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進來的是十三阿哥祥,鄔思道亦是大為意外,四爺明日便要進京,他何以匆匆趕來,京中出了大事?看他神色卻又不似,難道是十四爺的說客?這可不象十三爺的風格,想到這里,他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四爺現在身處陷境?
禛已是起身迎了上去,給跟隨進來的護衛打了個警戒的手勢之后,他才含笑道:“十三弟,你怎么來了?這天寒地凍的,路又難行,腿傷可是好利索了?”
祥微笑著拉手道:“謝四哥掛懷,早沒事了,這一年不見四哥,得知消息便趕來了。”說著又望向鄔思道:“鄔先生別來無恙?”
鄔思道拱手一揖,爽快的笑道:“一年不見,十三爺風采依舊。”
“別鬧虛禮。”禛笑著道:“過去暖暖手,喝杯熱茶。”
“讓人送壺好酒。”鄔思道微笑道:“與十三爺久別重逢,豈能無酒?”
“呵呵,知我者,鄔先生也。”祥解下披風,大步走到火盆邊,略微一讓,便從容落座。鄔思道沏了一杯茶,遞了過來,笑道:“先暖暖。”
祥點頭謝過,這才低頭啜茶,雪厚路滑,他一路騎馬急趕,確實是累的夠嗆。
禛瞅了鄔思道一眼,又看看祥,卻未出聲,心里也在琢磨著老十三匆匆而來的原因。
祥啜了幾口茶,見二人皆不做聲,心知二人性子沉穩,心機深沉,斷不會開口先問,放下茶杯,他便主動說道:“十三此番回京,與十四弟一同陛見,方知十四弟圣眷之濃,已是無以復加,皇阿瑪對其亦是期望甚高。
這一年來,十三跟隨海軍在上海、澎湖、馬尼拉、噶羅巴、滿刺加,親眼見證了海軍的成長,可以毫不夸張的說,有三萬海軍在手,老十四完全可以橫掃天下,八旗綠營根本就不堪一擊,甚至可以說,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十四弟在噶羅巴已經建立起海軍基地,一年之后,即便是皇阿瑪亦奈何不了他,十四弟在海軍中的威信太高,他若要篡位,別說是漢人,就是滿人也鐵定會毫不遲疑的跟他走,而且,整個南洋的漢民也會支持他。
如今,十四弟又花五千萬兩大舉移民澳洲,不出數年,澳洲也將跟南洋一樣,極力支持十四弟,這一切,皇阿瑪自然是洞若觀火,卻依然聽之任之,其意自是不言自明。”
說到這里,祥略微停頓了一下,才誠懇的道:“四哥,十三匆匆趕來,并非是為十四弟做說客,實是擔憂四哥的安危,十四弟雖然頗為顧念手足之情,卻非心慈手軟之輩,十三懇請四哥,及時收手,否則,四哥必將遭受皇阿瑪和十四弟聯擊。”
聽聞最后一句話,禛頓覺心驚肉跳,鄔思道卻是沉聲道:“皇上對四爺起疑了?”
祥未做聲,只是肯定的點了點頭,出宮之后,對康熙特意提出由四哥禛領兵出征歐洲一事,他揣摩良久,越想越是心驚,三哥、四哥皆不善兵,康熙豈有不知?何以獨提四哥?唯有一個可能,康熙這是刻意的試探老十四對四哥的態度,這豈不是意味著康熙已經疑心老十四在廣州遇刺是四哥所為?
見祥點頭,禛頓覺渾身冰冷,康熙既對他起疑,那他的處境便岌岌可危,難怪老十三等不及,匆匆趕來通知。
鄔思道一雙濃眉登時皺了起來,康熙對四爺見疑可不是小事,他可不需要什么確鑿的證據,僅僅是一分疑心,就足夠斷送四爺所有的希望和未來,隨便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足以讓四爺終身圈禁。如今已不是爭儲的問題,而是如何才能自保?稍稍沉吟,他才道:“十三爺,難道四爺放手,便可保無慮?”
祥沉聲道:“看皇阿瑪和十四弟的意思,都無心置四哥于死地,不過,四哥若是不收手,十四弟可就難說了,他曾經幾次提到過,在名分未定之時,一眾兄弟爭儲,是天經地義,不管是何手段,他都能容忍,一旦定下名分,再不知進退,便休怪他無情。”
“好氣魄!”鄔思道輕贊了一聲,道:“十四爺這是視儲君為囊中之物,根本就未將一眾皇子放在眼里。”
祥輕聲道:“十四弟這份胸襟也確實讓人心折,一眾兄弟中,無人能出其右。”
四爺本就刻薄,這話說的,鄔思道趕緊將話岔開,“十三爺,不知能否把陛見的具體情形簡約的說一下。”
祥微一猶豫,便將禎出兵歐洲的奏對簡單的說了一遍,鄔思道聽的暗暗心驚,十四爺果然是非同一般,竟然還要遠征歐洲,他敢將海軍交到十三爺、大爺、二爺手中,可見他對海軍的掌控已是隨心所欲。
沉吟半晌,鄔思道才緩緩說道:“大丈夫能屈能伸,四爺,暫且放手吧,歐洲不失為一個好地方。”
“如今自保尚且無暇,豈敢不放手?”禛幽幽的說道:“不過,我寧愿去美洲,也不愿意去歐洲為老十四錦上添花。”
“美洲、非洲雖好,卻非四爺福地。”鄔思道沉聲道:“十四爺能將四爺流放歐洲,已是大出思道所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四爺現在還能拗得過十四爺?歐洲雖遠,卻是富庶之地,不僅小國林立,而且戰亂紛飛,混亂不堪,以四爺手段,謀一隅之地,豈非輕而易舉?
