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碾過青石板露面發出的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一下一下就好像有節奏的敲打著樂器。月在天空中將一片銀白灑下來,而風則將光禿禿的垂柳枝條影子拖拽著搖曳擺動。已經近深夜,街上已經看不到行人,所以馬車行走在青石板路上看起來有些突兀,但是很顯然馬車并不想隱藏行跡。
巡城的名州府差役和守城軍士兵都會將馬車攔截下來盤查,但毫不例外的馬車只停留片刻就再次上路,只不過今天有些不同,馬車上的王老板給的酒錢比以往都多些,似乎今天他的心情格外的好。
王老板的心情好,巡街的士兵們自然心情也好。
馬車在深夜靜街上行走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一件稀奇事,洺州府的巡捕差役和守城軍的巡防士兵都知道,摘星樓的老板王云燕有個特別的嗜好,那就是他喜歡在深夜去城西的那家狗肉店吃宵夜。
這個習慣有些讓人不解,但天長日久之后士兵們也就習以為常。尤其是王老板出手豪闊大方,每次遇到巡街的士兵們都會送一些酒錢,漸漸的,士兵們也就熟悉了這個看起來有些猥瑣但討人喜歡的富商。
先后三批巡街的士兵都主動上前和王老板打了招呼,然后為首的隊正拎著一袋子沉甸甸的肉好心情極爽的告辭。
馬車行進的速度并不快,從摘星樓到城西的狗肉店路程也就二十分鐘就能到,在巡街士兵們的注視下,身材干瘦的王云燕下了馬車,緩步走進門口還掛著迎客氣死風燈的狗肉店,在店老板殷勤的接待下坐在店里的靠中間的一張桌子邊,不多時熱氣騰騰的燉狗肉上來,還有幾樣精致的小菜,一碗米粥,一張看起來能引人食欲的金黃酥脆的烙餅,一壺這狗肉店只為王云燕一個人準備的一枚齋的上好香茶。
看起來,這和往日沒有任何區別。
在狗肉店對面的小巷子口里,暗影中兩個黑衣人縮在里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狗肉店的門沒關,他們能看到王云燕的背影。
一直盯了很久,其中一個黑衣人點了點頭輕聲道:“你回去告訴大人,一如往常。”
另一個人點了點頭,轉身迅速的離去消失在黑暗中。
半個小時之后,王云燕還在狗肉店吃宵夜的事就傳進了納言宋正本的耳朵里,而此時,宋正本乘坐的馬車剛好在洺州府衙門的后門停下來,身穿一身便衣的洺州府郡守宋寶來和態度恭順謙卑的洺州總捕吳不善已經等在那里。宋正本對二人點了點頭,然后緩步走進了夜色中的洺州府衙門后院,這后院再往里有兩排不起眼的房子,是為刑房,刑房之下,是為地牢。
沒人知道大夏第一重臣宋正本會在深夜到訪洺州府,除了當事人之外也沒人知道當天他們三個人說了什么話。但送茶進去的下人出來時候卻一直詫異,今天來的這位大人物到底是誰,怎么在這人面前郡守大人和總捕大人安分的好像鵪鶉一樣,而且臉色都難看的好像大病初愈似的,白的就好像初冬的第一場雪。
他雖然不知道他們交談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郡守大人和總捕大人都嚇壞了。
而就在他們在書房密議的時候,在內史侍郎孔德紹府邸后門也出現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身穿布衣的干瘦老頭,本來黝黑的臉色此時也嚇得發白。他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身邊身材修長的男子,用最認真的語氣說道:“下次如果我再求你讓你帶著我在人家房頂上亂跳,我就不是人。”
這身材修長的男子臉色平淡自然,可卻讓人感覺他囂張到了極致。原因無他,在大夏都城洺州府的深夜中,敢穿著一身白衣背上負著一柄長劍在人家房頂上跳來跳去這種事絕不是一般人敢干的,也不是一般人敢干就能干的。
“你可以不求我。”
白衣男子側頭看了干癟老頭一眼平淡道:“可惜,你這金蟬脫殼之計離不開我。”
“老子要是有翅膀,我會求你帶著我飛?”
干癟老頭正是王云燕,也就是燕云寨第二可愛第二可恨第二無恥的王啟年。當然,這是他自己如是認為的,在他心里,有一個人他注定了今生無法超越,當然,這樣的話他也絕不敢說。
“就算你有翅膀也絕不是金蟬,最多算是沒發育好的燕巴虎……如果你再不進去,我今晚就自己先出城。”
白衣男子語氣平淡的威脅道。
“葉翻云”
王啟年對白衣男子笑了笑用最贊美最真誠的語氣說道:“我操你大爺。”
吳不善看著自己手里端著的托盤,臉色差的好像剛剛吃了一只死老鼠。他端著托盤的手還在不住的顫抖,以至于托盤中的酒壺和幾盤菜肴也跟著顫抖,瓷盤瓷瓶碰撞,聲音直接撓在人心里似的聽著難受。
“廢物!”
