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軍進軍上谷郡的消息,早在數天前便傳到了幽州城,這個消息令幽州城的官員們一片驚恐,雖然知道隋軍遲早會進攻河北,但這一天終于到來時,還是讓很多官員感到了焦慮和不安。
尤其隋軍的進攻并不是大家想像中的明年春天,而是在十一月便發動了,這便讓幽州官場處于一種莫名的恐慌之中,每個人都開始考慮自己的后路。
一大早,幽州總管府司馬溫彥博乘馬車從家里出來了,馬車向總管府駛去,溫彥博是唐朝內史侍郎溫大雅之弟,羅藝投降唐朝,溫彥博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和所有官員一樣,溫彥博也很擔憂隋軍勢力東擴,無論從幽州的戰略地位,還是楊元慶的個人感情,幽州肯定是隋軍的第一個進攻目標。
更讓溫彥博心中難過的是,唐朝放棄了幽州,在隋唐兩朝達成的和解協議中,已經明確幽州不在唐朝的固有疆域之類,雖然溫彥博也知道羅藝并不是真心投降唐朝,但至少羅藝表面上做得很好,自稱唐臣,所有的手下都稱唐官,而唐朝為了停戰而主動放棄幽州,在道義上卻輸了一著。
盡管唐朝任命羅藝為納言,調他回朝出任高官,又任命劉弘基為新的幽州總管,剝奪羅藝的兵權,圣上的用意很明顯了,就是想觸怒羅藝,讓羅藝自己和唐朝決裂,使唐朝擺脫道義上的尷尬。
不料羅藝卻識破了唐朝的用意,一方面高調要回朝述職,一方面卻遲遲不出發,這便使得唐朝的如意計劃落空,現在隋軍大規模進攻河北,羅藝更不可能回去,那么唐朝該怎么辦?就這么默認隋朝對幽州的進攻嗎?
溫彥博并不是擔心自己的命運,他擔心的是唐朝會在幽州之事上失信于天下,以后誰還敢投降唐朝?
馬車駛過了大街,溫彥博透過車窗望著熙熙攘攘的大街。行人如織,很多人都背著大包小包,溫彥博這才想起離新年已經不到一個月,他心中有些奇怪,隋軍進攻河北的消息已經傳開了,幽州民眾還有心過新年嗎?
“停車!”
溫彥博一聲令下,馬車緩緩停下,他指著一名拎著大包小包的中年男子吩咐左右隨從:“把那個人給我叫上來。”
幾名隨從催馬上前。將中年男子帶到了馬車前。中年男子戰戰兢兢,連聲喊叫:“老爺,我沒有犯什么法呀!”
溫彥博柔聲笑道:“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問你幾句話,沒有說你犯法。”
中年男子聽說只是問話,一顆心放下。“老爺要問什么?”
溫彥博沉吟一下便問:“你不知道隋軍已經開始進攻河北了嗎?”
“知道,大家都知道,這件事早傳開了。”
“那你不害怕嗎?還這么興高采烈地要過新年。”溫彥博注視著男子問。
中年男子撓了撓后腦勺,嘴咧了一下,“這個老爺是想聽實話嗎?”
“當然,我要聽實話,你盡管照實說,我恕你無罪。”
中年男子苦笑一下道:“其實只要不是魏刀兒打來,那就沒有誰會害怕。大伙兒都說楊總管不錯,當年帶領全城軍民防止疫病,救了整個幽州城,很多人現在還感激他,而且聽說隋朝還免稅分土地,也不強迫人當兵服勞役,說實話。大伙兒還盼著楊總管回來呢!”
溫彥博半晌沒有說話,他擺擺手,讓中年男子走了,良久,他長長嘆息一聲。民心竟然盼隋軍打來,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走吧!去總管府。”
馬車啟動。向總管府疾駛而去。
幽州總管府,羅藝背著手在房間來回踱步,顯得憂心忡忡,他剛剛得到消息,隋軍奪下了上谷郡,楊元慶親率五萬大軍進駐易縣,上谷郡即將成為隋軍進攻河北的后援重鎮,或者說,是進攻他幽州的后援重鎮,然后又會以幽州為根基,繼而席卷河北。
羅藝心中十分煩躁,從今年夏天開始,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危機,他不顧一切地擴兵,使他的兵力達到五萬人,雖然不至于像魏刀兒那樣全民皆兵,但也已經到了兩戶一兵的程度,這使得他管轄下的涿郡、漁陽郡和安樂郡三郡民怨沸騰。
好在他手中還有不少楊廣征高麗時留下的老底,這才穩住了民憤,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新募的兩萬人訓練不足,士氣不穩,會不會像魏刀兒軍隊那樣軍心崩潰,使隋軍不戰而勝,雖然這種可能性不大,但隋軍東征的強大壓力還是使羅藝連續幾夜失眠,而失眠又導致他心情更加煩躁。
就在羅藝苦思應對之策時,有侍衛在門口稟報,“啟稟王爺,溫司馬求見!”
