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院落,蘭陵王便對那些黑衣甲士沉喝道:“剛才是誰放了秋公主進門?”
眾甲士一凜間,兩人低頭走出。
蘭陵王冷冷說道:“拖下去,各打十棍!”
“是!”沒有人反駁他的話,更沒有人質問,為什么在鄴城時,她們可以想來就來,在周國怎么就不行了?
聽著外面悶悶的行杖聲,蘭陵王沉著臉,一字一句地說道:“河間王等人,馬上便會入駐行館……若是再讓我知道,有人隨意放他們進入這個院子,格殺勿論!”
原來他是要防著河間王。
當下,眾甲士凜然應道:“不敢!”
“退下吧!”
“是!”
蘭陵王交待過后,轉向張綺吩咐道:“好生呆著。”說罷,他轉身朝外走去。
張綺知道河間王新到,他肯定有很多事要辦,便乖巧地福了福,轉身朝回走去。
此時天空微陰,張綺睡在塌上,瞇著眼睛看著外面的天空,這時的她,什么也不想做人,什么也不想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侍衛清亮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張姬,陳使求見。”
陳使?
張綺喚道:“有請!”
“有請——”
清亮地叫喚聲中,一個腳步聲傳來,不一會,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沒有想到對方來得這么快,正一邊整理衣服頭發,一邊急急趕到客房的張綺,連忙向后一退,躬身行禮后,才小心地抬起頭看向來人。
這一抬頭,她便是木住了。
站在門口的,卻是蕭莫!
竟然會是蕭莫!
見張綺呆在那里,身子還不曾直起,蕭莫緩步走來。他扶著她的肩膀。令得她站直后,嘴角一揚,風度翩翩地背轉身,打量起房中的布置來。
踱了幾步后,他低啞的聲音響起,“阿綺,我會與你一道前去齊地。”
他微微側頭,目光晶瑩地看著她。淺淺笑道:“你高興么?”
張綺嘴張了張,又張了張,是了,發生在建康的隱密事。知道的人不多,他不會以為蘭陵王知曉,更不知以為自己知曉。
微微抿唇,張綺低聲說道:“你們都去么?”
“恩,都去,阿綠也去。”
張綺恩了一聲,她看著蕭莫俊俏的側面,忍不住低低說道:“你,你還好么?”
“好得很。”蕭莫笑容如春風。他溫文爾雅地說道:“我們會一道前去齊地,阿綺,如果你在蘭陵王身邊受了委屈,記得要告訴我……我帶你離開!”
他說,他帶她離開!
可他們明明是兄妹!
張綺眨了眨眼,眨了眨眼,終是側過頭。低聲說道:“我知道了。”
蕭莫驀地轉頭看向她。
張綺咬著唇,十指相扣著,小心地說道:“我什么都知道了……蕭郎,你是我嫡親兄長!”
你是我嫡親兄長!
你是我嫡親兄長!!
聲音如羽毛般輕輕落下,仿佛說話的人無比小心,無比慎重。
驀地,一陣低笑聲傳來。
這笑聲,低沉中。隱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澀意。
好一會,蕭莫收住笑,道:“你竟是知道了?高長恭告訴你的?不過,那又如何?”
張綺猛然抬頭看向他。
蕭莫正在盯著她,目光晶瑩坦蕩,他微微笑道:“這世間荒唐的人事多了去了。我想得到我的妹妹,有什么不可?”
張綺張著嘴,一時之間,她頭腦渾渾噩噩,眼神癡癡呆呆,竟是聽傻了。
蕭莫見到她的模樣,垂下眸側過頭去。他背對著她,溫柔的,低而有力地說道:“阿綺,你記著,如果有了什么委屈,一定要來找我……我等著你。”
他轉身朝外走去,來到門口時,他腳步一頓,也不回頭,只是溫柔斯文地說道:“現在沒人阻著我們了,如果你回來,我會娶你為妻!”
扔下這句話,他拉開房門大步離去。
一直到蕭莫走得很遠很遠,很久很久了,張綺才向后倒退一步,一屁股軟在塌上。
多少年了,她那么渴望有個不錯的男人對她說,我會娶你為妻。
可是,那渴望太遙遠太飄渺,令得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只是癡心妄想。
結果,她今天聽到了什么?蕭莫居然對她說,他會娶她為妻。
她的親兄長對她說,會娶她為妻!
蕭莫帶來的沖擊太多,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張綺一直渾渾噩噩,木木呆呆。
¥¥¥¥¥¥¥¥¥¥¥¥¥¥¥¥¥¥¥¥¥¥¥¥¥¥¥¥¥¥¥¥¥¥¥¥¥¥¥¥¥¥¥¥¥¥¥¥分割線¥¥¥¥¥¥¥¥¥¥¥¥¥
下午時,一個侍衛在門外說道:“張姬,郡王令你帶一身女人的衣裳去見他。”
蘭陵王?
張綺回頭問道:“郡王回來了?”