宋正本皺眉罵了一句。
“我聽說在洺州城里,只要有人出的起價錢就沒有你不敢賣的貨,手腳腦袋明碼標價,越是大人物就越值錢,你升任總捕的這一年來,在你手里斷手斷腳甚至斷了脖子的人兩只手都數不過來,禮部侍郎溫升,金紫光祿大夫孫璞,鷹揚郎將苗萬春之所以在地牢中暴病身亡,都是出自你手里的杰作,聽了這些事我本以為你還是個人物,想不到竟然膽小如鼠!今天這件事,你難道以為你還有退路?如果你真不敢,那就想想武陽縣令這個實缺,既然我允了你,就絕不會食言。”
“大......大……大人,這次不一樣啊。”
吳不善顫抖嗓子說道:“這次可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將軍啊,軍中威望極高,而且他手下都是悍不畏死的兵痞,這件事如果被人知道了,我的小命也就完了,別說夏王,就是竇郡主也會把我大卸八塊撕碎了喂狗。”
“你放心吧。”
宋正本嚴肅的說道:“如果這件事傳出去,竇郡主知道了的話絕不會把你大卸八塊…...最不濟也會剁成肉泥,怎么可能給你留下成塊的肉?”
吳不善身子猛的一抖,險些灑了酒水。
宋正本瞪了他一眼皺眉道:“我真不知道你這兇惡的名聲怎么傳出去的,本以為你是個能做大事的,算了……你給我聽清楚,這件事既然是我親自來安排的,怎么可能會傳出去?難道我的身家性命比起你來還不如?我既然敢如此安排,自然是奉了夏王的旨意。郡主一直對王伏寶不死心,這件事全洺州的人沒有不知道的。可夏王不愿意郡主嫁給王伏寶,那怎么辦?”
“弄死他!”
似乎是因為夏王旨意這四個字給了吳不善勇氣,他咬著牙說道:“可是大人…...卑職從沒有親手干過這事,都是卑職安排手下人做的,讓卑職說可以,讓卑職動手真的有點難,卑職的手不受控制,抖成這樣王伏寶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來。那家伙武藝高強,卑職絕不是對手啊。”
“唉……”
宋正本嘆了口氣回身道:“宋寶來,這事你來做吧。”
宋寶來是宋正本的族侄,沒有宋正本他絕不可能做到如今這個位子,所以他雖然也害怕,但也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早就綁在了宋正本身上,他只是稍微猶豫了一下后咬著牙點頭道:“這事既然要我做,就不能在牢里,不如將王伏寶請到我房中,就以恭喜他即將出獄官復原職為借口請他喝酒,一旦他中了毒,我立刻派人將他再送回牢房里。人死了,后面的事交給吳不善,這種事他擅長。”
“隨你!”
宋正本點頭道:“我只要結果。”
“我明白!”
宋寶來看了吳不善一眼道:“去將王大將軍請來!”
宋正本走到門口招了招手,一直守在外面的身穿麻布衣服的馬夫立刻垂首問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鬼牙”
宋正本想了想說道:“我想了想,明晚再動手有些晚了,今晚你就先去將王云燕殺了……不!將摘星樓里的人都殺了,然后放一把火。你盡管多燒幾處,洺州府的差役不會去的太快,這一點你不用擔心,至于巡城的守城軍……你躲過他們也不算什么難事。”
“屬下這就去辦!”
叫鬼牙的馬夫抬起頭笑了笑,露出一張布滿了蛛網一樣疤痕的臉。
“大將軍,我敬您!”
宋寶來謙卑的舉起酒杯說道:“恭喜大將軍即將官復原職。”
“你怎么知道?”
王伏寶端起酒杯卻又放下,直視著宋寶來的眼睛問道。
“就在半個時辰之前,宮里面派人傳出來了話,讓下官做好準備給您洗漱更衣,明天早朝的時候大將軍就要上殿,說起來著實嚇了我一跳,主上是什么時候回來的下官一點都沒聽說,旨意到了洺州府衙門里幾乎嚇傻了我。送走了傳旨的內侍,下官也不敢耽擱,連忙安排酒宴為您接風,已經準備好了熱水,稍后您洗個澡之后就在這個房間里休息,被褥我讓人換了新的,明日一早下官親自送您去上朝。”
“夏王回來了?”
王伏寶裝作不知情的詫異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既然是主上要見我,那就不能喝酒了。你讓人將水桶抬進來,我洗過澡之后就要休息。還有件是我要問你,明日一早上殿,是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嗎?”
躲在屏風后面的宋正本微微皺眉,嘴角不自覺的抽搐了一下。他心里一緊,心說王伏寶表面粗獷想不到心思竟然這么細。自己也是大意,應該將程名振一塊找來就好了。既然以重新起用王伏寶為借口請他來喝酒,怎么能丟下程名振?若是換了自己,只怕也會起疑心。
宋寶來一怔,隨即陪著笑臉說道:“程將軍也是要上殿的,不過也不知道為什么,內侍直接將程將軍帶去宮里了,說是主上要見他。這種事下官也不好問,不然怎么可能不將程將軍一并請來喝酒?大將軍……喝一杯可以安眠,大將軍需要好好休息一晚,只有精神好明日一早見主上才會應對自如,您放心,下官會安排人叫醒您。”
“也好,只一杯。”
王伏寶不好推辭,他點了點頭道:“麻煩郡守大人派人回我家里一趟,讓下人們替我將甲胄收拾好,說不得明日就能用的著。”
“好說!”
宋寶來立刻笑著說道:“大將軍,請!”
“請!”
王伏寶端起酒杯示意了一下,然后送到了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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