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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一時僥幸,竟然令這豎子猖狂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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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為州知州張化樞本人是個科舉出身的官員,向來瞧不大起武人,少年家衛當街殺人之事,當日下午他就得知,范、王兩位商賈的隨從,到他那兒報了官。
在他眼中,俞家不過是治下刁民,俞宜軒雖然有個舉人身份,也根本算不了什么。現實上,俞國振每殺一次水賊湖匪,他就覺得自己的臉上被狠狠煽了一記耳光。
對于俞宜軒俞國振來說,殺賊是功勞,可對他這個無為州的主官來說,這就是打臉,治下不靖,致使賊匪紛起,為這事情,他已經得了一年考評的中下了!
表面上,襄安巡檢司應該是他的手下,現實上這個巡檢司以至是他上奏朝廷建立的俞家為此塞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他落手的有一千兩,其余五百兩則為幕僚佐官所分潤。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上報中樞各部報備,然后他任命一下,恩從他出,那么俞宜軒也得聽他號令。但是因為此事將一位內閣首府都趕出了京城,而俞宜軒的任命也是由天子明旨發出,這就讓他極尷尬。
他一個小小的知州,與堂堂大明天子爭風,那就太蠢了,而俞宜軒既是由天子欽命,那么他即便想要怒斥,也得考慮一下,會不會有人將此事捅到朝廷中去。
見他一臉怒火,他身旁的幕友駱會低聲道:“大人,此事須得慎重。”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俞家惹得好大事端,前些時日還抓了王好賢,我如何不知道……只是此事總得有所處置,那兩戶晉商背后也是有人的!”
“這等事情,大人何必煩惱,自有同知、州判在,哪里須得大人憂愁?”駱會嘿然笑道:“大人啊,就是太一心為民了些!”
張化樞苦笑著擺手:“仲季,我能推,他們便不知道推么?”
“大人將狀紙發還,只說此事當由州判處置就是,若是旁人,一定會推之唯恐不及,唯有咱們這位州判大人……嘿嘿,只愁沒有伸手之機!”
“此話怎講?”
“大人,咱們無為城中提及聞州判,給他取了一個綽號,叫聞錢味,又說他‘生平無所好,性本愛黃白’,而且,此人膽大,身后關系又深,若是得知俞家此次得了數萬兩的賣種珠之法的銀錢……”
“數萬兩!”張化樞都覺得,自己眼前一片白花花的,盡是銀子在閃光。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可就是知州這樣的官員,想要弄到數萬兩銀子,也是需要花費一番首尾,以至還得冒著剝皮實草的危險。張化樞瞧著俞家不順眼,最大的原因就在這里,俞家悄然巧巧賣個什么種珠之法,就得了數萬兩銀子!
若是自己有這種珠之術……那該多好!
最讓張化樞郁悶的就在這,他聽說了,俞家還保留了兩份種珠之術準備送人,以他的看法,關自己是理所應當的,若不是他,俞家哪里來的襄安巡檢司名頭,區區一千兩銀子就敷衍掉自己,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聞全維未果真會利令智昏?”想到這,張化樞下定了決心:“好,就交與你去辦。”
反正就算失敗,他也不會有什么喪失,這是張化樞下定決心的關鍵。
“大人只管放心,若是聞全維真得了些什么,他怎敢不分潤些給大人,若是雙方僵持不下,大人正好從中漁利,若是聞全維撞了鐵板,大人也能夠向俞家示好。”駱會嘿嘿笑著道:“大人反正立于不敗之地,所以這件事情,大人該是慶祝!”
“哈哈,仲季,你就是會說話。”張化樞大笑起來。
“事不宜遲,學生這就去替大人將事情辦好。”駱會拱了拱手。
張化樞沒有問他如何去辦,當官的要學會裝聾作啞,就算明察秋毫也不能嚷得全天下皆知,否則的話,寸步難行。
出了知州府,駱會不緊不慢地逛了會兒街,然后緩步踱到一家茶館,他是紹興人,好黃酒喜飲茶,這家茶館是他常來之所。才上了茶館二樓,就聽到有人招待:“這邊,這邊!”
駱會笑地走了過去,那人將他引到臨窗的位置,然后恭敬地拱手:“如何了?”
“大人同意,此事便由聞州判來處置了。”
“仲季兄一定出了不少氣力,來來來,我們飲此一杯!”那人把臂過來,兩人手在衣袖里一搭,手指碰觸之間,駱會臉上的淺笑變成了大喜。
“漢卿兄,此事得成,漢卿兄也能得不少好處吧?”他笑道:“只是那俞家可不是容易啃的骨頭,州判大人要如何對付?”
