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不是一個沒有親情的人,只是將近乎所有的親情都給了李建成一個人。李建成是嫡長子,是要繼承他的一切的人。李淵對李建成的培養可以說傾盡全力,當初在遼西懷遠鎮督糧的時候,他幾乎將手頭上的事都交給李建成去做,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熟悉戰爭,而從后勤開始熟悉戰爭往往能讓人了解的更深刻透徹。
后來他被楊廣調到河東任宣撫大使,衙門里的日常事務也都是交給李建成來處置。他就是要讓李建成早一些,全面一些的接觸到政務,軍務,讓他能夠更快的成長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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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不是特別重要的奏折李淵都讓人送到東宮去,甚至朝廷官員的任免他都放心讓李建成來決斷。只有涉及到四品以上朝廷大員的時候,他才會親自處置。
培養了這么多年,他將李建成培養成了一個真正的全才。
政務上,李建成的謹慎持重比起李淵來絲毫也不遜色。軍務上,李建成指揮的幾次戰役全都打贏了。只是李淵有意讓他多接觸政務上的事而輕軍務,所以相比之下李世民在軍中的聲望要高于太子。但可以做一個假設,如果給李建成和李世民同樣多的軍隊,百姓,土地,讓他們決死一戰的話,勝負誰又能一眼看穿?
但李建成死了,李淵半生的心血全都化作春水隨著大江順流而去。
他在太極宮御書房中哭的像個父親,而不是皇帝。
裴寂,李道宗等人看著皇帝的樣子心中也是悲切不已,可事已至此誰還能挽回?皇帝悲愴大哭的時候一遍一遍的問,朕拿什么才能換得回你?御書房中的每一個人都深知,皇帝無論拿什么都換不回太子的命。哪怕是皇位,江山,萬民,甚至是皇帝自己的命也不行。
“殺!”
李淵猛的抬起頭,眼睛紅的就好像那是兩顆血球似的。此時的他哪里有一點皇帝的威嚴氣勢,他只是一個接連失去兩個兒子的父親。李建成的死,甚至可以說帶走了他一半的生機。當李淵得到李建成的死訊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似乎也在這一刻有一半生命枯死。他甚至覺著,大唐的天下坍塌下來一個角。
“全都殺了!”
他指著外面瘋了一樣的喊道:“把外面那些蛋都給朕殺了,一個不要留……所有參與謀反的叛臣賊子一律誅九族!”
“不可!”
納言裴寂和大將軍李道宗幾乎同時喊了出來,然后兩個人又幾乎是同時跪倒在地叩道:“為大唐江山計,請陛下收回成命!”
“怎么?”
李淵緩緩的站起來,眼神陰寒的看著他們兩個伏倒在地的后背冷冷的說道:“朕死了兩個兒子,難道朕替他們報仇也不行?如果這樣你們也阻止朕的話,朕這個皇帝做個什么意思!”
“臣不敢!”
御書房中所有的大臣全都跪了下來,以頭觸地。
裴寂和李道宗偷偷對視了一眼,隨即同時微微頷。他們兩個都知道陛下這命令絕不能頒布下去,否則大唐就真的亂了。秦王之亂只是小禍,而這命令若是成旨意頒布下去,大唐只怕立刻就會迎來一場大禍!
“陛下……”
裴寂抬起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后肅然道:“叛軍降兵近三萬人,若是盡誅九族牽連不止百萬!若是如此殺下去的話,幾乎等同于殺盡四五個富庶之郡的百姓。恕臣直言,大唐國基尚且不甚牢固,殺伐太重難免引起民怨……”
“民怨!民怨!”
李淵怒道:“你們只顧著民怨,那你們告訴讓朕如何沒有怨氣!”
“人要殺,而且要殺的果決。”
李道宗對裴寂點了點頭,然后緩聲說道:“今日殘余謀逆之人一個也不能赦免了,無論是朝中叛臣,還是叛軍士兵都要殺。以三萬罪人之血祭奠太子殿下在天之靈,也讓那些圖謀不軌之人都知道,大唐國法不容褻瀆,陛下天威不容侵犯!”
“是誰去追那個逆子了!”
李淵沒有理會李道宗說的話,也沒有看裴寂迫切的眼神。他從袖口里掏出一塊手帕,蹲下來小心翼翼的擦拭著李建成臉上的血跡問道:“別告訴朕,你們就那么眼睜睜的看著他逃了!”
“回陛下,是西安王李孝恭率軍追擊叛軍。”
裴寂回答道。
“派人去告訴他,所有叛軍無論尊卑貴賤皆不要生俘,一個都不要!裴寂,你來擬旨用印,現在就去寫!”
一個都不要?
裴寂和李道宗同時一怔,心說如果真的一個都不要,那秦王是不是也要殺?如果秦王也殺了陛下的皇位將來傳給誰?陛下雖然子嗣不少,但嫡出的兒子只有四個,長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
太子初死,齊王李元吉死于東都城外,三子衛王李玄霸墜馬而死,如今只剩下一個秦王……皇位絕不會傳于庶子,陛下這旨意可怎么執行?
