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命中要相遇;有些事,注定會發生。[就到]
頭一次看見他時,我方拜入九玄內門不久,還是垂髫的稚童年紀,隨著師父元一真人離了山四處游歷,不想歸途中竟然撞上了他。
彼時仙魔兩門勢同水火,既然撞上了,就沒有視而不見,各自東西的道理,不過我沒料到先出手的是我師父。
這倒也不難猜測,師父當時揚名天下已有十余年,尚未遭遇過敵手,想來正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因此見了仙門提及人人色變的他,自然會有躍躍欲試,想要將他誅于劍下的心思。
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師父那攢了畢生修為的凌厲一擊被他輕描淡寫的就躲了過去,饒是師父見機得快,一擊不中就立刻攜了我遠遠飛遁,我還是在回望的瞬間,驚恐的看見他已經拉滿了弓,扣緊了弦。
鋒銳的箭是幽藍色的火焰幻就,搭在弓弦上一觸即發,而箭尖,指準了我的后心……
我不知道生死懸于一線的那刻我失聲驚呼了沒有,只知道自己怕到緊閉了雙眼渾身顫抖,但腦中還殘存著閉眼前的最后景象——
他姿態傲然的凌空而立,一襲墨衣迎風張揚,臉上遮著猙獰邪惡的黑金面具,只露出一雙桀驁深邃的眼,眼底有濃重的殺意在洶涌澎湃,渾身上下更是有凝如實質的魔氣在翻騰不息,好似一尊硬生生撕裂了結界,踏破虛空而來的修羅,帶著令人窒息的死亡氣息。
魔主墨離,名不虛傳,果然是舉手抬足就能震撼仙門的絕世魔修!
幸而他的目標不是我,于是等待中的死亡沒有如期而至。
師父呢,到底是九玄乃至整個仙門里出類拔萃的人物,敵不過他,但保命逃生的手段還有一些。其中過程如何艱難驚險我不清楚,我在那離弦箭接連擊碎了師父兩件防御法器后就驚嚇過度,很不爭氣的暈了過去,再次醒來就已經回到了九玄。看見師父受了很重的傷,大損了元氣,臉色灰敗陰郁,十分可怕。
自那以后,墨離就被師父視為畢生之敵,而我,將他視為最黑暗可怖的夢魘。
我一夜夜的失眠。[就到]無法入睡,只要一閉上眼睛,他滿身殺氣凌立空中的模樣就會浮現在我的腦海之中,即便我勉強睡著了,也會大汗淋漓的在驚懼和喘息中醒來。
那時的我根本料想不到,日后我會喜歡上他。
不知道是天賦使然,還是夜里一向睡得少,修煉就相對勤奮的緣故。五年后,我的修為趕超了宋越師兄,可以下山聚靈了。
宋越師兄對此深感不快。見到我時,常掛在臉上的笑容沒有了,總是冷哼一聲,揚著臉,目不旁視的從我身邊走過,但是師父卻很欣慰,大大的褒獎了我一番,說我才及笄不久就修煉到了如此境界,日后前途不可限量,還在我下山前傳授了九玄劍訣。又賜了一把上品飛劍,親自在劍柄上刻了“芳華”兩字。
下山后,依照師父的指點,我很輕松的就找到了一處適合聚靈的靈脈,耗時月余,終于大功告成。歡喜之余。想到離家已近十載,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恰好聚靈處離鳳泉村不遠,我便打算在回山之前,先回家看看。
盤算得挺好,不過最終我還是沒能回去,因為途中意外的遇見了一個重傷昏迷的人。
那人衣裳破爛,渾身浴血的躺倒在荒林之中。我原本不想多管閑事,然而看著他那張因失血而顯得分外蒼白脆弱的臉,還是心軟了。
師父說的很對,過分純良,是我的短缺之處,必要因此吃虧,日后我也常常回想,如果當時我沒有心軟救人,而是狠狠心一劍把這重傷之人刺死,很多事情就會有所不同吧。
不錯!這重傷昏迷之人,正是讓我驚怕了好多年的魔主墨離,單憑他的身份,就可人人得而誅之,只是我那時眼里只看見淋漓的鮮血了,沒有多留意他的衣飾穿戴,再者就是他的面具遺落了,我根本想不到印象中兇殘狠戾的魔主,會有這么眉清目秀的文氣容顏。
后來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了,在他蘇醒后睜眼的一瞬間,看見他眼里殺意彌漫而起,清俊的容顏也被魔氣遮籠時就知道了,可惜遲了一些,想要逃走已然不及,被他擄回了魔門。
這算是自作自受吧!
