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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就進去了,”郭勸說道,眼中閃過艷羨的神情。
皇上對鄭家子不免太寵。
確實,小皇帝是很喜歡鄭朗,這是表面,他們可看到鄭朗的溫和,以及情義?一次兩次不知,三次四次五次,小皇帝只是性格偏軟,并不笨,難道看不出來?
被兩小黃門帶到了御書房,趙禎愁眉苦臉的坐在書桌前,在鄭朗進來之前,呂夷簡也進了宮,只說了一句話:“陛下,臺諫官伏閣請對,非太平美事,應予貶逐。”
拋開呂夷簡的用心,這句話說得也不無可。換那一個朝代,發生了今天的事,也要處理啊。都成了什么,差一點連皇宮的大門都讓這群言官推倒了,吸引圍觀的百姓有可能多達數萬人。小皇帝恩準。
但小皇帝也知道,麻煩不會就此結束。
看到了鄭朗前來,臉上閃過一絲笑容,笑得很勉強,說道:“坐。”
“謝過陛下,讓臣替陛下撫一曲琴。”
“好。”
其實撫琴不僅是為了小皇帝,也是為了自己,鄭朗也讓這群太陽們炙得心煩意亂。
宮娥拿過來一把琴,試了試音,然后盤坐在椅面上,不思不想,終究將心情平靜下去,開始彈奏起來。
是《春花江月夜》,琴聲悠揚,意境靜謐,一曲撫完,小皇帝心情好了許多,說道:“朕聽過你彈此曲,彈了三四遍,都有些想去江南看一看,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長江的水是不是真的很藍?”
“臣也沒有去過,但是陛下,臣看過唐高僧玄奘寫的《大唐西域記》,有時候心中悠然神往,想去看一看河中、天竺,以至大食以及更西方的大秦國。”
“鄭解元,不可,太遠了。”小皇帝嚇了一大跳,這能去嗎,一兜最少得七年八年的,我還指望你快快成長,好為我分擔一些憂愁呢。
“那么陛下能去江南嗎?”。
“原來……”小皇帝嘴張了張,忽然大笑起來,這也是妙諫啊。一笑,暫時忘記煩惱,踱了踱,說道:“你與馮卿說的話,馮卿也向朕說了,司馬家與王家那兩個小子有福氣,碰到你這個先生。”
“陛下,不敢說先生,年齡相差不大,因而,我對他們說,以學兄弟相稱。”
小皇帝笑了笑,沒有當真,說:“可惜朕不斷無子,否則以后也讓你做他的老師。”
此話發自小皇帝的內心深處,性格溫潤,讓他看重,天賦才氣過人,更讓他看重,勤奮苦讀,也讓他看重,關健很講道理,不但教學生,就是開導自己,都很有方法,做兒子的老師,無疑是最佳人選。
鄭朗不敢作聲,這個夢想,小皇帝就不要想了。
“為什么你今天才進宮?”小皇帝又問道。
“省試在即,這幾年又發生了許多事,耽擱大量的時間,臣怕學業跟不上,并且許多人對臣抱有莫大的希望,臣怕他們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所以只好安心苦讀,不敢分心。”
“倒也是,若你考不好,朕也不會原諒你。”
“陛下,這是為難臣了,”鄭朗做一個怕怕的鬼臉。
小皇帝又是一樂,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又長高了,不過你若考了一個好名次,朕會在殿試時,給你一個更大的驚喜。”
“……陛下,切不可。”
“為什么不可?朕說過驚喜是什么嗎?若朕給你歐褚顏柳的親筆書法,算不算驚喜?”
“算是吧。”
“那么朕再給你二閻的親筆畫作,算不是算驚喜?”
“算。”
“那為什么不可?”
鄭朗讓他說得語塞。心里哀嘆一聲,這天下那有公平所在?連皇帝都公開對自己說,我要為你作弊徇私啦。
“對了,為什么今天進宮。”
“臣也是無奈,”鄭朗并不隱瞞,也隱瞞不住,明天很有可能小皇帝就聽到消息了,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小皇帝也不生氣,這群言官們,自己都害怕了,況且鄭家子。唉,果然是戾氣啊,無可奈何的搖著頭,說:“那你意思呢?”
這也是一個難回答的問題。不能不回答,與鄭朗的信念不同,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所以劉渙僅說了一句,你是不是大宋的子民,就讓鄭朗無言以對。可偏向言臣,試問以他現在,呂夷簡是他惹得起的么?那可是一個皇后,就被他弄死了,并且弄死了一個皇后,還讓小皇帝煎胡須給他做藥引子這是何等的手段
激怒呂夷簡,捏死自己就捏死一只螞蟻那么簡單。
偏向呂夷簡,等著這一輩子讓君子黨們狂批,大戴高帽子吧。除非自己臉一抹,學呂夷簡,學夏竦。
徐徐道:“陛下,臣說過夫子曰,仁,愛人也,又以直報怨。若皇后有錯,先勸說之,不聽再戒告之,復不聽,無可救藥,那么才能細細商議廢黜之舉。所以臣不大贊成。”
說了也白說,小皇帝也許有悔意,可在朝堂上有呂夷簡鼓吹,到了后宮尚楊兩個妹妹會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此時不將郭氏拿下來,一旦郭氏緩過氣,她們還有天日嗎?因而內宮中又有尚楊兩個美妹在鼓吹。在這情況下,自己進勸會不會起作用?