裴寂站起來,心中糾結的簡直擰成了一個疙瘩。
沉默了一會兒,他提筆在給李孝恭的旨意上將李淵的原話稍微做了改動。
上至將軍下至走卒,皆斬不赦。
而當李孝恭拿到這份圣旨的時候,先是驚慌了一下隨即又明白過來。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氣,喃喃的說了一句上至將軍下至走卒,秦王自然是不包括在內的,他不是將軍更不是走卒,他是皇帝陛下的嫡子,是王。
裴寂也好,李道宗也好,誰都知道李世民不可輕殺。陛下現在暴怒之際說什么做什么都極不冷靜。但誰知道他冷靜下來之后會不會反悔?畢竟那個逃亡在外的是他現在唯一的嫡子了。至于傳說中的另一個……算了吧,秦王造反已經是大唐之恥了,難道讓陛下承認一個當年要殺卻沒死了的孩子存在?陛下殺子保命的事一旦傳出去,大唐的臉面,陛下的臉面還能剩下什么?
“李世民在不足三千騎兵的保護下殺出了長安城,他出城的時候已經晚了些,李孝恭已經率軍堵住了城門,若不是尉遲恭勇武,帶著數百騎兵殺穿了禁軍殺出一條血路,李世民未必就能逃得了。他留在城外二十里的王須拔所部人馬被河東郡精兵圍剿,一萬人戰死六千余,投降三千多人。唐儉指揮的那些叛軍是戰死大半,其余人護著李世民逃走。”
謝映登站在李閑身后垂著頭說道:“長安城中被困住的叛軍差不多有三萬人,據說李淵暴怒之下下旨一個不留全都殺了。自傍晚時候西內苑城門外面就開始殺人,算起來到現在已經殺了三個時辰還沒有殺完。三萬多顆人頭,儈子手的刀子只怕都已經崩壞了不止一柄。”
“李世民的騎兵一路往東南方向逃,西安王李孝恭率領禁軍,河東郡精兵抽調出來的騎兵一萬四千余人在后面緊追不舍。另外,絳州王李道宗率領兩萬大軍已經啟程趕往東都唐軍大營,想來是為了防止李世民逃回東都,李淵對段志玄也不會放心。”
他頓了一下,試探著問了一句:“若是再不追,過了今晚李世民的輕騎就能沖出去三百里,再想追就難了。”
“為什么追?”
李閑擺了擺手笑道:“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咱們操得什么心。孤帶著數萬大軍來,第一目的是來看熱鬧的,如果這熱鬧不夠熱鬧孤就去湊湊熱鬧,可現在熱鬧已經很熱鬧了,孤何必再去讓那位皇帝陛下心里添堵?人家死了兩個兒子了,怎么也要有些同情心對不對?至于第二個目的,孤是想看看他什么時候想起孤,又有些什么樣的話要對孤說。”
他看向夜空中那一輪格外圓潤的月亮有些感慨的說道:“孤到了這里,兵不發一個,就是讓那個皇帝陛下看到我的態度。如果他還沒有因為死了兒子傷心壞了腦子,就應該知道現在孤在等著他的一個態度。”
他轉身走向軍帳低聲道:“等著吧。”
謝映登一怔,心說幾萬精銳就在這里駐扎著難道真的不發一兵一卒?難道真的是來看熱鬧的?
千里之外
夜色中大隊精銳的人馬邁著整齊的步伐進入巨野澤,每一個士兵的臉上都帶著驕傲得意的笑容。雖然他們都很疲勞,這半年多來輾轉上千里大小打了百余戰,又風塵仆仆的趕回東平郡確實有些累,但他們的心情都很好,每個人都有些心急回到巨野澤大寨中,舒舒服服的洗一個熱水澡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覺。
走在隊伍最前面的是一個身穿儒衫騎著一匹紅色駿馬的年輕男子,他的眉宇間也有著一縷難以掩飾的疲倦,但和那些士兵們一樣,他的眸子里更多的還是一份釋然和輕松,雖然耗費的時間久了一些,但為了根除江南的隱患所以他多在南邊留了兩個月。留下侯君集和張亮守住新奪來的那十幾個郡,肅清了殘敵之后他才放心回來。
他是徐世績,他帶著他的得勝之師回來了。
他本來是打算休整一夜,明日再率軍返回巨野澤。但無論是將領還是士兵們都不愿意在距離巨野澤只剩下三十幾里的地方睡一夜,他們寧愿更累一些也要回到巨野澤。隊伍到了巨野澤燕云寨那巨大恢弘城門的時候,張仲堅,達溪長儒等留守巨野澤的主要將領全都出來迎接。
“懋功辛苦!”
達溪長儒為的巨野澤眾人快步迎上去,他的臉上全都是極真心的笑容。
“見過達溪將軍!見過張大當家!”
徐世績不敢托大,連忙下馬對達溪長儒和張仲堅行禮。
眾人說了幾句話,徐世績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主公還在黎陽?”
“在長安!”
達溪長儒笑了笑說道:“已經去了有兩個月了,除去路上消耗的時間,估摸著到了長安最少也有半個多月。”
“長安?!”
徐世績一怔,隨即臉色大變:“主公怎么能以身犯險?只要李建成不死,李家的人絕不會容得下主公!”
徐世績便是徐世績,一句話便道出了其中根本。
最容不得李閑的,恰恰是看起來對李閑最和善寬容的李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