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住院大樓樓下是一片寬敞平坦的花圃,中間還有一些彎彎曲曲的車行道,專供接送病人的車輛出入。()而此刻,方宜思就抱著那個叫小俊的小男孩站在一叢花圃邊上,臉上寫滿了焦急之色,目光也是不停的左顧右盼著,每當偶爾有車子經過,她便趕緊主動迎上去,發現不是才又惱火的退下來。
按說方宜思也是一家規模中等的房地產企業的大股東,在燕京上流社會也是名頭響亮的一個名媛,怎么也不應該出現當下這樣如此不淡定的表現,可遺憾的是,現在的她就算用熱鍋上的螞蟻來形容,也一點不過分。
而被她緊抱在懷里的小男孩顯然對吃姑豆腐沒什么興趣,一個勁的掙扎著,想下到地上玩耍,可他畢竟還只是個孩童,掙扎幾番非但沒有掙脫出來,反倒是小屁屁又白白挨了姑媽幾下狠的,也就是他的性格跟別的小孩不一樣,不然早哇哇大哭了。
只是,在小男孩幼小的心里邊卻是怎么也鬧不明白,一向來很疼愛自己,甚至可以用盲目溺愛自己來形容的姑媽,今天卻仿佛變了個人,成了個他心目中那種不折不扣的大壞蛋。而且他雖然不懂事,但也知道,一切事情的轉變都是從剛剛姑媽見到那個叔叔之后開始的,難道那個叔叔才是大壞蛋嗎?小男孩并不知道。他的是非觀很簡單,黑白分明,誰打他就是壞蛋。
在焦急等候了五分鐘左右之后,一輛黑色奧迪車出現在了方宜思的視線中,而這次,她終于沒有搞錯,這輛京a開頭的奧迪是來接他們姑侄倆的。
奧迪穩穩停在了方宜思身邊,她抱著孩子不方便,但還是迫不及待的敲了敲后窗玻璃。
但后車門卻沒打開,倒是副駕駛位置的車門嘭一聲打開了,并且很快就從上面走出來了一個衣著得體的中年美婦。
隨后,這個中年美婦迅速繞過來,從方宜思手里把孩子接了過去。
“大嫂,怎么是你來了?小妹呢?”方宜思雖然把孩子交給了這個中年美婦,但還是奇怪不已的問道。
這個中年美婦卻是有些無奈的朝車后廂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下,“她還敢出來嗎,躲在里面呢。”
說完便趕緊抱著孩子走回到了前面下車的位置,重新鉆進了奧迪里面。
方宜思也沒有再廢話,有種完成任務后的輕松感,也跟著打開車門上了車。
進到車里,她果然看見了穿著一襲淺黑色套裙的小妹這時正端坐在車里。很明顯,她小妹自然便是方晴了。
副駕駛位上,那美婦人還在逗弄孩子,輕輕捏了捏小俊胖嘟嘟的臉蛋,和藹可親的笑問道:“小俊,告訴大伯娘,今天跟姑媽一塊出來,肯定又調皮搗蛋了吧?”
小俊皺了皺可愛的小鼻子,甕聲甕氣的輕哼道:“小俊才沒有呢,姑媽才是個大壞蛋,今天老是打小俊的屁屁呢,大伯娘,您要幫小俊打大壞蛋哦。”
中年美婦聞言笑得花枝亂顫,卻也伸手輕輕拍了拍小俊的屁屁,心情顯得很是愉悅。
而跟她截然相反的是,后車廂坐著的方晴卻是臉上神色淡然,對周遭事物仿佛有種無動于衷的麻木,甚至連自己最疼愛的寶貝兒子上了車,都沒有像往常那樣第一時間就抱過來有親又啃的,這點十分的反常。
只是兩手用力交疊著,始終微低著頭,目光出神的盯著自己的腳尖,輕輕的咬著自己的下唇,始終一言不發。
方宜思卻是卸下心頭負擔,撇撇嘴說開了:“小妹,你是不知道,剛才我看到小俊跟那姓陳的在一塊的時候,真是差點把我給嚇死了,小俊這小搗蛋鬼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才跟李醫生聊了一小會兒,這小祖宗就自己跑樓上玩兒去了,以后可真得好好管管了,這小小年紀就不聽招呼,以后大了還得了么。”
“他瞧出什么了么?”
