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巍在朱鳥船下等了片刻,一名侍衛從船上下來,拱手道:“楊將軍嗎?”
“我是!”
“王爺請你上去。圣堂”
楊巍點點頭,跟著侍衛上了大船,觀王楊雄的座艙也是五間船艙,位于朱鳥船頂層,楊巍被一名侍衛直接領進內艙,只見一名六十余歲的老者坐在燈下看書,此人長得相貌威猛,虎目獅鼻,皮膚黝黑,一看便是征戰四方的老將。
楊巍肅然起敬,盡管他沒有穿軍服,他依然按照軍人的標準,單膝跪下行一軍禮,“豐州府下鷹揚郎將楊巍參見王爺!”
楊雄點了點頭,他感覺得到楊巍的誠意,到他這個年紀,最喜歡看到的,就是后輩年輕人對他尊重,他對楊巍的態度很滿意。
“你是楊元慶派來?”楊雄瞇著眼笑了起來,眼睛里閃爍著老謀深算的精光。
這時,楊巍卻發現他的目光并沒有猛將應有的銳利,而是帶著一絲商人的狡黠,他呆了一下,道:“總管命我給王爺送一封信。”
楊巍取出楊元慶的信呈上,旁邊一名侍衛將信轉給楊雄,楊雄接過信,感覺里面的信紙非常薄,好像只有薄薄一張紙,他心中一怔,這會是什么?
楊雄從里面抽出了信紙,出現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張田契,一千頃蒲桃園的田契,楊雄的內心異常驚訝,但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表情,他沉思良久,終于點了點頭,對楊巍笑道:“多謝楊將軍千里來送信,替我轉告你們總管,他的心意我收下了。”
“卑職告辭!”
楊雄卻沒有讓他走的意思,又不慌不忙笑問道:“我聽說楊總管在五原郡頗為重視讀書人,是這樣嗎?”
楊巍愣了一下,不知該怎么回答,這時他忽然想起楊元慶的囑咐,便咧開嘴嘿嘿傻笑一下,又撓撓頭,“我不懂王爺在說什么?”
他那個憨傻之相使楊雄一下子對他沒有了興趣,便揮揮手,“你去吧!”
楊巍又嘿嘿傻笑兩聲,便退下去了,等楊巍走遠,楊雄的目光落在田契上,此時他的眼睛里竟冒出一種難以掩飾的貪婪之光,一千頃蒲桃園,十萬畝啊!楊元慶如此慷慨,楊雄雖然貴為王爺,他也忍不住地興奮起來。圣堂
楊雄雖是大隋皇族猛將,但骨子里卻是個極為貪婪之人,尤其貪賂錢財,當年他兄弟楊達和楊素奉命共修東都,楊雄便利用兄弟的職權大謀私利,不料被楊素彈劾,雖然沒有被處罰,但發財的機會卻喪失了,這使楊雄對楊素一直耿耿于懷。
楊元慶是楊素之孫,他自然也沒有什么好印象,不過這十萬畝蒲桃園卻使他對楊元慶的印象大為改善,好感劇增。
而且這不是一般的良田,而是蒲桃園,憑這一千頃蒲桃園,他便可以壟斷長安的蒲桃酒,每年都有巨額暴利,這是筆長期買賣,楊雄知道蒲桃酒賺錢,他早就打算讓兒子楊師道在五原郡給自己搞一座蒲桃莊園,沒想到楊元慶竟這樣善解人意,如此,他怎么好意思再對楊元慶抱有成見?
楊雄立刻開始考慮,他要派自己最心腹的管家去那邊經營,還得再派一批手下前去參與管理,還要和楊元慶搞好關系,從大利城弄一眼山洞,那年他也隨楊廣去參觀過大利城獨特的山洞酒窖,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在楊雄盤算著怎么利用蒲桃園大發其財時,侍衛在門口道:“王爺,陛下派人來了。”
楊雄慌忙把田契收好,整整衣冠出去,一名宦官在艙外躬身笑道:“老王爺,陛下召你覲見,請你立刻前去。”
“知道什么事情嗎?”楊雄關心地問道。
“好像和公子有關。”
楊雄愣了一下,他有三個兒子,長子楊恭仁官拜吏部侍郎,次子楊恭道在軍中任職,幼子楊師道現任五原郡太守,和自己哪個兒子有關?
宦官仿佛知道他心思,笑了笑,“老王爺去就知道了!”
