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德川家光來說,這幾年真不是什么安穩年。
鮮國人將他們倭國早就垂涎的耽羅島還給了大明,然后,大明以此為基地,先是將侵華急先鋒島津家狠奏了一頓,迫使島津家全面收縮,不但吐出吞并了一半的琉球國,而且實力大損,再也無力出海爭鋒。
初時德川家光對于島津這樣的強藩受挫,還是幸災樂禍的,但緊接著九州島北部的島原之亂,將戰火燒到了德川家臣領地,很快又燒到了德川家的直領。
這幾年來,沒有后顧之憂的天草四郎時貞,瘋狂地騷擾德川直領和一門、譜代眾的領地,對外樣大名,除了島津家外倒是騷攏得少些,其直接結果就是德川家的實力被削弱,而那些外藩領主的實力則保存,因此,德川家光已經明顯感覺到,自己對外藩領主的控制力在迅速削弱。
這可是比天草四郎時貞的叛逆還要危險的事情!
為此,德川家光不惜動將軍的最后權威,逼迫外姓大名統合部隊,與他會軍,一起征討天草四郎。在德川家光看來,即使不能勝,也要效仿當年的豐臣秀吉,削弱那些外姓大名的實力。
現在還能支持他跨海作戰的,就只有鄭家的船了。
大明崇禎十三年,也就是西元一六四零年五月底,鄭家的船隊冒著可能遭遇臺風的危險,趕到了江戶。
“你覺得這能夠瞞得住明國的南海伯嗎?”德川家光看著正在上船的士兵,低聲問起自己的同父異母兄弟保科正之。
“瞞不過的,我們國家,象是千瘡百孔的篩子,到處都是明國人的奸細,所以天草四郎才能不停騷擾我們。”保科正之正容道:“將軍還是應該派使者前往明國,質問明國皇帝,為何縱容臣下侵凌鄰邦。”
德川家光哂笑了一下,自己這個弟弟是讀朱子學說讀傻了。明國皇帝如果控制得住南海伯,怎么還會讓建虜不停欺凌朝鮮!現在在朝鮮,能代表明國的,不再是明國皇帝的使者,而是南海伯的使者了。
“信綱這一次,不要讓我失望就好……我本來是想讓忠秋替代信綱的,但是利勝勸我,臨陣換將乃兵家大忌。前次以信綱代替板倉重昌,結果重昌陣亡,這次若是再用忠秋代替信綱,恐怕信綱也保不住。”德川家光低聲道:“既然明國人知道我們的行動,你認為他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
“明國人肯定會在我們渡海時進行攔截,但是九州島這么大。我們可以選擇東面豐后國的佐伯港登陸,也可以選擇島津家的領地,總之,只要我們的十五萬大軍登上了陸,那么明國人再怎么狡猾也無計可施了。畢竟明國人直到現在,還保持著一個底線,就是不在陸地上與我們開戰。想來猿秀吉在朝鮮與明國人的戰斗,讓明國人至今記憶猶新吧?”保科正之說道。
在另一邊的老中阿部中秋嘴唇蠕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這個動作被德川家光看到了。他稍稍避開了一下保科正之,向阿部中秋問道:“中秋,你有什么意見?”
“將軍,我覺得島原之亂只是癬疥,我們完全可以不予理會,直接去尋找明國的南海伯。明國人遠渡重洋來這里,為的無非是利益,天草四郎能夠給他的東西,我們也可以給。而且能給得更多。換取明國南海伯的支持,周圍蠢蠢欲動的強藩自然就會平息……”
“混蛋。你這是出賣我們日本國的利益,你這個懦夫,根本不象是武家子弟!”
阿部中秋還沒有說完,立刻有人喝斥道。
喝斥的人是戶田氏鐵,他被任命為信綱的副將,因此對于此事勝負,有著直接利害關系。
而且,他曾經參與過當年德川家掃滅豐臣氏的大坂臣之戰,并因此轉封。他一直希望能夠領兵立下更多戰功,特別是多次叫嚷,要跨海遠征明國,給明國的南海伯深刻的教訓。為此,他甚至不惜翻出當年猿秀吉的計劃,以為當將北`京獻給天皇,而以寧`波為幕府所在之地。
德川家光也不喜歡阿部中秋所說的話語,但他總算還有些幕府將軍的氣度,沒有象戶田氏鐵一樣喝罵出來,他向戶田擺了擺手,然后對阿部中秋道:“這種事情,我怎么能做得出來?”