方晴終于抬起頭來,看向二姐,淡淡的問了一句。
“切,他能瞧出什么來,小俊這么眉清目秀活潑伶俐的,可是隨的咱家的人。”方宜思不屑道,說著就躬身湊到前面,伸手輕掐了掐前面正傻呵呵笑著玩弄大伯娘手機的小俊的白嫩小臉蛋兒,笑呵呵逗他道,“你說是不是啊,小俊?”她前面還說著要嚴加管教呢,沒想到這話德普還熱著呢,她就又馬上露出了一副溺愛的面孔。
小俊老是被這個貌美如花的大姑媽無緣無故的吃豆腐,年紀再小也是真不爽了,就皺起小臉蛋,沖大姑媽做了個可愛的鬼臉,哼哼唧唧的道:“大姑媽最壞了。”
哈,你這小白眼狼方宜思氣得伸手作勢要打,但最后卻只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輕掐了掐小俊胖嘟嘟的小手以示懲戒罷了。
方晴卻是直勾勾的盯著正逗自己兒子玩耍的二姐,臉色微微有些變化,輕聲問道:“真的么,二姐?他真的瞧不出來么?”
“這個”方宜思遲疑了一下,才有些尷尬的說道,“怕是,怕是起了點疑心,后面還想追上我問呢,不過他最后還是沒跟上來,我想他應該還不知道吧,再說小俊喊我姑媽,我想他怕也還以為小俊是大哥的兒子吧。”
方晴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小妹,不是大嫂要說你,你怕他作甚,還專程叫我跑一趟呢,真是的,這不是浪費時間嘛。要我說,小妹你哪里用這么麻煩,直截了當的跟那姓陳的說開得了,這孩子是咱們方家的人,叫他趁早死了心。再說現在小俊就是老爺子的心頭肉,我還不信他真有膽子敢到咱方家,真當咱方家是吃素的嗎?哼”
方晴聞言臉色卻是一黯,目光垂下,低頭不語。
中年美婦這才有些慌了,忙解釋道:“小妹,你可別誤會,不是大姐嫌麻煩,不愿陪你跑這一趟,只是唉”她終于還是沒能把話講完,只是忍不住輕嘆了一聲。對于同樣也是出身名門的她來講,什么樣錯綜復雜的家庭關系也都見識過,倒不覺得方晴未婚生子有什么值得太大驚小怪的。當然了,最主要是她跟方逸雖成婚多年,但膝下一直無子,聽老爺子前段時間的意思,有意把小俊過到她名下,因此她對待小俊早已經是視如己出,至于方逸在外頭跟一個狐貍精生的孩子,她卻是恨得牙癢癢的,當初方家上下知道方晴的事兒,其實也是她多嘴捅出去的。而天真無邪的小俊哪里又會知道,現在自己已經成了大伯娘手里的一樣秘密武器了。
方晴沉默了一小會兒,才幽幽說道:“大嫂,二姐,你們不知道,若是,若是讓他知道了,他真的敢的”末了又說,“哪怕只是懷疑,依著他那性子,不管付出代價,都會把小俊搶走的。”
“哼,他敢”
方家大嫂的娘家人也是政界顯赫一時的豪門,未出閣前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這時就算方晴肯答應,她也不會任憑陳揚憑空把她的秘密武器給奪走了。
方晴目光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義憤填膺的大嫂,然后才把目光轉到自己寶貝兒子身上,嘴角輕輕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卻還是忍住了。
這時奧迪的發動機發出一陣嗚嗚的轟鳴,車子已經緩緩開動,她這才下意識的轉過頭,朝車窗外看了一眼,恍惚間,她眼睛里仿佛被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色彩,卻是怎么也不可能從那密密麻麻的窗口中發現那個昔日熟悉的身影了
方宜思是知道自己小妹對陳家那個混蛋藏著什么心思的,看到這一幕,頓時就有些不忍,伸手摟住她肩頭,輕聲問道:“小妹,你沒事吧?”
