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慶從馬邑郡回來已經五天了,整整五天,整個太原城乃至朝野,都在為數千萬頭牛羊而忙碌,從上到下,無不喜氣洋洋,大隋人口不過四百余萬戶,平均下來,每戶都能分到五頭牛羊,這對于平頭小民而言,無疑是一份厚禮了。
這五天時間,楊元慶也終于能徹底放松自己,好好地休息幾天,再過一段時間,隋唐決戰就將拉開序幕,那時,他也將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后的決戰之中。
書房里光線若明若暗,楊元慶半躺在有靠背,并有厚厚墊褥的坐榻上,極為悠閑地看書,此時他不再去考慮巴蜀戰況,不再擔心漢中之戰,更不會考慮關內對峙。
他什么都不想,只是享受著這難得片刻閑暇。
門輕輕開了,長女楊冰端著一杯茶慢慢走了進來,從父親回來的這段時間里,她每天都要給父親煎一杯茶,雖然她感覺父親不是很習慣她煎的茶,但強迫著他喝下去,那也是種樂趣。
“我的茶來了。”
楊元慶見女兒端著茶進來,他連忙坐直了身體,臉上笑得開了花。
裴敏秋說楊冰是楊元慶的寶貝,一點沒有夸張,在楊元慶所有的兒女中,他最疼愛的就是自己的長女。
一般父親都疼愛女兒,尤其一個已經漸漸長大的女兒,和她在一起的時間已不是很多,他就更加心疼。
“爹爹,今天煎的茶,我特別注意了火候,你嘗嘗,和前兩天是不是不同了?”
楊冰把茶杯放在桌上,絞著手指,滿臉期盼的望著父親,那眼神里分明是希望能得到父親的夸獎。
只要是女兒煎的茶,楊元慶都喜歡,盡管他更習慣府中專門負責煎茶的余大娘的手藝,但能得到女兒這份孝心,他寧愿犧牲一下品茶的口感。
楊元慶端起茶杯,慢慢吮了一口,是比前兩天有進步了,那種輕微的煙火之氣已經沒有了,茶味變得更加純正,這就是開始掌握住煎茶的火候了。
“不錯!非常淳厚,好茶!”
楊元慶毫不吝嗇地把贊揚給了女兒,楊冰興奮得臉都紅了,“我下午再給爹爹煎一壺茶。”
就像剛剛掌握一門技藝的人一樣,她迫不及待地想練習,楊元慶點點頭,“再過一年,你的煎茶技藝就超過余大娘了。”
“爹爹,我想去北市買點東西。”
“去吧!爹爹準你去。”
停一下,楊元慶發現女兒沒出聲,不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見她正委屈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
“爹爹,我想”楊冰玉言又止。
楊元慶心念一轉,忽然有點明白女兒的小心思了,呵呵笑道:“你是想讓爹爹陪你去北市,對吧!”
楊冰點點頭,“思華也要去,爹爹一直很忙,沒有時間陪我們。”
楊元慶心里一陣歉疚,這些年他幾乎都是在外征戰,根本沒有時間陪自己的兒女們,一轉眼,長女已經十二歲,次女也十歲了,他確實該陪陪孩子們了。
“嗯!這兩天我正好有空,就陪你們出去逛逛。”
楊冰高興得跳了起來,“我叫思華!”她一轉眼就跑得無影無蹤。
楊元慶苦笑一聲,這才發現,女兒雖然長得很高,其實骨子里還是孩子。
太原北市一直便是大隋經濟的晴雨表,這里集中了來自大隋王朝各地的物資,豫章郡的上好大木,江南的稻米、絲綢、青瓷及茶葉,通過一路水運來到這里,還有北方草原的皮毛、藥材等等,北市店鋪里各種貨物都應有盡有。
在去年大旱發生時,北市也變得有些蕭條,但隨著今年的風調雨順和南方被并入大隋版圖,北市的貿易再一次興盛起來。
北市內人頭涌動,數萬名來自天南地北的商人云集于此,大街上傳動著來自天南地北的各種口音,甚至還可以看到牽著駱駝隊遠道而來的胡商。
這時,一輛普通的馬車駛進北市大門,由于隋朝對草原民族的戰爭不斷取得勝利,大量的草原物資也隨即涌入隋朝,比如羊皮的價格跌了數倍,成為了廉價貨物,大街上的乞丐也擁有一兩塊羊皮,原本昂貴的馬匹也漸漸進入千家萬戶,成為普通的居家代步之物。
大街的馬車和牛車越來越多,騎馬已經不再是地位的象征,普通人騎兵已成為常態,所以當這輛馬車出現在北市大門時,沒有一個人注意它,更何況沒有任何裝飾之物。
不過還是有聰明人發現了這輛馬車的不同尋常,那就是周圍有二十名騎士護衛,每個人都身材魁梧,膀大腰圓,所騎戰馬也是最好的名駒,隨著馬匹普及,大多數普通人都或多或少地懂一點相馬之術。
像這些騎士的戰馬,體格健壯、四肢修長,毛皮光亮而無一根雜毛,這都是極品戰馬,市場上根本就看不到,那么他們所護衛馬車里的人,又是什么身份?很多人都充滿了興趣。
馬車里,楊元慶坐在右窗邊,靠在車壁上半瞇著眼休息,他不時睜開眼,打量一下快樂得像兩只小鳥似的兩個寶貝女兒,露出會心的笑意。
兩個女兒擠在左面窗口,興奮地望著車窗外,低聲竊竊私語,不知道她們在商量著什么?