楊雄點點頭,跟著宦官前往龍舟去了。圣堂
楊廣的御書房設在龍舟三層,里中外三間,直通船層兩邊,可以欣賞運河兩岸如詩如畫的江山,這是龍舟設計者的初衷,可他做夢也想不到,此時的運河兩岸只有破敗和荒涼,數十里內皆無人煙,一條大運河給兩岸民眾帶來了深重的災難,而給楊廣帶來的,只有一肚子的喪氣和惱火。
不過此時楊廣的心思已經不在運河兩岸的風景上,而是在千里外的涿郡,或者更遠的五原郡。
他在和宇文述商量對付齊郡、清河郡和渤海軍三郡的亂民造反,齊郡的長白山、清河郡的高雞泊和渤海郡的豆子崗都有人聚眾造反,雖然還沒有成氣候,但楊廣對這三個地方卻格外敏感,這三郡正好是在北齊的統治中心,他很擔心北齊勢力再起,影響到他的高麗戰役。
宇文述卻推薦楊元慶為齊郡太守,讓楊元慶來鎮壓黃河兩岸亂民造反,又推薦楊師道為豐州總管兼五原郡太守,宇文述的方案使楊廣略略有些動心,他一時拿不定主意。
宇文述又勸道:“陛下,臣剛才聽說楊元慶得了一子,這使臣猛地醒悟,楊元慶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十歲從軍的少年郎,他已經二十二歲了,臣二十二歲時已隨先帝征戰天下,為大隋建國立業,元慶是陛下手中利劍,讓他久留邊疆而不用,就譬如利劍塵封,這可是陛下的損失。”
殺人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棒殺,一種是捧殺,宇文述無疑是在用第二種方式,他很清楚自己和楊元慶的仇恨太深,如果他在楊廣面前說楊元慶壞話,會讓楊廣懷疑他的用心,他便換了一個方式,贊揚楊元慶的忠心和能干,但同時又以時間跨度來提醒楊廣,楊元慶在豐州時間太長了。
宇文述心里很清楚,把楊元慶調出豐州,要比殺了他還難受,而且齊地形勢復雜,民亂雖由高麗戰事引起,但仇恨之種早已播下,叛亂可不是那么容易平息,只要楊元慶平亂不利,他就會有被罷免,甚至被圣上怒而斬首的后果,這是他期盼已久的快事。
楊廣背著手在御書房來回踱步,雖然他對楊元慶有了猜忌之心,但另一方面,他的楊元慶的軍事能力卻很信任,他知道楊元慶不會辜負他的期望,不過也正如宇文述所言,楊元慶是他的一把利劍,利劍總是要留在最關鍵時候用,現在齊地造反的勢頭并沒有起來,過早把楊元慶調來,是不是有點大材小用?他有點拿不定主意。
這時,這時宦官在門口稟報,“陛下,觀王和段尚書來了!”
兩人來得正好,楊廣點點頭,“宣他們進來!”
片刻,觀王楊雄和兵部尚書段文振快步走了進來,躬身施禮,“微臣參見陛下!”
楊廣召見段文振是想問他山東亂賊造反的情況,可早派人去召他,他卻遲遲不來,令楊廣有些不悅。
“段尚書,為何才來?”
“回稟陛下,剛才遇到楊尚書,和他說了幾句,耽誤了一點時間,請陛下見諒!”
楊尚書自然就是楊玄感,楊廣冷冷問:“他說了什么?”
段文振也是楊素的老部下,他也是故意引出楊廣的疑問,連忙道:“回稟陛下,陛下前些日子曾在楊子津大宴上說,軍中諸將多嫌征高麗艱苦,不愿出征,今天楊尚書告訴我,征高麗是國之大事,平時食君祿,享名利,現在又安能為貪圖舒適而不去?他愿意盡遣諸弟去遼東赴戰,請微臣安排!”
楊廣微微一怔,這個回答令他有點意外,楊玄感竟然想讓家人參戰,一轉念他便明白了,這是楊玄感在刻意討好自己呢!他心中暗暗冷笑一聲,卻假惺惺嘆息道:“將門必有將,相門必有相,不愧是太仆之后,他有忠君之心,朕又怎能不成全。”
楊廣便對段文振道:“雖然他想盡遣諸弟去遼東,但朕也不能太過分,你就安排兩人,可授予鷹揚郎將,隨軍出征。”
“臣遵旨!”
楊廣沒有意識到楊玄感的深慮,更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心思轉回正事上,又問段文振:“朕想知道,清河、渤海、齊郡等地的民亂如何了?”
“回稟陛下,就是齊郡長白山的王薄聚集了上萬人,還有清河郡高雞泊有賊首高士達、張金稱聚了幾千人造反”
楊廣忽然打斷了段文振的匯報,“這個高士達和高熲有關系嗎?”
“回稟陛下,兩人沒有關系,高士達自稱北齊皇族后裔,不知是真是假。”
楊廣哼了一聲,“繼續說吧!”
“還有就是豆子崗的富豪劉霸道,也聚了幾千人,此人卻是北齊遺臣,別的盜賊大都是幾十人、百人的小盜,皆為饑民結伙搶劫作亂。”
楊廣點了點頭,還好,事態不是很嚴重,他便隨即下旨道:“可命令各郡都尉和鷹揚郎將互相配合捕殺盜賊,捕到就地處斬,不留余孽。”
“臣遵旨!”
這時,宇文述笑道:“陛下,臣還有一招釜底抽薪之計,可讓齊地造反之火燃不起來。”
“宇文愛卿請說!”楊廣對他的建議極有興趣。
“陛下,饑民造反其實并不可怕,都是一群烏合之眾,一擊便潰,關鍵是不能讓六鎮余孽參與造反,他們作戰能力極強,一旦造反,勢必難以對付,這些人大多孔武有力,驍勇善戰,陛下只要下旨,將河北、齊魯等地的驍勇善戰者皆征去遼東作戰,這樣既可增加遼東兵力,又可斷造反之兵源,一舉兩得。”
旁邊段文振極為反感‘六鎮余孽’四個字,他的父親就是六鎮戍卒,被安置在北海郡,這豈不是在罵他?而且宇文述自己也是六鎮余孽,他卻居然出這種餿主意,段文振剛要反對,楊廣卻點了點頭,“宇文愛卿所言極是,朕準了。”
段文振暗暗嘆息一聲,圣上不了解民情,這樣只會逼反更多人,但他卻不敢勸諫楊廣,楊廣本來就不喜人勸諫,尤其在事關高麗之戰,他更是不聽任何勸諫,誰敢勸他,必死無疑。
這時,楊廣的目光終于轉到了楊雄身上,笑了笑道:“朕想和你說一說令郎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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