“二姐,你別擔心,我沒事。”
方晴回過頭,沖二姐很勉強的笑了笑。卻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硬擠出來的笑容其實,而她那一對蒙塵的清眸更是把她出賣得十分徹底。
方宜思在心里暗嘆了一聲,總算沒有揭破方晴。
“媽媽,媽媽抱。”
這時,前面被大伯娘抱著玩手機的小俊突然嚷嚷起來。
方晴一陣恍惚,這才想起自己忽略了寶貝兒子多時,趕緊從滿臉不情愿的方家大嫂懷里把兒子抱了回來。
“小俊,告訴媽媽,今天你跟姑媽出來玩耍,都碰到什么新鮮事兒了?”
小俊想也不想就說道:“媽媽,小俊今天見到了很奇怪的叔叔呢。”
“哦,那個叔叔哪里奇怪呀?他欺負小俊沒有?”
“沒有。”
小俊搖搖小腦袋,跟著又做思考狀,仔細想了一下,才奶聲奶氣的回答媽問題:“媽媽,那個叔叔的眼睛跟小俊的眼睛長得很像呢。”
方晴一下愕然怔住在當場,對這個三個月就會講話,四個月就能走路,并且從誕生之日起就從來沒有哭過的天才兒子已經完全沒有語言了。事實上她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她這個天才兒子的外貌大多地方都隨了自己,可惟獨就是一雙明亮的眼睛隨了那個混蛋,但因為不是臉型呀又或者嘴巴鼻子相似的話會顯得那么明顯,所以這一點除了她自己之外,根本沒有人知道。
旁邊的大嫂和二姐亦是如此,如同看見外星人一樣,瞪大了眼睛瞅著這個寶貝侄子。
606號vip病房里。
陳揚依舊站在浴室的開窗邊上,目送著這輛把方宜思接走的黑色奧迪開出后院門口,久久的不肯把目光收回來。
雖然距離稍遠,但他剛才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那個從方宜思懷里接過小男孩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方逸的愛人,而他之所以能認出來,也是因為他還在辛莊工作時,就曾經在市委家屬大院里頭見到過方逸的老婆。
呵,難怪那小男孩會叫方宜思姑媽呢,自己倒是想得太多了。
他自嘲的搖頭苦笑一聲,心中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而那個小男孩的可愛模樣也如同深刻在他腦海中一樣,揮之不去。
就在他還怔住看向窗外的當口,胳膊突然覺得一暖,轉頭一看,卻才發現陳若男不知何時已經進到了浴室里面。
“若男,你怎么不好好在床上待著,跑這來干什么?”
