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內,一隊由三十艘大船組成的船隊正沿著黃河北岸疾速向東航行,風帆揚起,西北風強勁,使大船航行如飛,漸漸地,將北岸一座座山嶺拋到身后。
“稟報王爺,前面就是河北縣了。”
第二艘大船上,楊元慶站在船舷邊眺望著延綿不斷的山勢,旁邊是這艘船的掌舵人,姓錢,一個五十余歲的老船工,在黃河上已經航行了四十年,皮膚黝黑,橘子皮一般的臉上溝壑縱橫,布滿了歲月的滄桑。
楊元慶順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東北方向出現了一個很大的隘口,隘口中修建了一座城池,那里便是河北縣,幾個月前,李世民的大軍便是從這里撤回了南岸,此刻緊靠河北縣的黃河邊上已經停泊了數百艘大大小小的船只,這是從各地征來的渡船,一次可以運送上萬士兵。
楊元慶是從風陵渡過來,風陵渡那邊由李靖率領兩萬軍隊已做好了渡河的準備,而楊元慶則率領兩萬余軍隊在河北軍渡口一帶駐扎,他們并不急于發動對黃河對岸的攻勢,而是在等待時機。
事實上,楊元慶并不太愿意南下和唐軍血戰,他的軍隊需要休整,而攻打弘農郡并不符合他的戰略計劃,他只是想把李淵逼回關中,然后將王世充這支力量扶持起來,他便可以尋找機會發動對河北的攻勢。
時間已經到了十月初,天氣開始變得寒意十足。楊元慶望著滔滔黃河水,又問船工老大,“一般黃河的結冰日期是什么時候?”
“一般是在十一月中旬,現在還早,至少要在一個半月后,那時黃河便凍得結結實實,也不用行船。直接可以走到對岸。”
楊元慶點點頭,還要一個半月,確實還早。這時,船隊開始減速,慢慢向河北縣碼頭駛去。迎面一艘小船駛來,船上有士兵大喊:“總管可在船上?”
有士兵指向第二艘船,小船駛了上來,靠近船舷,一名報信兵焦急稟報道:“啟稟總管,巡哨的士兵剛剛在黃河中攔截到兩艘滿載火油的大船。”
這個消息讓楊元慶也微微吃了一驚,怎么回事?居然在黃河上查獲裝滿火油的船只,哪里來的火油,要運給誰?他立刻追問道:“運火油的船只在哪里?”
“就在碼頭邊上,那兩艘大船就是!”
楊元慶順著士兵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在碼頭上停著兩艘大船,船上站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楊元慶立刻命令船老大道:“靠上那兩艘大船!”
船老大調整方向,楊元慶乘坐的船只緩緩靠近了兩艘被攔截的貨船,這是兩艘千石貨船。在黃河上很常見,船夫和船主都已被抓捕,船只貨物都被隋軍控制,楊元慶跳上大船,立刻有一名校尉上前單膝跪下稟報,“稟報總管。我們查獲這兩艘船內都各裝載了五百桶火油。”
“審問過了嗎?這些火油從哪里來,要運給誰?”楊元慶陰沉著臉問道,火油是極為重要的軍事戰略資源,延安郡的油井有專門的士兵看守,他想不通黃河上居然有運火油的船只。
“回稟總管,我們已經審問過,這兩艘船都從靠近潼關的閿鄉縣出發,他們要進入永濟渠,將火油運到幽州去,我們審問過船夫,他們也不知火油是從哪里來?我們抓捕時,有幾名唐軍士兵抗拒而被殺,說明這些火油是唐軍的物資。”
楊元慶一言不發,走進貨倉,貨倉排列著密密麻麻的木桶,幾名士兵正在清點物資,貨倉彌漫著一股火油的腥臭,火油也就是石油,從井里流出后,在專門的油脂池里沉淀數日,便能得到比較輕質石油,適合于燃燒。
其實楊元慶心里明白,高颎之子高德弘曾在蜀中為官,他告訴自己,蜀州也有火油井,漆黑如漿,取之不竭,當地村民用來照明,還用來治病,自己利用火油幾次大敗突厥人,滿朝皆知,李淵他們難道會想不到嗎?
其實不止李淵,所有的勢力都在四處尋找火油井,區別只是找得到和找不到,像竇建德的降兵便招供,竇建德也在四處尋找火油,但一直找不到。
李建成幾個月前攻下延安郡時,他們并沒有派重兵去守護延安郡的火油井,裴行儼輕而易舉地奪了回來,那時楊元慶便隱隱猜到,李建成之所以不看重火油井,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他們已經掌握了火油資源,這個資源應該在蜀中。
今天這兩艘船證實了他的猜測,唐軍果然有了火油,很明顯,李淵是想把火油運給幽州羅藝,以抵抗自己對幽州的進攻。
“把船東帶來上!”
