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夫進長信堂的時候已經暮色西垂了,顯然她走的十分匆忙,神色間便沒有了尋常一慣的疏離。
黛玉見春緋掀了簾子領著江大夫進來,連忙想下榻,便被聞音和知雅雙雙攔住了。
江大夫也不以為意,放下隨身帶著的藥箱子,便上前來給黛玉扶脈。
黛玉知道江大夫診脈時不喜旁人說話,便只是安靜的等她診完了脈,這才道:“本來是想過幾日再叨擾江大夫的,沒想成今日便又請了江大夫過府,實在是過意不去。”
江大夫淡淡的看了黛玉一眼,這才道:“我是大夫,既然府上請了,我自然是要過來的。”語氣之間倒是聽不清楚息怒。
趙淵聽說這脈是昨夜里江大夫診出來的,便執意要請江大夫過府。只是這個時辰正是用晚膳的時候,江大夫想是晚膳都未曾用,便被趙淵匆匆請了過來。
“相比于前幾年的脈象,如今夫人經過了幾年的調養,比起之前自然是康健的多。只是大致是近段時間太過操勞,耗了一些元氣,卻也無礙。”聽到里間傳來些微的動靜,江大夫這才站了起來,“我給夫人開一張安胎的方子,卻也都是尋常的藥,夫人照著吃一段時日便最好不過了。”
黛玉連連點頭,讓春緋送了出診的銀子給江大夫,又用了謝銀,江大夫倒是不客氣的收下了。
江大夫前腳被春緋送出了門,趙淵后腳便從里間走了進來:“想來是二房的那些破事讓玉兒廢了神,若不然讓二房年前便搬出去可好?”
黛玉見趙淵一副小心翼翼征詢自己意見的樣子,心中好歹是熨帖了一些:“那倒是不必,大姑娘已經出嫁,安氏也生了,讓人守緊院門,二房怕是也鬧不出來什么。”
反正二房早晚是要搬出去的,外人不知情況,若是大姐兒剛出生便催著二房搬離府中。未免讓人覺得大房涼薄。
趙淵仔細看了江大夫的藥房,便把方子給了春緋道:“這藥你瞧瞧庫房里可還有。若是沒有趕緊去外面配齊了,日后你們奶奶的吃食都要過了你的手,這安胎藥要尤其注意,不可離了你的眼。”
因為護國公府商議好了年后分家,趙時和齊氏還在府中。因此既是趙淵襲了爵,府里的下人對黛玉和趙淵的稱呼還未改。
春緋笑著應道:“爺放心,只要是奶奶過口的東西,我都會親自盯著。廚房里的李媽媽那邊。我也親自去把爺的話學一遍。”
趙淵這才點了點頭,春緋是自小便在黛玉身邊的丫鬟,比起聞音和知雅又要穩重的多。趙淵自然是信任她的。
等春緋掀了簾子出去,聞音和知雅知道趙淵和黛玉有話要說,也就隨著一道出去了。
“可起來不得。”見黛玉扶著迎枕便要坐起來,趙淵連忙按著黛玉再次躺下去,因為又要小心著手上的力道。額頭上倒是沁出了一層虛汗,“方才大夫便說你傷了元氣,如今正是要臥床休息的時候。我瞧著,平日里的事情便交給你身邊的丫鬟管事嬤嬤們去做,若是實在是難下決定的。再來請示你。”
黛玉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合著江大夫的話。趙淵選擇性的只聽了一半。她這些年來按照沈大夫的方子,十分注重保養,如今不說比起旁人強,卻也不弱。卻沒料到只是有了身子,便還真的成了弱不禁風的林妹妹了。
“哪有你想的那般嚴重,你看看安氏不也好好的。”黛玉依著趙淵靠著迎枕慢慢坐起來,趙淵的不淡定倒是讓她心中好過多了,好歹不止她一個人才不知所措。
趙淵臉色一變,低著頭也不知想了什么,便有些灰敗起來:“今日天色已經不早了,明日便再請了太醫過府看看。方才那位女大夫,倒是許多話不能親自問。”
黛玉挑了挑眉,詫異的看著趙淵。她一直覺得自從趙淵聽到她有了身孕之后情緒就不怎么對勁,先前她以為趙淵初為人父,定然和她一樣又驚又喜,又帶著一絲不敢置信。如今再看,趙淵的情緒卻是比她的復雜多了。
至少趙淵從得知消息后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時辰了,卻是半步都未曾離開。而且只要黛玉微微動一動,趙淵都會窮緊張一陣子,這種反應確實是太不正常了。
“子深,你有些奇怪。”說到這里黛玉皺了皺眉,“可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趙淵定定的看了黛玉一會兒,這才小心翼翼的環起她,渀佛用上一點力氣黛玉就會碎了一般:“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明日去尋了諸葛太醫來,再讓他舉薦一位弟子來咱們府上暫住。”
