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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看了一眼薛寶釵,她眼睛下方有些淤黑,即使用脂粉遮了,還是能看出一些痕跡。
只是想起王夫人是什么性子的人,黛玉不用深究便清楚薛寶釵在賈家的日子并不好過。
在王夫人和賈母心中,即使讓賈寶玉尚了公主,說不定還覺得委屈了賈寶玉,更何況是沒有什么家世的薛寶釵了。
賈母本來是心心念念給賈寶玉定一個世家女,奈何王夫人眼皮子淺,看上了薛家的家財,又有自己的私心,這才主張讓賈寶玉娶了薛寶釵。
不過薛家號稱百萬家私,卻也只是薔薇舍人在的時候了。如今薛家敗落了,加之薛蟠又是個不爭氣的,薛家留下來的產業還能有多少?
即使薛家沒有敗落,可是薛寶釵終究只是薛家外嫁的姑娘,難不成薛姨媽還能不管薛蟠死活,把家財都給了薛寶釵做陪嫁?媳婦過了門,王夫人沒得到預期的好處,自然是不會給薛寶釵什么好臉色的。
卻也不知道費盡了心思得到這些,薛寶釵午夜夢回時,有沒有后悔過。
“謝謝夫人撥冗肯聽我一言。”薛寶釵抬頭看了黛玉一眼,見黛玉神色莫名,便又笑道,“夫人知道我素來是不會說話的,先前說話得罪了夫人,還請夫人莫見怪。咱們二人雖說不是一塊長大的,只是還有閨中情誼,還請夫人看在這幾分情誼上,不要怪罪我一時糊涂。”
這才是她印象之中的薛寶釵,卻也不知她如今扯出這幾分“情誼”來,到底是想賣什么關子了。
“不知寶二奶奶今日過來,所為何事?”黛玉卻是沒接薛寶釵說的,先前她得罪了自己的話。
薛寶釵神色一頓,見黛玉臉上并無不耐煩,卻還是松了一口氣:“夫人與賈家帶著親,幼時也是常跟賈家走動的。自然知道賈家二太太是什么性子。當年我母親說想給我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我十分猶豫,便是因為我那姨媽。”
黛玉嘴角勾起笑意,卻不接話。她知道薛寶釵這話半真半假,卻也只等著她說下去。
“只是我母親說,不管怎樣,那也是我嫡親的姨媽,我比起一般人來,自然是不同的。”薛寶釵苦笑了一聲,倒是真有幾分真情流露的意思。“我想著也是這么回事,只是沒想到,等嫁了過去,才知道實情根本不是如此。”
“二太太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著脾氣和性子都是木的,可是卻是個硬心腸,私底下手段也是不缺的。”薛寶釵嘆了一口氣,“這些年來。鳳姐姐在她手下做事,可是沒討了一樣便宜,好在鳳姐姐聰明。當斷即斷。我倒是想如鳳姐姐一般,卻再也脫不開身了。”
王夫人面軟心硬的性子,黛玉清清楚楚,只是不明白薛寶釵三番四次的求見,又跟她揭了王夫人的老底,是什么意圖。
“當年夫人在賈家小住的時候,二太太可是眼紅了沁柳園里的物什久矣,暗中沒少做小動作。便是榮禧堂的婆子,每每都是繞了遠路,特意往沁柳園前面經過的。當時夫人住進來時。二太太還讓人傳,夫人一家是來白吃白住打秋風的。”
“夫人也知道……寶玉……的性子,他還是小孩子心性,素來是喜歡跟姐姐妹妹們在一處玩的。妹妹住進來之后,他自然是想尋妹妹一處玩,便是因為這個。二太太沒少紅口白牙的說夫人的不好。我母親勸過幾回,只是二太太這個人,哪里是能勸得動的性子。”
薛寶釵這番話說的虛虛實實的,若不是黛玉先前便清楚,恐怕便信了吧。
王夫人不喜歡她是真,只是薛姨媽那時沒有在王夫人跟前落井下石就好了,哪還有勸阻的道理?
