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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一路走到村南,半路與幾個相識的小媳婦兒打個招呼,說笑幾句,其中一個家里丟了雞,氣恨的拉著瑞雪很是抱怨了幾句,瑞雪原本只覺好笑,但是心思轉了兩圈兒,倒想出一個收拾吳家的好主意來。
錢黑炭家住在村子東南角,清清靜靜的小院兒,三間土坯房,木板夾了圍墻,院子一角放了大堆的麻袋,裝得鼓鼓囊囊,上面蓋了茅草簾子擋雪。
一個肚子微凸的婦人正拿了一只小葫蘆瓢,站在西側的雞籠子前面撒著包谷粒,頭發用藍色的布帕子包著,褐色的粗布衣裙,料子看得出不好,但是卻洗得很干凈。
瑞雪站在院門外,輕輕喊了一句,“請問是錢家嗎?”
那婦人聞聲回過頭來,淡淡的眉眼,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很是溫婉的模樣。她似乎沒想到有人來訪,微微愣了愣,答道,“是,請問您是…”
瑞雪無論前世今生,都很是信奉一句話,相由心生,她只看了這年輕婦人的眉眼,就知道這定是個溫柔善良,卻不軟弱的女子,心中喜歡,就笑道,“錢家嫂子,我是村后趙先生家的。”
“哎呀,是趙娘子。”那婦人立刻放下手里的葫蘆瓢迎了上來,瑞雪看著她邊走,邊一手托著肚子,連忙自己動手開了木門,走了進去,生怕把她累到了。
兩人牽手進了堂屋,婦人還要張羅去燒水,卻被瑞雪攔了下來,笑道,“錢嫂子也聽村里人說起過我吧,我不是那喜歡挑揀的人,嫂子身懷有孕,就不要多勞動了。”
錢嫂子想了想,也就扶著腰坐了下來,“我自從懷了身子,就很少出去走動,一直聽鄉鄰們說起趙娘子如何厲害,都沒有機會見上一面。前些日子可沒少吃你做的豆腐,也沒去跟你道過謝。”
“嫂子客氣了,不過是幾塊豆腐,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錢,大伙兒平日對我們夫妻多有照料,就分一些給鄉親們都嘗嘗了。”
錢嫂子卻搖頭,“什么吃食都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怎么也要出力氣,趙娘子就不要過謙了。我前日還聽隔壁李嫂子說起,趙娘子講過的故事,真是又有道理又新奇,還想著等我把孩子生下了,明年秋收就也能坐在地頭兒聽你親口講了。不曾想,今日你就上門了。”
瑞雪聽她說話輕聲細語,卻極爽快不做作,心里更是喜歡,有心想多說兩句,又惦記家里一攤子瑣事,于是也不多羅嗦,直接說道,“嫂子,我家里缺些炭,今日來就是為了換些炭,不知家里可還有存貨啊?”
錢嫂子本來也猜到一些,聽她問,就笑道,“我家孩子爹兒就是燒炭的,怎會沒有炭?往年還罷了,今年村里搭了炕,這炭就剩的更多了。”
瑞雪臉色一紅,她只想到盤了炕,大伙冬日少遭罪,倒是沒想到無意中壞了人家的生意。
錢嫂子也覺失言,見她尷尬,連忙補救道,“無妨,趙娘子不要多心,我家也盤了炕,比往年冬天享福多了,再者說,我家還有三畝旱地,餓不到肚子,這燒炭的營生,原本也就能賺個日用,就算徹底不燒了,也沒有大妨礙。”
瑞雪聽她這般說,臉色好了一些,但是心里卻也牢牢記住了,畢竟讓人家少了進項,以后再需要雇人幫忙,或者有了好的賺錢門路,一定第一個補償這錢家。
兩人又說笑了幾句,瑞雪送上粳米,錢嫂子推拒不下,就說等錢黑炭回來,就讓他把炭送去。瑞雪道謝,然后告辭離去。
抬頭看看日頭,剛剛巳時,趙豐年恐怕還沒有回家,難得出門一次,瑞雪就繞過錢家,踩著厚厚的積雪,向著獨立在村東小山下的祠堂而去。
祠堂是座帶了左右廂房的院子,三間正房里放了村中各個姓氏村民的祖輩靈牌,西廂存的是桌椅香爐等祭祀所用物件兒,東廂就收拾出來做了學堂。
瑞雪悄悄走進院子,趴在東廂窗口,順著半開透氣的一個小窗縫兒往里看去,三排七只紅木方桌前坐了十四個孩子,紛紛執筆在身前的紙上寫著什么,有皺眉的,有奮筆疾書的,有面帶喜色的,不一而足。
大壯和黑子坐在第二排,吳煜坐了最后一排,屋中沒有生火盆,也沒有盤炕,很是寒涼,孩子們呼出的哈氣都清晰可見。
趙豐年依舊戴著圍脖,裹著大襖,坐在最前面的大書案后,眼睛盯著屋角不知在想什么,偶爾捂嘴咳嗽一聲,臉色白中帶了青,比之在家里好似差了許多。瑞雪看得心中抽疼,有心想要出聲問問,又恐擾了孩子們考試,最后只得扭頭回了家。
趙豐年隱隱聽得院子里有聲響,起身走到窗前,沒有見到人影兒,低頭時卻看見了墻根下的一雙腳印,心里沒來由的動了一下,轉而又覺自己想多了。
中午飯時,瑞雪翻出上次進城置辦回來的一只大砂鍋,豆腐切塊燉了足足半個時辰,又扔進去一斤薄薄的羊肉片和少少的鹽,肉香就彌漫了屋子,最后才挑著已經干癟的大蔥里最綠的部分切碎,撒在上面,又是養眼,又是鮮香。
原本用來寫字的方桌,也被征用做了飯桌兒,待趙豐年和三個孩子一回來,立刻被攆到了炕上,砂鍋蓋子揭起,里面的肉湯還在咕嘟嘟冒氣,只看著就覺得暖和極了。
待幾碗肉湯進肚,師徒幾個被凍得泛白的臉色立刻就緩了過來,甚至隱隱熱得開始發紅。
瑞雪很是滿意,這才坐下,自己也喝了兩碗,吃了半個饅頭。
下午趙豐年坐在炕上批改試卷,瑞雪泡了熱茶給他,就跑去灶間,把剩下的一板豆腐分了分,自家和張家高家,每家十二塊,足夠過年這幾日吃了。然后就同趕來的張嫂子一起,把所有做豆腐的木器都洗刷干凈,好好放置起來,準備過了年繼續使用。
兩人正忙碌著,院子里有人喊著,“趙娘子在家嗎?”
