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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峽谷惡名在外,不僅修士耳熟能詳,魔獸對它同樣忌憚不已。
以灰驢的強橫肉身,若在全盛時倒也不懼罡風猛烈;然而此時的它剛剛經歷一場痛毆,兩次施展神通更令它氣息法力紊亂翻騰;尤其是,那顆化形石在它體內溫養了數十年,如今被硬生生掏了去,焉能沒有損傷。
體虛神弱,灰驢越是靠近峽谷越覺得腿軟;那些原本可無視的狂風氣旋吹在身上,讓它覺得仿佛有千萬把小刀子在身上比劃,很不安寧。它不明白十三郎目的,便有了退意。
“少爺,咱們能不能別去峽谷。”
“不去不行。”
十三郎默認了他的稱呼,一面催動意念感受著飛蟻傳來的信息,說道:“身后那位比你厲害得多,我可對付不了。”
“有嗎?我怎么沒察覺到。”
灰驢覺得他在危言聳聽,多半是故弄玄虛糊弄自己,說道:“不是吹牛,本座……我對危機的感應向來敏銳;剛從城里出發時候稍稍有點不安,后來就沒事了。估摸著是哪位修士路過,應該不是沖著我而來。”
十三郎有些好奇,說道:“你的感應有沒有距離限制?還是說只是靠神念?”
“靠神念還能叫感應?你也太小看我了。”
灰驢大為憤憤,說道:“這么和你講吧,有很多高階修士可以站到背后都讓我沒辦法發現,但他如果對我有敵意。只要以氣機鎖定我的本體,我就能感覺到。”
它得意洋洋地說:“我可是夔神血脈,血液能自動感應到危險,厲害吧!”
“危機感應?以血液感應?第六感?”十三郎內心思索。沒有提出質疑。
這種事情在普通人中也常有聽聞,更不要說修道之士。想了一下他說道:“那如果對方針對的是我,你能不能感應到?”
“這個……比較難吧,我也說不來。”
灰驢原以為會迎來幾聲嘲諷,沒想到十三郎竟如此認真,態度不覺嚴肅起來,說道:“我從來都是單身行走,沒試過這么做。不過我猜想。要是神魂相連的話,多多少少應該有點感覺。”
神魂相連,是一種類似于認主的法術手段;魔獸與修士間血脈相融,形成一種玄奧的命理連接;換個方式比較好理解。它其實是歃血為盟的升級版。
話一出口灰驢就后了悔,沒等他再說什么,十三郎已經咬破舌尖,彈出一顆血珠,說道:“做吧!”
“做……做什么?”灰驢愕然說道。
十三郎淡淡說道:“我不要你認主。既然有這個本事,利用精血略做感應總能做到。”
灰驢眼中有異色閃過,吃驚說道:“借用精血施法,說不定你會受到損傷……對方到底是什么人。很厲害嗎?”
十三郎點點頭,說道:“很厲害。厲害到無法想象。快點做吧,我需要做決定。”
聽出他話語中蘊含的堅持。灰驢不敢再說什么,張口將那可精血吸入,隨即閉目凝思,默默感應著什么。
隨著它將精神集中,空氣中似有一股無形波動,不是法力,也不是神念,好似一種有形無質的情緒在蔓延。十三郎側坐在灰驢背后,眼中漸有明悟。
以精血感應對方的感應,難免會讓對方有所感覺。十三郎感覺自己的那顆精血好像被一股無形之力分解開,一份是純粹的物質,一份是蘊含在其中的法力,還有一份莫名的情愫,好像自己的七情六欲乃至意志都被分裂出來,并以一種不能描述的方式延伸出去。
除此之外,精血中還有一種更為玄妙的成分,好似不愿被分離一樣,死死纏住精血不放。而灰驢的精神越是凝聚,那股分離的力量也越強,兩相沖突,竟然發生一次對撞。
“啊……”
灰驢突然慘叫,身形一個趔趄,差點從空中跌落下來。十三郎也覺得心神一震,好似魂魄受到重擊,面色為之慘白。
“怎么回事!”他問道。
“你怎么知道!你的精血里到底有什么?我又沒惡意,為什么會反噬?”
灰驢茫然中帶著驚恐,同時還生出幾分慶幸與警惕。他雖然不明白原因,卻意識到如果自己含有惡念,想借這顆精血施展什么手段的話,只怕反噬更加嚴重。
這么一想,灰驢理所當然認為十三郎是有意為之,目的自然是試探。
“太過分了!這個該死的家伙,他實在太過分了!他居然懷疑堂堂踏火夔神的人品,他居然故意陷害我!難道他不知道,咱們是師兄弟啊!雖然拐著彎……”
轉過頭一想,灰驢忽然又覺得激動。
“這家伙的血……很不尋常耶?好像是一種了不得的寶物呢?嗯,一定是寶物;我的感覺最敏銳了,一定不會弄錯。”
“這東西……對我好像有大用!到底是什么用呢?怎么想不出來呢?哎呀呀,都怪我平時太懶,沒好好練習。不過我肯定,它對我有大用,一定是的……”
“不能還給他,怎么辦呢……”
正在胡思亂想間,忽聽十三郎問道:“那你感應到沒有?”