“還沒有。”
還沒有回府么?張綺想了想,應道:“是。”
稍稍梳妝一下,她走出房門,在一列黑甲衛地陪伴下坐上馬車,駛向了使者府。
街道上,正是繁華熱鬧時。
也不知怎么的,張綺感覺到,今天的馬車駛得特別快速,駕車的馭夫連連低喝,熟練地驅著車在人群中穿來梭去,轉眼間,便來到了一座院落前。
這院落極為普通,青磚碧瓦掩映在重重樹木里,在白灼灼的,逼人陽光照耀下,倒是顯得極為清涼。
隨著馬車駛來,大門吱呀一聲迅速打了開來。馬車剛進去,那大門又給緊緊關上,站在大門旁的四個齊地侍衛,同時上前一步,一副死守大門,不容人進出的模樣。
院落里十分熱鬧,天井處,圍著秋公主,阿瑜三女連同她們的婢女。另外還有幾個面生的婢子。
此時,眾女正在那里說著什么,嘰嘰喳喳地甚是鬧人。
陡然看到張綺的馬車沖進來,她們靜了靜,同時轉頭看去。
四個守在一處房門外的漢子,這時認出了馬車中的人是張綺,他們同時松了一口氣,大步朝她走來。
四人微微躬身。朝著馬車中喚道:“張姬,郡王令你馬上進去。”
語氣有點古怪。
張綺恩了一聲,走下馬車。
她一露臉,眾女便刷刷刷地。同時向她看來。
這一次,張綺沒有如以往那般,一直低著頭不敢看人,在眾女地注視下,她靜靜地抬起了頭。
隨著她面容一露,秋公主旁的那個齊地貴女倒抽了一口氣,而阿瑜則是倒退一步,臉色更白了。
在秋公主瞪大的雙眼中,張綺嫻靜地朝前走去。此時的她。步履雍容,姿態曼妙溫柔中透著平和,給人的感覺,渾然是世家名門所出的貴介女子,而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姬妾。
在幾女異樣的沉寂中,她步上臺階,推開了房門。
一進房門。張綺的腳步便是一僵。
房間里,有四個人。
一襲黑裳,衣襟處明顯被扯脫,露出小半結實胸膛,束發扯散,俊美無疇的臉上,不知是喝多了酒還是氣惱著,染上了淺淺的紅暈。他的唇破了皮,左臉頰則被抓出三道淡淡的指甲印的,正是蘭陵王。
此刻,蘭陵王正倚著塌幾,懶懶地舉酒慢飲,那半開半合的雙眸。于沉肅底,另有一種冷漠和慵懶,那半倚于塌的身子,那披散在裸裎胸膛上的墨發,那被長發遮住了一半的眸光,又于慵懶中,有著讓人心弦亂顫的絕美和邪魅。
而蘭陵王的腳下,離他不到一米處,跪著一個春光外泄的半裸女子,這女子外裳脫盡,只著了薄薄的肚兜,下身包著一床薄被,大半個白肉裸裎著,卻是宇文月。
宇文月跪在地上,滿臉都是眼淚鼻涕,正哭得哀哀的。在宇文月的身后角落處,還有兩個瑟瑟縮縮的婢女。
看到張綺進來,哭泣著的宇文月目光中閃過一抹狼狽和恨意后,又抹起淚來。
聽到張綺的腳步聲,舉酒慢飲著的蘭陵王眸光一掠,似笑非笑地朝著宇文月的方向一瞟后,慢慢說道:“阿綺,這位女郎非要纏著我負這個責,你說如何是好?”
聲音低沉,慵懶,帶著淺淺的笑和冷。
他如此緊急地把自己叫來,原是為了這事……看來是焦頭爛額了,只能指望自己給他解圍了。
他既信任她,她就放手施為吧!
張綺轉眸,她提步朝宇文月走去。
來到宇文月身前,張綺微微彎腰,她伸出青蔥玉手,優雅地抬起了宇文月的下巴,令得涕淚交加,臉給糊成一團的宇文月,正面對著自己。
……張綺本是傾國之色,這般近距離地望來,可以讓任何一個女人為之自形慚穢!
宇文月一對上她,便急急地側過頭去。
這時,張綺溫軟微靡的聲音從她耳邊低低傳來,“好丑!”
她說她好丑!
兩字一出,宇文月的臉陡然漲得通紅。
一邊說著,張綺一邊伸出冰涼的手,撫向宇文月光裸的胸口。
青蔥玉指如按琴弦,一邊在她的肚兜周邊漫不經心地游走,一邊輕聲說道:“這里也好小……”
宇文月氣得顫抖起來。要不是她實在衣不遮體,只怕這時已站起來與她廝打了。可偏偏她又是羞愧,又被張綺容光所懾,只能被氣得不停地哆嗦著。
張綺的目光轉向宇文月的腰腹處,看著看著,她哧地一笑,道:“腰身好粗……臍眼居然還是黑的?”
這句話一出,宇文月尖叫一聲,胡亂扯著衣裳包住了自己的身子和頭。
張綺慢慢站了起來。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宇文月,溫柔地說道:“有所謂聘則為妻奔為妾,阿月此番向我家郡王獻身,是想當他的妾室吧?”