喜歡上他,決定同他在一起后,我當然不再為此事后悔,可是當時對他卻是連丁點好感也無,悔得腸子都快青了,還怕,怕到想要干脆點一死了之,好過忍受想象中零碎的非人折磨,于是我唾罵他恩將仇報,用最惡毒的言語,想要激怒他,讓他將我一掌擊斃,誰知他卻好似沒聽見一樣,回到魔門就將我隨手一扔,置之不理了。[]
他不理會我,別人也揣測不到他的心思,不敢任意處置我,因此我竟成為魔門里很獨特的存在,想去哪里都可以,但身后必定有人跟著,逃跑會被拎回來。想哭想罵想撒潑摔東西無理取鬧也可以,別人都冷眼旁觀,一點反應都沒有,讓我深感丟臉又無趣。
這種情況下,我好像只能隨遇而安了,于是漸漸的發現身邊的魔修們,與我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樣,多數時候,他們只是自顧自的修煉或者尋歡作樂,吃喝的也都是些正常的精致食物,沒有傳說中的茹毛飲血,滅絕人性,除了個別性格乖僻的,望向我的眼神,讓我感覺很不舒服。
至于墨離,不知道他那時正在養傷還是忙著別的事情,我很少看見他,就看見也是遠遠的一瞥,發現他又拿那猙獰可怖的面具遮了大半張臉,我連他的神情都瞧不清,更別提對他有所了解了,這倒引得我好奇起來,時常猜測他擄我回來究竟有何目的。
謎底在兩個月后方才揭曉——
原來他根本沒有什么目的,而是早就將我給忘了,直到那天同我撞了個面對面,才恍然想起有我的存在一般,將我喚到面前。問起我的身份來,然后問我想不想回到九玄,若想回去,就得發下重誓。今后替他傳遞消息,當魔門的內應。
這種背叛師門的事情我是絕對不會干的,當場就義正辭嚴的拒絕了他,不想卻看到他眼里閃過一抹微嘲之色,次日我就被喚去當他的使喚丫鬟了。
這件差事對我來說是種羞辱,而且我對他懼怕已久,只要待在他身邊。就有戰戰兢兢的心慌感,被他掃上一眼便手忙腳亂不知所措,好在他也沒認真計較,最多只是目帶微嘲的望著我而已,久而久之,我漸漸習慣也漸漸絕望,覺得這一生都沒有機會離開魔門半步了。
直到那天他一身戾氣的率眾出去,不多時宓蝎兒跑來找我。偷偷的將我放走,我才重歸了九玄。
宓蝎兒是他麾下的四大長老之一,我很納悶她為什么要私下放我逃離。問了她,以為她不會答的,誰知她竟意外的爽直,斜睨著我理直氣壯道:“紅顏禍水!我看見你待在他身邊就心煩,萬一他喜歡上你怎么辦?你還是有多遠就滾多遠吧!”
我那時也呆,還問她為什么不干脆殺了我,她趕蒼蠅一樣不耐煩:“你當我傻啊!萬一他已經喜歡你了,我要殺了你,他豈不是要跟我翻臉?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
于是我就知道宓蝎兒喜歡他了。但是他喜歡我?
我想當時還沒有吧,就如同我尚未戀上他,因此可以毫無眷戀的逃離。
僥幸逃出生天的我才剛回到九玄,還來不及向師父回稟我的遭遇,就被一個雷霆霹靂般的消息給震驚了——
魔主墨離帶著五百魔眾,殺入天照谷。將星羅派屠為絕地!而他之所以這樣做,據說是數月前在天照谷附近馴斗一只畢方時,中了星羅派的暗算,九死一生才逃了出去,不但損盡了人手,連帶那只畢方都被星羅派掌門斂為囊中之物。
這次他是報仇去的,只是下的手也忒狠了,盡管星羅派早有防備,還是連向其他門派求援都來不及就被滅了門,沒有逃出半個人來。
上百條人命啊!
雖說仙魔兩門經常廝殺,但慘烈到滅門的情況還是極少發生的,這讓我向師父回稟我的遭遇時心慌意亂,因為我覺得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如果我沒有救墨離……
“如果你沒有救他,他也未必就死了,你用不著自責。”
這是師父寬慰我的話,但我還是無法完全釋然,有了心事,終日郁郁。
后來我救下墨離被擄去魔門的事情不知如何傳了出去,向來與我相處和睦的同門們,看我的眼神就有些變了,宋越師兄還時常拿言語試探我,似乎懷疑我能安然歸來,是私下里同魔門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交易。
我無法剖心自白,實在苦不堪言,這才悟到墨離那微嘲眼神的含義。
謠言愈傳愈盛,等到滿門派皆知時,盡管我問心無愧,還是有些受不了別人閃爍猜測的眼神,唯有師父從來沒有拿這種眼神望過我,還比從前更頻繁的帶我下山游歷,這讓我稍稍的緩了一口氣,對師父的信任心懷感激,也生出一線希望來,覺得日久見人心,只要咬牙熬過這段時日,終會尋回往昔的安和寧靜。
然而好景不長,我同師父在外游歷時再次遇險,對手是妖眾,其中還有師父的宿敵媚靈狐妖,他們沒有墨離那樣令人窒息的恐怖實力,卻占了人多的優勢,師父為了護著我,破圍而出時身受了重傷,將養了三個月才堪堪痊愈,而這三個月里,我驚惶忐忑,日漸無措。
無措是因為師父待我一反常態,無論我有沒有做錯事,都會無端挨罵,罵過之后,他氣消了,又會用一種帶著愧疚的復雜莫名的眼神望著我,宋越師兄也時常落井下石的說一些冷嘲熱諷的風涼話,如今回想起來,那段時日我真如同行走在黑暗中,四處碰壁。
三個月后,由于我鎮日里神思恍惚,修為也不進反退,終于惹得師父大發雷霆,無論我如何苦苦的認錯求饒,師父還是怒摔了茶杯,將我轟出了九玄。
也許壓抑的日子過得久了,心也會跟著麻木,我下了山,仰望天空中那刺目的陽光時,心里竟是空寂一片,無憂無傷。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鳳泉村,也沒敢對我爹說被師父轟出門派的事,為了不讓他窺出異樣,替我擔心,我還要假裝自己情緒很好,時時把笑容帶在臉上。
這樣子太痛苦了!我只能借口上山采藥修煉,躲出門去。
有次在山間遇見兒時的玩伴柳生宣,發現同他古往今來的閑聊一陣,或是下盤棋,品品茶,能讓心里的苦悶消散一些,我便時常同他在山里相見,直到半年后師父終于消盡了氣,回心轉意,親自找上門來將我領回九玄。
我以為這次是守得云開見月明了,心里十分歡喜,可是沒過多久我就覺出不對勁了,我竟然落入了更為尷尬難堪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