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的全部死了?”
看著一地的尸體,俞宜勤還是有些不敢相信,這些賊人就這樣被殺死了。
“與水賊廝殺,收不住手,不小心將他們全殺了。”俞國振道:“明面上就這樣說,私底下則說是我們俞氏為四房復仇。”
俞宜勤頓時明白,連連點頭:“對,對,我們俞氏為四房復仇,也算是保全了四房的名聲,哼,只不過這樣一來,國振你受委屈了。”
“嗯。”俞國振只回應了一個字,然后大聲道:“都有!”
十八個少年大半都一聲不吭,沒有了剛開始的興奮,因為今天,他們見到了俞國振冷酷無情的一面。同時,他們人人手中都見了血,也真正明白,俞國振操練他們,并不是充門面為了好看。
俞宜勤是滿腔興奮,就算沒有一個活口,但把尸首呈上去,在官府里還是能立下一功,若是國振說的是真,那么他或許也能得個官身!
想到這,他心里就是火熱,騎著驢子也就覺得分外輕松。見拉著尸體的車子有些慢,他先揚鞭催促驢子跑了起來,自覺威風凜凜,象是一個大將軍。
擊賊的蘆葦蕩比較偏遠,所以到現在才有人看到煙起前來查看,當他們看到放在小車上的一具具賊尸時,有嚇得筋酥骨軟的,也有大著膽子拿棍子撥弄的,更多的是圍上來看熱鬧。
高不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笑著道:“各位老少請讓讓,這是我們俞家家丁擊殺的水賊,二十八名水賊,無一漏網,為首者是肖十郎和李進寶,李進寶背主勾賊就不說了,那肖十郎大伙可都是聽過吧?”
無為就在巢湖之畔,襄安又有西江通往巢湖,因此對巢湖的水賊眾人都有所耳聞,一聽到是肖十郎,便有人道:“知道知道,他兄弟二人都是巢湖水賊……積年悍匪,官府捉拿了十多年都未曾捉到!”
“官府未捉到,現在被我家小官人捉到了!”高不胖一伸手,揪著肖十郎的發髻將臉露出給眾人看:“有看過畫影圖形的認認,是不是肖十郎!”
“正是……馬家嫂子,馬家嫂子,快來,你家男人的大仇如今得報了!”
被稱為馬家嫂子的是個寡婦,辛苦拉扯著一個兒子,她丈夫原本是船夫,但被肖家兄弟劫殺在巢湖水道之中,聽得鄰居告知,她頓時哭哭啼啼地奔了過來,高不胖把拉著尸體的車子停在鎮子前,她小腳行動不便,途中還連摔了幾跤。(w/w/w.shouda8.c/o/m手、打。吧更新超快)
近前來連聲問哪個是肖十郎,有人給她指明后,她脫下弓鞋,也不畏懼,一邊拿鞋底抽著肖十郎的臉一邊放聲痛哭。
這樣一鬧,大半個鎮子都跑出來看熱鬧,而在書房里的俞宜軒聽得一片喧嘩,正要派人出去打聽,俞壽來稟:“二老爺來了。”
為了是否向俞國振認輸的事情,他們兄弟倆這兩天鬧得有些不愉快,早上還爭執過,現在俞宜勤又跑來。俞宜軒一面琢磨著可能是什么事,一面招呼將兄長請進來,而紅光滿面的俞宜勤一出現在他面前,開口就嚇他一大跳。
“李進寶死了。”
“哪個李進寶……四房的那個?”
“正是,勾結水賊,試圖再來找我們俞家復仇,被國振和我襲殺。”
在提到“襲殺”時,俞宜勤特意加重了語氣,得意之情,溢于顏表。
“什么!”俞宜軒眼睛瞪得老大:“他真與水賊勾結?”
“我們冤枉國振了,李進寶確實與水賊勾結,老五,國振是我們俞家的千里駒,我是決意要全力助他了!”
俞宜勤這番沒頭沒腦的話語,讓俞宜軒有些想發躁,他深深地看了自己二哥一眼:“你倒變得快。”
“老五,如果當時你在場,你會變得比我還快,國振帶著十九個人,加上我二十個,二十八個水賊,都是巢湖里的積年悍匪,眨眼的功夫就被屠光。”俞宜勤說到這壓低聲音:“老五,不服不行,我可是親眼見到,除了高不胖之外,都是半大的小子,卻將二十八個悍匪殺得毫無還手之力,自己只有兩個人摔傷!”
“我看二哥是吃了他的湯了,這樣費氣力為他說起好話來。”俞宜軒陰陽怪氣地道:“他不過是運氣……下一回,就未必有這樣的運氣了!”