以思道想來,十四爺將四爺譴往歐洲,便是希望四爺攪亂歐洲,在兵力、財力方面自然會有所照顧,四爺為大清計,為自身計,都將竭力打出一片天地來。這是陽謀,光面堂皇,四爺即便心知肚明,亦只能俯首甘就,十四爺這手段,思道自愧不如。”
老十四背后竟然還懷著這樣的目的?祥聽的一怔,原本以為奏對之時,老十四不過是順水推舟,想不到他倉促之間,便走出如此一著妙棋,這份心智,著實令人心驚。
禛聽的亦是一楞,這老十四端的是好手段,既是無法拒絕,又有利可圖,那只能去歐洲了!
鄔思道呷了口茶,又接著道:“歐洲之行,為時尚早,四爺怕是還得幫十四爺把‘攤丁入畝’推行下去,那個‘官紳一體納糧當差’,四爺不妨一并拋出來,遲早要去歐洲,也不慮得罪人太多,此事辦的好,日后在歐洲,錢糧也會充裕一些。”
怎么是幫老十四推行‘攤丁入畝’?禛滿臉疑惑的瞅著鄔思道,這事怎么扯到老十四身上去了?
鄔思道自然清楚他為何疑惑,當下又接著道:“四爺,將占南洋、移民澳洲、推廣高產抗旱作物這幾件事與‘攤丁入畝’聯系起來看,不難發現,這幾件事情都是圍繞人口這個問題的。
十四爺處心積慮的建立遠洋艦隊,占領南洋、移民澳洲,海外分封,這都需要大量的人口,推廣高產抗旱作物是為保證人口增長有足夠的糧食,而‘攤丁入畝’則是廢除了人頭稅,戴鐸區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舉子,為何恰在這關頭給四爺獻上‘攤丁入畝’的良策?十四爺又為何力挺?
之前,思道也未窺破此點,但隨著移民澳洲、海外分封的出臺,發展人口已成為迫切的需要時,思道才幡然醒悟,這必定是十四爺的手筆,可嘆,咱們不僅為十四爺做嫁衣,而且還甘之如飴。”
輕嘆了一聲,他才繼續說道:“正是看破了這點,思道才灰心喪氣,十四爺下的是一盤天大的棋局,咱們在不知不覺中,都充當了棋子的角色。”
“不可能,老十四難道在四年前就開始布局了?”禛喃喃著道:“不可能,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
“鄔先生實乃大才。”祥沉聲道:“如今能看破十四弟這棋局的,唯有鄔先生,‘攤丁入畝’,推廣高產抗旱作物,十四弟有次說漏了嘴,十三僅是懷疑,卻未能如鄔先生這般看的透徹,澳洲的發現,十三也覺的甚是蹊蹺,估計十四弟早就知道澳洲的存在。
十三倒是覺的,十四弟確實在四年前,也就是吞并‘四大恒’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布局了,只不過,咱們都未覺察而已,如今,十四弟羽翼已豐,布局已定,已經無人再能阻擋他了,四哥切不可逆勢而行。”
鄔思道微微點了點頭,十三爺說的不無道理,前后串聯起來看,十四爺確實是從四年前就已經開始著手布局,不是爭奪大清天下,而是爭霸整個世界,四爺若是不識趣,必然禍不旋踵。
禛沉吟有傾,抬頭望向鄔思道,沉聲說道:“鄔先生可有興趣去歐洲見識一番?”
“到的廣州,方知這半生都是坐井觀天。”鄔思道微微嘆道:“思道正想去歐洲開開眼界。”
見禛提的起,放的下,祥亦是大為高興,微笑著道:“退一步海闊天空,以四哥和鄔先生大才,歐洲這番是多災多難了。”
“京師耳目眾多,十三弟前來潞河驛,怕是瞞不住人。”禛說著望向鄔思道。
鄔思道卻是微微一笑,道:“無妨,十三爺無須隱瞞此行,回京直言相告十四爺,多謝他不計前嫌,四爺決意前往歐洲,還盼他得饒人處且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