“呃……感應到什么?”
“啪!”十三郎抬手在它腦袋上拍了一巴掌,怒道:“感應到危機沒有!別以為小爺不懂,你這其實是一種分辨!感應誰都能感應,不過有的驢能分辨,有的人卻分辨不出而已。”
“別打別打!太過分了!哎呀別打!”
灰驢好生委屈,暗想這個該死的家伙隨時都在嘲笑,非說自己是頭驢!想我堂堂踏火夔神。焉能被如此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遲早本座要讓他知道厲害!現在……他的血……本座寬宏大量,豈能與小輩一般見識。”
暗下決心,灰驢說道:“老實講。我說不明白。”
十三郎抬起手。
“別急別急,你聽我說呀!”
灰驢連聲大叫,說道:“說不明白不是沒有感應到,只是無法分辨敵我;要知道危機感也有限制的,可能對方離得太遠,還有可能對方沒有什么敵意;要不就是你的血沒用,根本察覺不到什么危機……”
“我的血沒用,你的血就有用?”
“那是自然。我可是踏火夔神……別打!”
連血脈都被別人……別驢鄙視,十三郎有些悻悻,收回手說道:“快點趕路,既然不能判斷。還是躲起來為妙。”
灰驢有些不服,歪過腦袋做英勇狀,說道:“真的很強嗎?咱們倆加起來也對付不了?”
“別裝了,那顆精血送你慢慢研究。”
雖然它主動將自己納入統一陣營,十三郎卻沒有什么領情的意思;他的面色有些凝重。說道:“剛才這么會兒功夫,對方接近了足足三十里。”
“這么厲害!”
灰驢嚇了一跳,隨即追問道:“現在呢?他離咱們多遠?”
“五十里。”十三郎淡淡地說。
灰驢不太相信,說道:“你怎么知道?連我都……”
“你從城里一追出來我就知道。他也是。”
“呃……”
灰驢認真想了想,覺得他沒有吹牛。心頭泛起驚恐,說道:“那咱們怎么辦?怕是跑不掉啊!”
“不用跑。只要進入峽谷,我就不會怕他。”
灰驢將信將疑,暗想遁術這么快的人,修為只怕超過元嬰。還不知道人家有沒有用出全力,這個該死的家伙胡吹大氣,怕是沒什么保障。
心中開始琢磨退路,灰驢說道:“可是峽谷里風暴太烈,我……咦!這是什么?”
它的脖子上套了一個用碎骨做成的鏈子,發出叮叮當當的碰撞聲。本就丑陋的灰驢帶上這么個玩意兒,越發顯得粗鄙不堪;然而奇妙的是,帶上這個骨鏈之后,灰驢明顯覺得風暴變弱了許多,而且帶著某種親和,大為不解。
“這是我用裂風獸的骨頭所制,活兒有點糙,不過挺管用。”
十三郎打量它一番,說道:“嗯,和你挺配。”
“什么話啊!它這么難看。”
灰驢覺得自己挺冤,忽又覺得好奇,說道:“少爺會煉器?”
“不但會,水平還相當不錯。我能將魔獸的天賦神通提煉出來附加在法器上。對了,你剛才施展的逃跑神通不錯,是什么來著?”
“什么叫逃跑!”
灰驢勃然大怒,暗想你侮辱我也就罷了,焉能看不起我的神通。
“那可是從火遁術演變出來的,絕對是頂級神通!將來我修為高了,練得熟了,瞬息千里不再話下。”
他著意賣弄自己的長處,說道:“我還給它取了名兒,叫踏火移形!怎么樣厲害吧!”
十三郎這次沒有反駁,點頭認真說道:“是挺厲害,這是天賦神通嗎?”
“當然了……你……你想干什么!”
想到某種可能,灰驢嚇得心膽俱裂,連忙改口道:“其實也不是啦,這東西可以傳授的;想學的話,為兄可以教你。”
“還為兄,也不怕撐著你!”
十三郎輕蔑一笑,說道:“我決定了,你也得有個名字,以后就叫……小灰吧!”
“小……不行!這名字太小氣,太難聽了,最起碼也要叫大灰!”灰驢松了口氣,想擦去頭上的冷汗,結果蹄子有點重,頭上踹出個包。
“太過分了,這家伙太過分了,他竟然想把我煉成法器!實在太過分了!”他心中怒吼,臉色越發恭敬。
“大灰是嗎?好吧,大灰就大灰。”
十三郎若有所思,沒有再與大灰糾纏,吩咐道:“跑快點,對方在加速。”
心懷鬼胎的大灰不敢再多說,背著同樣心懷鬼胎的是十三郎,徑直投入到狂風卷動的峽谷之中。
一人一驢消失沒多久,仿佛憑空出現一樣,空中多了一條淡淡的虛影。
虛影在峽谷之口停下,身形漸漸變得凝實。她松開右手,幾只猛惡的飛蟻正在掌中掙扎,卻怎么都無法逃出。
“厭靈蟻……怎么會變成這副摸樣?”虛影疑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