俞宜勤很失望地看著自己的兄弟,知道是勸不住也,搖了搖頭之后,他也不告辭,直接轉身離去。
繞著書房轉了兩圈,俞宜軒又回到了書桌前,他提起筆寫了幾個字,但是手指發顫,寫出來的字都變了形。
剛才二哥在這里的時候他沒有將自己的震驚與擔憂表現出來,現在只有他一人,他終于控制不住自己,雖然在紙上連寫了六個“慎獨”,可一顆心還是怦怦跳個不停。
害怕,恐懼,孟子說威武不能屈,文天祥說天地有正氣……可為什么自己的心還就是安靜不下來?
俞宜軒當然不會認為二哥真的喝了什么湯,即使他所言有吹噓的成份在里頭,可大致情形不會錯的,他那個才十五歲的侄兒,帶著一幫同樣年齡的少年,擊殺了數量勝過自己的水賊悍匪!
二哥可以立刻轉身,搖著尾巴向國振示好,自己……也這樣做?
俞宜軒將自己記憶中與俞國振交往的點點滴滴都回憶了一遍,確認自己并沒有往死里得罪這個侄兒,甚至在有些時候還對他多有維護,這讓他微微松了口氣。
然后他就又開始苦惱起來,很長一段時間,他是整個俞家唯一的支柱,舉人的身份,同輩兄弟的智囊,他很喜歡這種感覺,讓他有時覺得自己仿佛就是俞家的諸葛亮。
但現在他出現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難道他不是諸葛亮,而是被諸葛亮氣死的那個周瑜?
就在他糾結無比的時候,突然間,俞壽又面色奇怪地走了進來。
“怎么回事,不是說了讓我一個人靜心讀書么?”俞宜軒面帶不豫。
“五老爺,振哥兒讓人送了口信來,說是……請你去陪客。”
“不去,讓他的人回去,他有什么上得了臺面的客人,竟然要我去陪!”俞宜軒暴怒:“他以為自己一時得意,殺了伙沒有防備的水賊就可以支使我來了?我可是舉人,我有功名在身……”
發了一通脾氣,俞宜軒看到俞壽還沒有回去,不耐煩地道:“還有什么事?”
“振哥兒派來的人說,這位客人是桐城方家的方密之,我記得五老爺曾提過這個名字。”
“桐城方……方密之?”聽到這個名字,俞宜軒吸了口冷氣,站直了身體:“方以智來了?”
方以智確實來到了襄安,比起俞國振想象的要晚些時間,但恰好趕上了這出大戲。
此時的方以智,年方二十二歲,卻早就聲名遠播,一方面他家學淵源,另一方面他自己交游廣闊,因此在長江南北的士林當中,稍有交游的便都聽說過這個名字。
“原來如此,賢弟果然非同一般!”方以智雖然名動士林,但卻不是一般的文弱書生,他身體健壯皮膚白皙,與俞國振見過的方子儀有幾分相象。他剛才聽俞國振說完襲擊水賊之事,不禁眉飛色舞,頓足大呼:“可惜,可惜,我來晚了,我來晚了,如果早來一天,一定可以同國振賢弟并肩殺賊!”
“呵呵,我早就邀請密之兄了,密之兄拖到現在,怪得誰來!”
“當然是怪阮大鋮這閹黨余孽,如果不是要勸錢飲光不要為閹黨余孽所用,怎么會拖延到這個時候!”
兩人雖然是初見,可是這段時間書信往來不少,雙方年紀也都不大,方以智只是二十二歲,俞國振更只是虛歲十六,因此說起話來也就沒有太多的拘泥。
方以智口中的錢飲光,是桐城另一位年少名高的士子錢澄之,俞國振對這個人沒有太大的興趣,笑著搖了搖頭,對這事情不予置評。
“我看了國振賢弟上封書信的問題,確實百思不得其解,萬物懸空何故下墜,還請國振賢弟為我解惑!”
這只是俞國振給方以智諸多問題中的一個,甚至有可能是最簡單的一個,但是方以智在家中思索很久,雖然提出了幾個設想,可是總得不到證實。
“自然是因為大地有吸力了。”俞國振毫不猶豫地回答。
“吸力?磁石?”
“有些類似,只不過磁石只吸鐵器,而大地則是什么都吸,我們看到月亮繞地而行,為何不越行越遠,而是周而復始,便是因為這吸力。”
方以智這個時候已經接受了地圓說,因此月亮繞地而行對他來說并不難接受,關于大地有引力的事情,他也猜想過,在俞國振這里,只是想得到答案與自己的猜想相應證。
“好,我還有另一個問題……”
俞國振知道他喜歡一些來自泰西的學問,因此在與他通信時有意識地將一些自然科學的知識改頭換面后寫給他看,在他的信中有些問題還有證明推理的過程,有些則只有結果沒有過程。這樣的信對于方以智來說,實在是如同饕餮嗅到菜香,財迷聽到錢響,不得到結果,讓他寢食難安。
就在這時,高不胖走了進來:“五老爺來了,就在院外。”
俞國振微微一笑,他下的餌,現在終于到收鉤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