“論理二太太是我長輩,她若是真的說了我不好,我卻不能在背后妄議她。這些話寶二奶奶在我跟前說一次便罷了,下次可再也不要說了。”黛玉見薛寶釵想繼續說王夫人的不是,便先出聲打斷了。
薛寶釵胸口一滯,若是她如今處在黛玉這個位子,這些陳年舊事翻出來也會氣的不輕,卻沒想到黛玉不漏任何情緒,反而一句話帶過了。
這不是她原先預期的結果,況且黛玉說日后不想聽到這番話,便是暗示她以后不要再來了。
薛寶釵臉上有些焦急,她本想再挑撥幾句,卻沒料到黛玉竟然是不想聽下去了。
“這冬日里冷的緊,今早廚房里便熬了湯,若不然給寶二奶奶端一碗上來,去去寒氣。”黛玉見薛寶釵神色猶豫,心中早已經有了計較。
薛寶釵三番兩次的上門來,極盡挑撥之能事。她讓薛寶釵話就此打住時,薛寶釵雖然有些焦急,但是最終是猶豫而不是無措或者憤怒,可見她手中還拿捏著什么比這些挑撥的話還重要的信息。
不過也許是那些信息太過重要或者是不便透露,薛寶釵才會有些猶豫。
黛玉要上湯送人,薛寶釵不可能讓她那些話爛在心里,不然她便是白忙活了一場。
“等一等……”眼見黛玉便要喚屋子外面候著的丫鬟,薛寶釵連忙出聲阻止了,“倒是還有一件事情,不知應不應該與夫人說。”
黛玉抿著嘴笑了笑,便道:“應不應當說,寶二奶奶應該自己斟酌,卻又何必來問我。”
薛寶釵愣了一下,她以前便聽鳳姐說過,黛玉性子十分溫和,是個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只是她與黛玉接觸那么久,除了剛認識的時候她待自己比較友善,后來便是懶得搭理以及不怎么客氣了。
薛寶釵想了想,她也就在滴翠亭的時候一時情急栽贓了黛玉。只是那是黛玉尚且還不知前因后果,況且那丫鬟小紅自然也不會說出前因后果。
難不成是因為那枚簪子,薛寶釵想著心中便有些發虛了。
當初她確實是聽了姚書玲幾句話,又見長平郡主對黛玉看不順眼,便順水推舟狀似隨口說和黛玉有相同的簪子,又故意在姚書玲看得見的地方碰掉了簪子。眼見著姚書玲身邊的丫鬟拿走了簪子,薛寶釵這才有些后悔了起來。
倒不是后悔鬼迷心竅做了這樣的事情,而是那根簪子畢竟是她的所有物,若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最后害到自己,便是得不償失了。
因此尋簪子的事情,她才刻意在賈府鬧大了,便是為了擺脫關系。
即使黛玉見到了簪子,又想起來那根簪子是她的,卻也沒有什么明確的證據,畢竟她早早的便申明簪子不見了的。
想著薛寶釵心中便安定下來,黛玉對她態度怎樣并不重要,反正她也沒想過真的要跟這位國公夫人友好的相處,只是想借一借她的手幫自己做點事情罷了。
“夫人說的在理,倒是我一時想岔了。”薛寶釵勉強扯出了一個笑意,這才道,“今日說了這么多,夫人定然是認為我在挑撥了,不過不管是不是挑撥,相信夫人對我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是有些感興趣的。”
黛玉笑了笑:“伱姑且說一說,聽不聽的進去便是我的事了。”
“夫人定然還記得,當年林大人回京述職,留任京中,之后林夫人一人在揚州住了兩年的事情吧。”薛寶釵聽了黛玉的話,心里也有了底。只要黛玉能聽進去,必然是要找王夫人算賬的。
黛玉眼睛一瞇,剛想問什么,卻還是忍住了。
“我還記得當時聽鳳姐姐和老太太談起過,模模糊糊說了林夫人的癥狀,當時雖然沒在意,卻也聽了幾句在心里。”薛寶釵看著黛玉,諷刺的一笑,“后來我進了賈府,出閣前一日母親夜里跟我說話,倒是交給我一樣東西。”
“那東西夫人想必也是聽過名字的,叫半月香。”
黛玉聽到“半月香”三個字,雖然神色不動,右手卻早已經握得緊緊的了。
雖然當時她只是懷疑這“半月香”是王夫人下的,卻沒有真憑實據,只是憑空猜測而已。她畢竟還有理智,不會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憑著自己的猜測,便把帳都算在王夫人的頭上。
“當年我母親還在閨中的時候,王家的生意做的很大,海船跑過許多地方,自然也到了南洋。這‘半月香’,便是從南洋帶回來的。那毒無色無味,尋常大夫還診斷不出來。那藥一共有三副,聽我母親說,當年外祖母用了一副,剩下的兩副藥,分別給了我母親和二太太。”
“我母親在我出閣之前給了我,而姨媽的那一副,卻沒舍得下給趙姨娘,倒是給了林夫人。”薛寶釵說完自己也覺得好笑,倒是忍不住哂笑了一聲。
按理說,這樣的毒都是用來對付得寵的小妾通房的,薛寶釵還沒見過哪一個府中的正室夫人這般處心積慮的對付自己的小姑。
“如今林夫人好好的,想必是伱們林家有能耐,找到了會解此毒的人。那我方才說的話,夫人大概一聽便知真假。”薛寶釵又兀自說道,“好半個月,又嗜睡半個月,嗜睡癥狀一個月比一個月重,若是拖上幾個月,便是會解此毒的人也無計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