很快,士兵們將一名中年男子抓上船,他便是這兩艘船的船主,他聽說運的東西是軍用禁品,嚇得他腿都軟了,跪下連連磕頭,“將軍饒命,我們只是民船,被他們雇傭,我們只管運貨,別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我來問你,你們之前已經有人運這種東西去幽州了嗎?”楊元慶注視著他問道。
船東慌忙搖頭,“閿鄉縣的船只一共五十多艘,大家彼此都認識,我們的船是第一個被他們征用,之后有沒有我們不知,但之前肯定沒有。”
楊元慶一顆心稍稍放下,又問:“你們怎么去幽州?我是問你們從哪里進入永濟渠?”
“回稟將軍,汲郡那邊走淇水進入永濟渠查得很嚴,每艘船都要盤查,我們從來不敢往那邊走,一般是從河內郡的溫縣進入永濟渠,然后就直接北上。”
楊元慶點點頭,他已經不需要再問下去了,唐軍絕對不會只運兩艘船的火油去幽州,后面肯定還有。也不僅是火油,還會有別的軍資,他當即吩咐身旁親兵:“立刻趕去河內郡找徐將軍,就說是我的命令,命他嚴格盤查每一艘北上船只,一艘也不能放過。”
親兵答應一聲,立刻上岸趕去河內郡了。楊元慶感到很慶幸,今天幸虧攔截住了這兩艘船,否則他將來和羅藝交戰時。就會面對對方火油的襲擊。
楊元慶贊許地對巡哨校尉道:“這次你們攔截有功,每人賞百吊錢,記你甲等功一次!”
校尉大喜。兩次甲等功即可升一級,他單膝跪下謝恩,“謝總管封賞!”
船主臉都嚇白,原來這位將軍就是傳說中的楊元慶,他砰砰磕頭求饒,“楊總管饒命啊!小人再不敢給他們運貨了。”
楊元慶隨即吩咐校尉:“把火油卸下,這兩艘船就地征用,讓他們立功贖罪!”
雖然李淵也擁有了火油在楊元慶的意料之中,但他心中還是有些感慨,一次火油風波使他意識到了軍事技術在戰爭中傳播的迅速。像火油,一旦它在戰爭中發揮了威力,那么所有勢力都會急切地尋找它;還有沙盤,他聽說王世充也開始使用了,那么李淵的軍隊中肯定也會出現。
再比如在河內郡確立的醫護兵方案。它能大大減少士兵的死亡,那么不久以后,其他勢力中也會出現女醫護兵的身影,這些都是無法避免,關鍵還是看士兵的戰斗力,將領的統帥能力。以及錢糧支援,運輸能力,兵源富足等等硬實力,這些才是打勝仗的保證。
火油遲早會被各個勢力普遍用于戰爭,這在楊元慶的意料之中,火油只是一種資源型武器,不是什么秘密,李軌就使用了火油和薛舉作戰。
但他還有真正的王牌部隊,他的陌刀重甲軍,那才是別人難以學會的殺手锏,重甲的煉制和新型陌刀的打造,這才是他的絕密技術,他決不能讓任何人學會。
楊元慶的行軍元帥府位于河北縣縣城內,由縣衙臨時改成,他剛走到府門前,一名親兵上前稟報,“啟稟總管,從前的楊太守回來了,正在軍衙內等候。”
“楊師道嗎?”楊元慶微微一怔。
“正是他!”
楊元慶大喜,楊師道居然回來了,這個消息頓時將火油風波給他帶來的不快一掃而光,他翻身下馬便快步向軍衙內走去,一進門便正要遇見了楊師道。
楊師道也看見了楊元慶,他眼睛里的神情有些復雜,有一種重回的尷尬,也有心中的忐忑不安以及對未來的期望。
他慌忙上前施禮,“師道參見楚王殿下!”
楊元慶連忙扶住他,輕輕在他肩頭捶了一拳笑道:“這次回來,若再想逃可就沒門了。”
楊師道心中涌起一股暖意,楊元慶并沒有因為他這幾年的離去而變得冷淡,就仿佛他昨天才離去,他也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悅笑道:“我離去時你曾說過,假如有一天我想另找一條出路,就來五原郡,太守的位子依然給我留著,我可以隨時來就任,所以我這次回來了,繼續去當我的五原郡太守。”
楊元慶拍了拍他的肩膀,搖了搖頭,“你不用去五原郡,我有更好的位子留給你,你跟我來。”
楊元慶轉身向官房走去,楊師道也跟了進來,兩人坐下,楊元慶又命親兵上了茶,這才坦率地問他,“這次你來,是投奔我楊元慶,還是投奔楊侑?”
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楊元慶必須要丑話說在前面,因為楊師道的身份不同于一般人,處理得好,他將來能成為自己最大的助力,但處理不好,他也會成為自己的阻力,他在關鍵問題上的態度不容含糊。
楊師道微微笑道:“你看我是先來找你,還是直接去太原找楊侑?”
楊元慶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只是要把話說清楚,其實他心里也明白,以楊師道的智慧,他不可能去助楊侑,盡管他是皇族,他也會向前看,而不會去留戀一個舊王朝。
“好吧!先給我說一說洛陽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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