羅藝點點頭,“請他進來。”
他努力使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他不想讓下屬看出自己焦躁的心情,這對穩住官員們的情緒不利。
很快,溫彥博走進了房間,躬身施禮,“參見王爺!”
“司馬請坐!”
溫彥博坐下,他見羅藝滿眼熬得通紅,這明顯是連續失眠造成,可見羅藝的壓力也是極大。
不等溫彥博開口,羅藝便先問他,“我想知道,現在民心如何?有沒有陷入一片混亂?”
羅藝擔心的是,民心混亂會影響到軍心穩定,溫彥博不敢對他說實話,只得苦笑一下道:“現在幽州民情還比較平靜,大家都忙碌著過年,屬下估計,隋軍打下上谷郡,也只是想獲得一個東擴入口,而且他們不可能留下魏刀兒這個隱患,楊元慶必然會先除掉魏刀兒,至少在春天之前他們不會進攻幽州,這段時間民心都不會亂。”
“溫司馬,你覺得我們和竇建德結盟的可能性有多大?”猶豫了一下,羅藝終于忍不住沉聲問道。
“和竇建德結盟!”
溫彥博吃了一驚,連忙道:“竇建德可是幽州軍的死敵,薛總管死在竇建德手中,幽州將士無不對竇建德恨之入骨,如果王爺和竇建德結盟,怎么向將士們交代?薛氏兄弟就不會答應,再說,高開道已經明確表示,愿意和幽州軍共同抗擊隋軍東擴,屬下認為,就沒有必要再和竇建德攪在一起,就算是權宜之計,也是引起將士們的反感,王爺認為呢?”
“我只是一個念頭,隨便說說罷了。”
其實羅藝這兩天一直在考慮和竇建德結盟,竇建德在一個月前秘密派使者來見他,表達了愿與幽州軍和解的愿望,這就說明竇建德也有和他聯合起來共同對付楊元慶的想法。
正是這個原因,羅藝這兩天想和竇建德結盟的念頭越來越強烈,但他又擔心遭到下屬的抵觸,所以他才試探似的問了問溫彥博,他發現溫彥博抵觸情緒很大,便立刻不提此事。
但溫彥博很了解羅藝,羅藝絕不會無緣無故提這件事,他必然是心中有這個念頭了,溫彥博便語重心長道:“王爺,竇建德是狼子野心,他圖謀幽州已不是一天兩天,在某種程度上,他楊元慶還要可怕,當然,現在我們是共同的敵人,或許有可能聯合對付隋軍東擴,但以后呢?王爺想過沒有,竇建德勢力一旦進入涿郡,恐怕以后滅掉我們之人,不是楊元慶,而是竇建德。”
羅藝沉思不語,他當然知道和竇建德聯合的風險,只是他現在難以承受隋軍東擴的壓力,他才想到了聯合竇建德,任何事情都有代價,關鍵是這個代價他能否承受。
溫彥博見羅藝并沒有完全打消聯合竇建德的念頭,便又勸他道:“王爺,其實我們手上糧食很充足,還有幾十萬副兵甲,這是我們優勢,我們可以充分利用這個優勢,不必太依賴外人,而且我們有涿郡和漁陽郡這樣廣闊的土地,只要策略得當,完全能獨立抵御住隋軍,王爺也不必太過于擔心。”
溫彥博的這一席話說中了羅藝的心事,羅藝嘆了口氣,“我覺得我的兵力還是太少了,如果我能有八萬軍隊,或許我就能抵御住隋軍東擴,我手上有兵甲,有糧食,可是就沒有兵源,先生有什么辦法嗎?”
溫彥博微微一笑道:“現在離明年春暖花開還有兩個月時間,王爺可以充分利用這兩個月時間,派人去河北各地宣傳,說幽州準備大規模放糧賑災,那個時候,必然會有大量民眾從河北趕來領米,從這些人中招募三萬軍隊還不容易嗎?”
羅藝大喜,這是一個絕妙的辦法,他怎么沒有想到,幾天來心中的糾結頓時豁然開朗,他連聲道:“就這么辦!我要立刻賑災。”
溫彥博又道:“在賑災的同時,我們還需要穩住楊元慶,告訴他,河北饑民太多,我們正在安撫災民,我想隋朝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在我們賑災的時候進攻幽州,這又給我們爭取了訓練的時間,王爺覺得如何?”
羅藝點點頭,“司馬說得極對,我這就派人去上谷郡。”
溫彥博起身施禮,“屬下愿為王爺分憂,前去上谷郡和楊元慶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