但起了一些作用,小皇帝默然。過了半天說道:“鄭解元,你還是離宮吧,此時你年小,非是你所能涉入的。你對他們說,朕沒有給你任何答復。若再問,對他們說明天早朝有旨。”
簡單的道理,此時無論是言官,或者呂夷簡他們,鄭家子得罪不起,這是小皇帝在替鄭朗保護。
鄭朗很感謝的看了小皇帝一眼,說道:“讓臣再替陛下撫一曲。”
“好。”
撫了一曲《鷗鷺忘機》,這才離宮。馬車走了沒有多遠,十幾個大臣就堵了過來,孔道輔問道:“鄭解元,陛下說了什么呀?”
小皇帝是好心,給了他一個答案,這些大牛們若問,說朕沒有給任何答復,再問,說明天早朝有旨。可不能真的這么說,因為小皇帝性格的偏軟,所以宮中許多太監長了大嘴巴。幾乎宮中什么事,都能傳到民間來。
那么這些直臣同樣不會放過自己。
咱坦白從寬吧。
一五一十的道了出來,只有小皇帝準備徇私舞弊的事沒有說出來。
“你還彈琴?”蔣堂不高興地說。
“這位前輩,你再想一想,晚生撫琴有沒有錯?”
范仲淹拉了蔣堂一下,其實撫琴是安慰小皇帝一下,不過心不平氣不和,鄭朗即便說了什么,多半也會立即被小皇帝攆出來,何苦?但范仲淹有些慚愧起來,連陛下也知道此事非是鄭家子涉入的,可自己這群人呢?人家僅是一個小孩子,對他要求太高了。
然而孔道輔還不滿意,說道:“即便是三勸不聽,也不能行廢黜之舉”
這是父母,勸三遍后就能讓他們離婚了?三十遍也不行
剛才在皇宮內與小皇帝交談一下,鄭朗心情還是很好的,小皇帝對他的關懷,能心領神會。并且也感到小皇帝那顆明亮剔透的心靈,似乎比自己還要干凈,因而心中十分喜歡。
可讓這群太陽們一圍,又心煩意躁起來,戾氣……同樣會傳染的索性閉口不答。
范仲淹又拉了一下,他的想法與孔道輔差不多,可鄭家子做得也不錯了,面對小皇帝與呂夷簡,還有后宮兩位美人的壓力,說出這番話,還容易嗎?
孔道輔終究會意,欠了一身說道:“鄭解元,不管怎么說,此次謝過你。”
“不敢,諸位若沒有事,我回去了。”
“你回去吧,”還有事情要商議呢,小皇帝這話兒究竟是啥意思?這樣說,那樣說的,最后全認為大約皇帝是服軟了。但從一開始他們就在犯錯誤,呂夷簡可不是寇準,可不是李迪,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夠狠,讓你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開封城籠罩在一片白雪的潔光中,諸人來到了待漏院,準備上早朝,小皇帝下詔后悔了,咱就算了,若還不后悔,合力來一個大鬧朝堂。
晨曦微啟,他們剛進待漏院,就有一個小黃門恭候多時,看到他們進來,說道:“有旨。”
十幾個言官還高興呢,大約小皇帝不想自己上朝堂后吵,先將圣旨下達。可圣旨一讀,一個個目瞪口呆。詔孔道輔出泰州,范仲淹出睦州,一個跑到長江邊上,一個跑到杭州去了,這離京城多遙遠啊。
不這樣不行,這兩人是壞頭子,要貶,要貶得遠遠的,呂夷簡才能松一口氣。孫祖德等人各罰銅二十斤,郭勸、蔣堂、楊偕等人同行罰款或者降職。還好,小皇帝知道這群太陽們不貪不墨,日子過得不是很寬裕,于是罰的款子不多。
詔書不僅如此,怕他們在京城繼續鬧事,孔道輔是御史中丞,按例要敕書除,也就是小皇帝的詔書加上諸宰相的審議后才下達的正規詔書。但是孔道輔剛一到家,敕書至,連他們收拾行李的功夫都不給,立即讓太監與官吏將他們強行押著,離開京城。
還不僅如此,讓言官最痛的是詔書里還有一句話,“諫官、御史,自今并須密具章疏,毋得相率請對,駭動中外。”也就是言官想說什么話,以后只能私下偷偷摸摸的寫好奏章,通過非正式的渠道遞給小皇帝,以前正常上書讓文武百官第一時間知道他們做什么的資格,休想了第二不準拉幫結派,遺丑中外,意味著同時也得到了面見皇帝強諫的權利。
很傷很痛的一次打擊。
但呂夷簡這一招真的有用嗎?
休想,一個資歷淺的宰相,一個二十來歲的小皇帝,竟然想讓天下人閉嘴。不過暫時先耽在一邊,放下恩怨,許多官員緊急的趕到南城外長亭,替范仲淹送行,再次舉酒,道:“范君此行,愈覺光耀”
“不敢當,”范仲淹說完了,吟了一首詩:“重父必重母,正邦先正家。一心回主意,十口向天涯。”
然后用眼睛望著京城方向,心里默默想到:呂夷簡,你這個小人奸臣,俺這一生,與你沒完沒了,等著瞧吧。
楚河漢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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