不用這么大張旗鼓吧,黛玉掙了掙,卻也沒掙開。加之她確實是有些累了,便索性懶洋洋的靠在趙淵身上。
“我身子如何自己自然是清楚的,雖然現在懷孕是有些早,卻也受得住,你何必……”
黛玉話沒說完,便聽到趙淵沉悶的聲音:“當年我母親便是生梓清的時候去了的,我一直都覺得懷孕生子太過兇險。我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屬于我們兩人的骨血,如今你當真有了身孕,我卻覺得怕的很。”
黛玉原本還不那么確定的心,卻在這一刻突然沉靜柔軟下來。
趙淵如今已經及冠,和佳公主在他八歲時便逝世,他雖然有祖父,卻始終對他不管不顧。他雖然有舅舅,卻是有君臣之別,雖然親近卻也隔著一層。這個在孤單冷漠中長大的人,這個自小便煉成了一顆鐵石心腸的人,卻在她跟前說他害怕。
這是一種信任,或者更多的是因為他把她當成生命中不可失去的人,因為不能失去,所以才對未來懷著畏懼。
而她對趙淵是一種什么感情,如今她還是有些說不上來。
當初她從未把趙淵當做歸宿,因為潛意識里覺得趙淵太過復雜,太不好駕馭,日后必然很麻煩。直至賜婚之后,她也是一種認命的態度,想要了解趙淵也只是為了日后的生活能平順一些。
其實現在想想,趙淵當初說是他求今上賜婚,又說日后不再有其他人,便是一種暗示。只是這世間至親至疏乃夫妻,有婚姻保護法的現代都還有七年之癢一說,更何況是這個男權至上的時代,黛玉從不認為趙淵的承諾能有一輩子那么長。
只是這一刻,她卻覺得自己還是能試著相信。至少趙淵已經走了九十九步,她只要小心翼翼的跨出一步便可以了。
趙淵覺得懷中的人驀然間便松懈了下來,甚至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依靠礀態枕在自己肩上:“你放心,母親那是因為意外,這種事情絕對不會發生在我身上的。若是你想安心,請大夫住在府上也可以,只是卻也不必專程請諸葛太醫一趟。”
“不行,明日定然要請諸葛太醫過府一趟,不然我心里總是不安穩。”趙淵不容置喙的反駁。
黛玉笑的眉眼彎彎:“好,依你便是。”
趙淵這才松了一口氣,便也就守著黛玉直至歇下來了。只不過這一晚上趙淵似乎都睡不安穩,夜里卻是醒了幾次,見黛玉面色紅潤呼吸平穩這才松了一口氣。
當年他是親眼看著和佳公主逝世的,那個時候和佳公主剛生完趙梓清,那個時候便有些不好了。隔日又被趙季氣了一場,等大夫來的時候,已經是進氣少出氣多了。
所以他這些年來雖然心中惦念著趙梓清,卻又跟趙梓清不是十分親近,大概是因為和佳公主逝世的那個場面太過于讓他觸目驚心,以至于見到趙梓清,他便會想起記憶長滿眼鮮紅的那一天。
只是娶妻生子是人生大事,他無法說出不要子嗣,但是等黛玉真的有了身孕,他又總是回想起和佳公主逝世的那一日。
黛玉自然是不知道趙淵的反復糾結,她近日里十分嗜睡,加之睡前想的十分通徹,因此倒是一夜酣睡。
即使趙淵去了衙門里,卻也是一大早便囑咐了春緋的,春緋自然是處處小心著。
黛玉看著在一旁做針線的春緋,又想起臨睡前趙淵說的事情。
春緋已經雙十了,卻還是沒定下,不是因為黛玉舍不得她,而是黛玉把春緋看的太高,覺得她處處都是好的,便格外的挑剔。這一挑剔,便是有些耽擱了。
還是今年夏初的時候,趙淵卻帶回來消息,說是有人說到他跟前,想等春緋放出去之后娶她進門做正妻。
這媒人是吳將軍手下的一位參將,求親的人便是他族中的一位子弟,如今是驍騎營一小隊的隊長,卻也不知在哪里見過春緋一面,硬是磨著那位參將保媒。黛玉原本是不怎么愿意的,趙淵自然是知道黛玉的心思,便去查了那人的來歷,卻也說這親做得。
只是這是自然是要春緋點頭應下,黛玉卻也一五一十的跟春緋說了,又說若是她不愿意,便也是可以嫁到小門小戶去的。
卻沒料到春緋猶豫了幾日,便也應可了。到底是到了年紀,定親便也沒有往復雜里走,婚期定在了明年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