“你們兩個,想買點什么?”楊元慶笑著問道。
楊冰和思華對望一眼,幾乎是異口同聲道:“想買樂器!”
“哦——”
楊元慶長長地‘哦’了一聲,笑瞇瞇道:“我還打算給你們買點首飾呢!”
兩女的眼睛頓時一亮,又是異口同聲,“買首飾!”
女孩子都喜歡珠寶翠玉之類的首飾,楊冰和思華也不例外,只是裴敏秋管束很嚴,每年她們生rì時才會給她們買一件首飾,而且價格也不會太貴,今天她們父親愿意給她們買首飾,兩個小娘當然喜不自勝。
此時,她們打算來買樂器的計劃早被她們拋到了九霄云外,兩人心中立刻開始盤算買什么首飾,是要釵環首飾,還是要珠寶?
“買首飾會被娘發現的。”
楊思華低低聲道:“她肯定會說,替我們保管,最后就沒我們的份了,不要首飾。”
楊冰也深為贊同,上次外祖母給了她一對名貴的碧玉手鐲,被母親拿走,說是保管,可最后她卻發現那對鐲子出現在蕭娘的手腕上,聽說是被父親拿去當信物了。
想到這件事,楊冰心中就有氣,便點點頭,“咱們就買珠寶,壓在箱里藏起來。”
兩個小娘拿定了主意,又偷偷看了一眼父親,見他一臉寬和的笑容,兩人一起抿嘴笑了起來。。。。。。
馬車轉到了珠寶坊,這里是北市珠寶店集中之地,有胡人珠寶,也有漢人開的首飾店,有二十幾家之多,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三人下了馬車,打量一下兩邊的珠寶首飾店,笑問道:“想去哪一家?”
“爹爹,這邊走。”
兩個女兒一邊一個,拉著楊元慶的手向最大的胡人珠寶店而去。
這家珠寶店叫做康氏珠寶,是一名康國胡商所開,店面很大,裝飾得十分氣派,由十幾名胡姬招待客人,沒有什么陳列品,擺放著三十張臺子,若有需要,店里的伙計會把珠寶盒擺上桌子讓客人挑選。
他們剛走進店,一名相貌俏麗的胡姬便迎了上來,用半生不熟地漢語歡迎他們到來。
楊元慶又打量一下這家店鋪,總覺得店里的氛圍有點熟悉,這時,他忽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又瘦又高,楊元慶忍不住笑了起來,喊道:“老康!”
胡商驀地回頭,正是楊元慶的老朋友康巴斯,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快步上前,正要下跪,楊元慶卻攔住了他,微微笑道:“別泄露了我的身份。”
康巴斯立刻醒悟,連忙道:“請跟我來。”
他領著楊元慶進了貴客室,兩人這才大笑著緊緊擁抱一下,楊冰和思華這才明白,原來父親和這個胡商認識,好像關系還很不錯。
楊元慶拍了拍康巴斯的肩膀,笑道:“我還以為你回康國去了。”
康巴斯嘆了口氣,“家鄉不太平,暫時回不去,等戰爭結束后再說吧!”
他又看了一眼楊元慶的兩個女兒,笑著贊道:“這應該就是兩位郡主吧!多年不見,居然長這么大了。”
“嗯!”
楊元慶點點頭,對兩個女兒道:“這是康大叔,是爹爹老部下,也是老朋友,你們要見禮。”
楊冰和思華連忙上前行禮,“參見康大叔!”
“不敢!不敢!”
康巴斯連連擺手,又對楊元慶道:“殿下,兩位郡主,請這邊坐!”
楊元慶帶著兩個女兒在一張小桌邊坐下,又問道:“老康,你不是做酒生意嗎?怎么又賣珠寶了。”
康巴斯命胡姬上茶,這才笑瞇瞇道:“酒生意還在做,茶生意也做,珠寶已經做了三年了,不瞞殿下,城東那家西域樓酒肆也是我的資產,我還有三支駱駝商隊,兩千匹駱駝,往來于西域和中原。”
“看樣子真的做大了。”
楊元慶想起當年康巴斯被俘的情形,心中無限追憶,嘆道:“這一轉眼就是二十年了,老康也快五十歲了吧!”
“明年五十歲了。”
楊元慶又指指兩個女兒笑道:“今天帶她們兩個來,是想給她們買點珠寶,沒想到最大的珠寶店竟然是故人所開,真是巧啊!”
“這就叫有緣。”
康巴斯連忙回頭吩咐大管事,“把我內室那只翡翠寶盒抱來。”
楊元慶聽他的語氣,估計價值不菲,連忙道:“我先說明,按公道價格買賣,我可不占你的便宜,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
康巴斯嘿嘿一笑,人情如山,交情似海,怎么公道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