瑞雪在圍裙上抹了兩把手,出去一看,就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瘦小漢子站在院門口,腳邊一只麻袋裝得鼓鼓的,從破敗的窟窿里,隱隱可以看出里面的黑色之物。瑞雪立刻猜到這人就是錢黑炭,于是笑著迎上去,道謝,“勞煩錢大哥了,這么冷的天兒,還累得你親自把炭送來。”
錢黑炭憨憨一笑,擺擺手,“不累,不累,我家你嫂子惦記著怕你有急用,剛吃過飯,就催我送來了。”
瑞雪心里感激,要讓他進屋喝茶,錢黑炭卻不肯,農人對于讀書人,天生有種敬畏,哪怕這趙家院子比自家還破敗,他也不敢進屋安坐,畢竟那里住著的可是教書育人的先生啊,全村人都敬著的,怎是他一個炭黑字能打擾的?
瑞雪無奈,只得讓他稍等,跑回廚房,撿了二十幾塊骨湯煮的豆干兒,用塊細紗布包了,拿出去遞給他,笑道,“云二嬸家的雷子媳婦也懷了身子,很是愛吃我做得這豆干兒,正巧你家嫂子也有孕在身,就一起嘗嘗我的手藝吧,平日里就著粥吃,很下飯。”
錢黑炭聽得能讓媳婦多吃飯,心里極想要,但是又覺臉紅,只不過送了一趟炭,倒拐了人家一碗好吃食。
瑞雪看出他猶豫,就硬是塞到了他手里,“錢大哥拿著吧,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就是家常吃食,嫂子如若愛吃,你就盡管再來取。”
錢黑炭這才接了,一連道了十幾句謝,然后樂顛顛回家了。
瑞雪望著他遠去的身影,突然想起,有一日她懷了身孕時,趙豐年會不會也因為替她尋了好吃食而如此歡喜?
這般想著,她的臉就紅了起來,低聲啐了自己一口,“想什么呢,真是日子過得清閑了,都有空閑胡思亂想了。”
第二日,大壯和吳煜各端了一個火盆去了學堂,趙豐年腳邊放了一個,一眾學童中間放了一個,趙豐年批改考卷,孩子們搖頭晃腦背誦論語。
趙豐年深悉世人對于名利的熱衷,以及父母望子成龍的渴盼,昨晚就與瑞雪商量,批好卷子后,要親筆給每個學童寫了贊言,瑞雪錦上添花,替他又多出了幾塊墨、一刀紙和兩只毛筆,作為獎品送給考進前三的孩子。
結果,得了獎勵的孩子差點兒沒跳了起來,沒得到獎勵的孩子羨慕得眼淚汪汪,聽得明年也是這般,暗暗憋足了勁,放假回家要好好讀書,爭取明年也要得筆墨。
黑子數算好,習字背書稍差,得了第四,卻也笑嘻嘻,滿不在乎,吳煜因為讀書多年,沒有算在考試排名內,大壯則是名副其實的頭名。
待孩子們回了家,整個村子都沸騰了起來,家里有孩子的,走路胸脯拔的老高,但凡碰到熟人,都要說說自家孩子得了先生什么稱贊,甚至得了多少紙筆。家里沒有孩子的或者孩子大了的,都可惜先生為何沒早來幾年。各家接到孫子喜訊的老人,也是眉開眼笑,都覺孫子考上秀才、舉人的日子,就在眼前一般。
村里幾位族老和里正,聽得是瑞雪貼補銀錢買的筆墨等獎勵之物,都是深有感慨。
待聚到一起商議祭祀之事時,里正就說,“趙先生夫妻品行高潔,咱們云家村能碰巧救得他們二人,實乃三生幸事。以后但凡有事涉及他們,還是要仔細一些,莫寒了人心。”
云三爺老臉微紅,喝著茶水,裝作沒有聽見,其余族老皆點頭不語。
第六十五章夜客:/cm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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