“暫時隱忍,是為了更好地進步,當初面臨信長公的咄咄逼人,面臨猿秀吉的步步陰險,初代目不是隱忍,哪里能開創幕府?”阿部中秋誠懇地道:“將軍,明國南海伯有許多出眾之處,他們的船行駛得更快,他們的火槍、大筒更為犀利,他們能制造出精美的鎖還有便利的四輪馬車,我們日本不缺能工巧匠,但現在南海伯鑄成的鋼刀要勝過我們的名刀!我們日本一向以來,就向明國學習,當年派大量的遣隋使、遣唐使,學會了他們的鑄刀技藝,到了宋時我們就可以向宋國出售寶刀。我們請來了鑒真大師,所以才有今天的奈良城和唐昭提寺……將軍,臣下不反對此次征伐,但是,必須要考慮一下,如果此次征伐再度失利,我們該怎么應對的問題!”
“怎么可能失利,我們有十五萬大軍,我們全部動員,還可以再調集十五萬大軍!”戶田氏鐵怒道:“你和青山忠俊一樣,都是靠耍嘴皮子……”
“夠了。”
德川家光聽到這就再也聽不下去了。
青山忠俊與土井利勝、酒井忠世三人,都為德川家光祖父家康留給家光的老師,如今酒井已死,土井當了大老,而青山忠俊卻因為直言進諫被德川家光免職驅逐。這個名字,德川家光根本不愿意聽人提起,哪怕是戶田氏鐵這樣的老將也不行。
戶田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終于忍了下去。阿部中秋卻仍然盯著德川家光,家光揮了揮手:“中秋,你先退下,這次送行,你不必來了。”
“啊!”阿部中秋愕然,然后退了下去。
看著德川家光親自送走那些遠征的將士,阿部中秋心中怎么也安穩不下來。
但是接下來的消息,卻出乎阿部中秋的意料,鄭家的船隊成功地避開了新襄東海艦隊的封鎖,在九州島東部與四國島隔海相望的佐伯港登陸,已經占領了大片地方的天草四郎時貞立刻派人來邀戰,結果被信綱擊敗,不得不撤退。而幕府的大軍步步緊逼,收復了大量失土,斬殺的天草四郎部下,足有上萬,眼看就要將天草軍又趕回島原。
這樣的捷報頻傳中,卻沒有新襄虎衛的消息,讓阿部中秋甚為不解。但這個時候,另一個消息傳來,南海伯的東海艦隊之所以未能給島原亂軍有力支持,是因為他們得到消息,荷蘭人意圖攻擊呂宋,因此已經南下前去支援呂宋了!
緊接著,在捷報中,島原亂賊主力已經退回島原的城中,但是他們的一些小股部隊卻流竄于整個九州,甚至部分渡海到了四國,在四國島鬧騰起來,其中還有已經除名了的長宗我家的影子若隱若現。為了防止他們死灰復燃,幕府又拼湊出了三萬大軍,抵達四國島。
“這是天上的神佛都幫助我們啊,那些南蠻人與我們同時動手了!看來明國的南海伯也無計可施,只能調集東海艦隊前去支援呂宋,畢竟那里是他占領的本土,而島原的天草,只是他扶植起來可以犧牲的傀儡。看起來,四國島長宗我家的余孽蠢蠢欲動,是他迫不得已的選擇了,只有借這種下劣的手段,來牽制一下我們的力量。”談到這個消息,在六月下旬的某個夜里,阿部中秋感嘆道:“這么一來,至少可以消滅島原的亂賊,然后便可以嘗試著與南海伯談判了。”
在他的面前,坐著的是青山宗俊,忠俊的兒子,他在榻榻米上欠了欠身,卻什么都沒有說。
“請你回去后替我向忠俊大人問好,國家的事情,還少不了他這樣正直的人……”
話才說到這,突然間,阿部中秋覺得腳下的大地震動起來。對于倭人來說,這種震動不陌生,他放下裝著清酒的酒杯,驚訝地揚起眉:“地震了嗎?”
然后,他聽到了隆隆的聲音。這聲音讓他臉色大變:“大筒的聲音,這怎么可能?”
“會不會是炮臺試炮?”青山宗俊問道。
“不可能,這么晚,誰會試炮!”阿部中秋暴跳如雷:“糟糕,糟糕,我們中計了,南海伯的東海艦隊,并沒有去援助呂宋,而是潛伏起來,乘著我們大意,竟然穿過了浦賀水道,到了江戶城下!”
在倭人當中,阿部中秋算是比較聰明機智的,所以非常得德川家光的賞識,因此,當聽到火炮的聲音之后,他立刻意識到,自己一方,還是中計了!
長期以來,新襄對于倭國的策略,只限于扶植天草四郎時貞進行騷擾,襲擊西南部沿海地區,掠奪人口與財富。這給了幕府某種慣性思維,覺得新襄并不會全面開戰,更不會直接攻擊倭國的關東地區和江戶這樣被嚴密守備的城市。
但是現在,阿部中秋明白,他們徹底中計了,明國的南海伯,不僅僅直接動手,而且一動手就是沖著德川幕府最關鍵的要害,也就是其將軍所在之地江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