看到宇文月掙扎著動了起來,張綺又噗哧一笑,輕輕說道:“是了,你是宇文護的女兒,以你父親的權勢,倒是能逼著郡王在周地娶了你。”看向被自己的話提醒。明顯鎮定下來的宇文月,張綺溫溫軟軟地說道:“可是,我記得阿月的奶奶,還在齊國做階下之囚哦……阿月還是可以嫁的,不過到了齊地,是為妻還是為妾呢?或者,阿月去跟你的奶奶做伴?每日里不短了衣食,一直活到頭發白了也見不到一個外人?”
宇文月猛然哆嗦起來。
張綺收回目光。淺淺笑道:“以阿月的這身皮肉,這個姿色,又是自動送上門,哭著求著倒貼來的。怕也只能這么著了……郡王,她想嫁,你就娶了她唄。”
這般優雅冰冷,評頭品足如看貨物,這般毫無感情,分析出的情景殘酷又現實。她說出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如針尖一樣,一下一下地扎著宇文月的心臟。
就在張綺提步走向蘭陵王時。陡然的,宇文月尖叫一聲,她從地上掙扎著爬起,披頭散發,再也沒有半點搔首弄姿地嘶聲說道:“不……我不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看到她近乎癲狂的模樣,張綺右手一扔。把裝了衣物的包袱扔到宇文月的身上,軟軟的,純稚可人地說道:“這是衣裳,好好收拾下自己……你放心,今天的事,沒有人會吐出半個字,也不會影響到你嫁人。”
說到這里,她轉向蘭陵王。含笑打量了他幾眼后,她懶洋洋地伸出手,摟住蘭陵王的頸勃。
軟玉溫香一入懷,張綺卻是突然間頭一仰,咬上了他的臉頰!
這一口咬得重,蘭陵王痛得悶哼一聲。他蹙眉瞪向張綺,想要把她推開,手伸到一半又垂了下來。
張綺狠狠一口,在他的臉上咬出幾個清楚地牙齒印后,伸出雙手捧著他的臉,低聲呢喃道:“這下好了,左臉被我抓破,右臉又被我咬了,長恭,天下人都會罵我妒婦的!”說到這里,她眼眶泛濕,直是好不委屈!
她把自己咬了,令得自己這張臉都變得左右對稱了,出門被人看到,都成了一樁奇談。她還委屈?
她真是為了掩飾他臉上的抓印?不是尋機泄憤?蘭陵王深深地凝視著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伸手把她攔腰換起。便這般橫抱著她,他邁開大步走出了房門。
陡然聽到房門重重關上的聲音,秋公主和阿瑜等人齊刷刷掉過頭看來。對上衣裳不整,墨發披散,模樣既狼狽又俊美得勾人的蘭陵王,以及被蘭陵王抱在懷中,同樣衣裳不整的張綺。
眾女的表情復雜之極。
剛才,她們就站在門外。而房間里面,張綺吐出的每一個字,她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們清楚地聽到張綺是怎么嘲諷宇文月的長相身材的,又是怎么以一種刻薄又殘酷的語氣,讓宇文月認清現實的。
……這樣的張綺,是她們從來沒有見過,甚至想都沒有想過的!她們從來不知,這世上還有這樣的女子。
這么看起來溫軟糯綿,實則冰冷,殘酷又理智,這么幼嫩,卻是通曉世事,這么華美絕倫,明明卑賤卻似高高在上……她,怎么可能只做一個小小姬妾?
在張綺到來之前,她們也對宇文月罵過,嘲諷過,甚至威脅過,可她們地行為與張綺的表現一比,格外顯得粗鄙又無力!
再重申一遍女主的性格來歷:
聽到有讀者說,女主的性格與我以前的女都不同,顯得格局偏小,謹小慎微的同時嗜著軟弱妥協和虛偽,沒嗜明顯的剛性和鐸芒,不喜歡。
怎么說呢,這個女主,是我在參考史書上的馮小憐,張麗華,楊廣的皇后蕭氏,花蕊天人等傳世禍水后,總結出來的。
在我認為,要在那樣的亂世,能夠以浮萍之身長久活著,而且還能越活越風光的,只能是這樣的性格!
在相對安康的時候,剛烈,有個性,或者強勢,自主,這些不算弱點。可在真正的亂世,當她又擁有傾城美貌時,這些個性只會讓自己成為刀下亡魂。
(當然,我寫的文,多多少少還是會具有我喜歡的女子的性格,如堅強,有韌性,藏在骨子深處的剛性。)
開這本書時,我曾經想寫一個真正的歷史人物,如馮小憐,如陳麗華,如花蕊天人。后來感到不好發揮,便虛構了人物。人物雖然虛構,背景我卻想盡量真實。我就想看看,在那樣的時代,在蘭陵王的時代,一個傾國美人怎樣做才能把路走下去。(。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u8小說()注冊會員閱讀列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