“人心如鐵,官法如爐,再難啃的骨頭,又如何對抗官府?”被稱為漢卿兄的姓陳,名棟,字漢卿,與駱會一樣,是精于刑名錢糧的幕僚。此時讀書人中,頗有些只會做八股拍馬屁,根本不通世務的冬烘,他們僥幸成為地方官員,往往根本無法治政,而且就算懂得如何治理一地,也往往因為事務繁雜精力不夠,于是“幕友”這樣的私人僚佐便應運而生,其中又以精于計算長袖擅舞的紹興人為最,因而也被稱為紹興師爺。
到后世滿清時紹興師爺極盛,原因是滿清初入中原時,幾乎全是不學無術之輩充任各地官長,這些韃官大多一無是處,就連如何盤剝百姓都不會,須得要有人扶持才曉得民政事務。
“漢卿兄對我還瞞什么?”駱會搖了搖頭:“聞通判不是與朝中溫相有關連么?”
“哈哈,此事對誰都說得,唯獨對駱兄不能說,你我意會便可……說起來,駱兄還記得沈清遠么?”
“游學遼東的那一位?”駱會相了一下,略有些不屑:“此人年少年盛,說是要去遼東應幕,搏一份天大的功勞,如今有消息了?”
“你猜猜?”
“如今遼東之局,實在非我所能揣測……莫非是入了孫經略幕府?”
孫經略即孫承宗,他已經因大凌河之敗而回家養老,大明朝最后一個能夠穩定遼東局勢的人業已黯然離場,只欠最后一個悲壯謝幕。駱會身為幕佐,當然從塘報中得知了此事,他如此說,是有意譏諷那個字清遠的沈文奎。
“你為何不猜總兵黃龍或廣鹿島的尚可喜?”
“哈哈哈哈,漢卿,你別賣關子了,還是說出來吧。”
“據聞在崇禎二年,他即落入了東虜手中,如今在東虜值文館,甚得虜汗的重用。”陳棟壓低了聲音:“原來是去給虜汗當幕僚去了,哈哈……”
兩人都笑了起來,好一會兒,駱會慢吞吞地道:“此人倒是做得出此事,反正都是從幕……若是我,寧死也是不從的,從賊從虜,怕是沒有面貌見列祖列宗啊。”
“我倒覺得商有商榷之余,我們所食又非君王之祿,哪里要為君王效忠?”
兩人聊到此處,所言意盡,因而雙方又行禮告別。
陳棟離開茶樓,頃刻也不停留,立刻到了州判府中。州判府與知州府相距其實不遠,都是公廄,陳棟從側門而入,不一會兒,州判聞全維就神情凜然地出現在公堂之上。
“麻夜叔,點齊弓手鄉兵民壯,隨我去襄安!”
接到這個命令,身為捕頭的麻夜叔登時一愣,然后臉色比哭都還難看了。
他消息靈通,自然知道有山西晉商的隨從將俞國振告發的事情,如今州判大人下達了這個命令,豈不是讓他去緝捕俞國振?
他哪有這個膽子!
如今俞國振的傳聞,在無為州可謂家喻戶曉,年方十六偏擒殺盜匪,周圍的歹人惡棍,也都紛紛繞著無為而走,都說這里“乳虎雖幼已能食人”,就是無為州的人外出與人爭論,往往也搬出他的名頭:“你莫看小了我們無為人,我與襄安俞幼虎熟悉,當心我尋他來相助!”
“大人,使不得,使不得!”他忙不及地道:“那俞國振之事……使不得啊。”
“怎么,你怕什么!”聞全維冷笑道:“莫非還怕他殺官造反?多帶些民壯線弓手和鄉勇,武庫里挑些乘手的兵刃,他不過是百余名家丁,欺負欺負水賊教眾尚可,幾百民壯他敢動?”
麻夜叔用力咽了口口水,他看著聞州判,覺得這位州判大人眼中全是銀光閃閃,根本不可能勸他回心轉意了。他臉比哭還難看,喃喃地道:“大人,那、那襄安不是有巡檢司么,何不令巡檢司將俞國振擒拿歸案?”
“住口,你這廝休要搪塞敷衍本官,莫非欺本官不能打你的板子?”聞全維哼了聲道:“隨本官前去緝拿,你還怕什么!”
州判在州中只算得上三號人物,因而最擔心的就是底下胥吏差役看不起他,他此時已經真有些怒了,麻夜叔是個反應機靈的,知道如果自己再拒絕,只怕先要挨一頓板子了。
他靈機一動:“大人,大人,不是小的不愿意效力,實是俞國振久有兇名,有幼虎之稱,家中廣蓄惡仆,擒兇拿人是小人的本份,可大人如身精貴,如何能以身涉險?”
聽他這話,聞全維深以為然,點了點頭:“言之有理……既是如此,本官就不親往,你去將他緝拿來……”
說到這的時候,他見身邊的幕僚陳棟在歪嘴,便問道:“漢卿,你有何話說?”
陳棟咳了一聲:“麻捕頭,若是走脫了俞國振,還是要落在你身上,你便替他充抵人命吧。”
麻夜叔心中咒罵,原本他是想自己前往襄安虛張聲勢,向俞國振賣個好,讓他躲起就是,可是陳棟卻看出了他的用心,竟然將此路給他堵住。現在讓他不得不另想辦法,為了救自己,說不得要害一害俞國振了。
“大人,小人倒是有一計……”他壓低聲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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