“剛才我在門外叫你,也不見你答應,我就進來瞧瞧了。”
陳若男輕描淡寫的回道,目光卻是頗為奇怪的看了一眼窗外,只是這時候下面空蕩蕩的,也不知道丈夫前面一直在看什么?這么出神,連自己在外頭喊他都不知道。
陳揚“哦”了一聲,然后也不敢讓陳若男繼續待在這個濕漉漉的浴室里,趕緊把她攙扶著走出去了。
回到外間,陳揚滿腦子都是那個莫名其妙遇見的小男孩,卻是再沒了前面那滿腔需要發泄的,輕而易舉的就放過了陳若男。
只是他卻不知道,心細如發的陳若男還是察覺到了他的細微變化,只是沒有開口揭穿他罷了。
第二天是周五,也是長假前的最后一個工作日。
陳揚早上一直在醫院帶著,陪伴在陳若男身旁,到了下午,等仙兒來了,他才離開醫院,叫西州駐京辦安排了車子,去部委辦事去了。
這趟他跑回燕京,除了探親之外,另外一個主要目的就是去部委找人幫忙解決點問題了。
問題也不復雜,就是關于西州紡織廠破產而引發的一系列問題。
其實他前兩天還滯留在春城的時候,關于西州這次大規模施行困難企業破產,從而導致引發了一系列,就已經朝著愈演愈烈的趨勢穩步發展,并且現在已經逐步上升到了大討論的階段。今天早上秘書小胡急電向他匯報的最新消息也讓他樂觀不起來。
原來,今天在省報第二版版出現了一篇題為《改革開放新階段下,國有企業究竟路在何方?》的評論員文章。文章字數不多,但卻讓人信服的舉了正反兩個典型案例做為對比,把該文筆者的思想完美的展現在了世人眼前。
正面例子是鄰市林州的一家有著四十多年歷史的棉紡廠,反面例子則是西州紡織廠了。兩家廠子規模差不多,經營范圍也差不多,都是輕工局下屬的老困難國企,職工人數也相差無幾,甚至就連各自碰到的困難也差不多。
但不同的是,原本也同樣落到破產境地的林州第一棉紡廠,經過林州政府的號脈診斷,并且幫忙大力說服,經過債務重組后,林州第一棉紡廠現在已經重新煥發青春,不僅在重組當年就實現了扭虧為盈,今年更是呈現出一派產銷兩旺的喜人景象。
而陳揚剛準備動刀子砍掉的西州紡織廠卻完全是一副死氣沉沉模樣,不僅靠財政救濟勉強度日,甚至還因為最近當地政府打算對其實施破產而引發了一系的干群矛盾。
從該篇文章作者的行文風格可以知曉,該作者顯然是比較偏向西州紡織廠的普通職工的,甚至在文章最末還言辭激烈的質問西州當地政府,為什么連試一試的勇氣都沒有,就迅速宣布了西州紡織廠的死刑?最后還用了一句疑問句結束了“難道說,西周市著接連的幾任政府從來都不作為嗎?”一句話做為點題性的概括,跟全篇文章的主題相互呼應了起來。。
而這篇文章的刊載,也讓陳揚深刻意識到,那日跟學生們吃完飯后,那個劉梅愛人所說的話未必就不可信,這背后如果沒有人在推波助瀾他更是打死也不相信的了。
因此,本打算等節后才去拜訪一些叔叔伯伯的打算也不得不提前了。
因為事情比較急迫,他就省去了去走訪叔叔伯伯們的繁縟過程,而是直接電話聯系了發改委的劉主任,在電話里,他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接了當的請劉主任幫忙。看看能不能盡快聯系到新聞局的,如果能親自見上一面聊一下那就更好了。
中宣部中有一個很重要的職能就是負責引導社會輿論,協調,指導中央各新聞單位的工作,很明顯,這個職能就是陳揚親自找過來的目的。
而新聞局其實不過是中宣部的下設一個機構罷了,但其下面又設有一個比較牛叉的新聞閱評組,專門閱評全國各地的一些敏感新聞,并可以對其發布指導糾正的指令,毫無疑問,陳揚只要搞定這個所謂的新聞閱評組,發個措辭嚴厲的整改通知下去,到時候自然不怕嶺西日報不老老實實的按上頭通知辦事,而近段關于西州紡織廠的不利消息也將很快遁于無形。
事情辦得很順利,有劉主任出馬,陳揚輕而易舉就得到了在下午…跟新聞局廖局長見面的機會。
他也沒有考慮太多,離開醫院后,就帶著秘書小胡,乘西州駐京辦的專車在提前十分鐘趕到了新聞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