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敏決定三月十六日啟程,為的是在暑熱之前抵京。中間近兩個月的時間,走水路的話卻是有余了。但是這樣一來,只有不到十天的時間來收拾。
雖然該帶上京的物什上一次已經帶的差不多了,但是黛玉這次收拾起來,卻發現越收拾越多了起來。單單是賈敏現在用的,私庫里面擺放的,零零總總即使黛玉最終決定棄了一部分,也夠裝兩船的了。
從賈敏昨晚決定了啟程的日期之后,一清早黛玉便讓芷萍拿了冊子來點算,卻是越點算便越愁了。
春緋坐在黛玉旁邊造冊,只要是黛玉圈出來的東西便都登記在新冊子里,芷萍則是檢查有無遺漏。
剛剛開了個頭,聞音便掀了簾子進來,給黛玉福了福便道:“姑娘,前頭說沈大夫進府了,姑娘可是要到小香榭去看一看?”
芷萍和春緋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黛玉沒好氣的看著她們兩人,便佯怒道:“笑什么笑,你們兩個繼續在這里重新造冊,我先去小香榭看一看再回來,可不許趁我不在便偷懶!”
芷萍和春緋紛紛收斂了神色,連忙應“是”,只是終歸是沒能掩住笑意。
等黛玉匆匆忙忙走了,芷萍這才笑出聲來:“姑娘這一早上都是心神不寧的,卻是在等沈大夫進府扶脈。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太太的病確實是好完全了······”說到一半,芷萍突然頓住了笑意,“只是比起先前來,到底是要差一些了。”
春緋聽芷萍如此說,卻是笑不出來了:“姑娘在京中也不容易·這么大的一個宅子都是姑娘來管,幸好趙貴顯家的雖然精明,但是還是個忠心的,外面也有黃嬤嬤和林管家打點著。我一路看過來,太太不在,姑娘一個人在內宅里·倒是過的小心翼翼的·連我們這些在旁邊伺候的,都覺得心疼。這次太太上京,姑娘也不用左右為難了。”
這“左右為難”,自然是指黛玉在對待賈府的這件事情上。
見芷萍若有所思的樣子·春緋便突然笑道:“我可是聽姑娘說了,芷萍姐姐去京中便是要嫁人了,我好歹也跟著你伺候了太太幾年·若不是姑娘說起來,我倒是毫不知情呢。
黛玉在揚州時,屋子里的丫鬟從一等到三等·都是要在賈敏屋子里待上幾個月的。賈敏若是覺得好,便會再撥到黛玉和皓玉的院子里。而春緋在伺候黛玉之前,便是在賈敏的屋子里伺候了兩年,這才被賈敏送給黛玉,頂了黛玉屋子里二等丫鬟的缺。
芷萍的臉驀然間便紅了,便輕聲斥道:“姑娘真是,真是···…”她真是了半天·到底是不敢說出什么出格的話來。
“真是怎么了?”春緋臉上的笑意更大了,“這宅子里的丫鬟嬤嬤可是都知道了·就是我們剛從京里回來還不知情呢。”
芷萍方才是羞惱了一些,卻很快便恢復如常:“你現在就這般取笑我,我倒是要看看你到了我這一步卻要怎么辦?”
春緋倒是沒有做小兒女狀,踟躕了半日,這才道:“我是舍不得姑娘的。”
芷萍是嫁給人做正頭娘子的,自然是要離了林家。說來也巧,當初黛玉接過林家的管家權,賈敏擔心她年紀小應付不過來,便讓陳嬤嬤和芷萍在一旁看顧著。
林如海帶著黛玉上京那一年,林家放出了許多丫鬟,外面多的是人來求。求娶芷萍的是林家在揚州一家當鋪里的二掌柜,只是當時芷萍想著賈敏一個人留在揚州,不肯舍了賈敏外嫁罷了。
后來南邊的鋪子一大半都賣出去了,上好的地段也只是盤出去只收租金罷了,揚州的這個當鋪也賣了出去。
待京中安善妥當之后,林家的當鋪過了明面,林管家便把原先的掌柜請了回來。揚州那家當鋪的掌柜已經老了,又不愿意背井離鄉的,便向林管家推薦了這位二掌柜。
那掌柜姓金,今年已經二十三歲了,未曾娶妻。他去了京中之后,不知怎地打聽到揚州林家這一次又要放出一些丫鬟,便請了林家一位管事媽媽做媒,還是求娶芷萍。
芷萍不是家生子,父母兄弟也早已經沒了音訊。賈敏打聽了那金掌柜人性不錯,雖然不是儀表堂堂,但至少五官端正,便做主替芷萍應下了。
雖然外嫁去做正頭娘子,在那些不愿意做通房姨娘之流的丫鬟們看來,算是最好的出路了。但是黛玉聽賈敏說起這一段的時候,心中還是有些不好受。
那個金掌柜是怎樣的人,芷萍從未見就因為有人做了個媒,賈敏打發人想看了一次打聽了一●-萍的一生便這樣定下來了。雖然情感上不能接受,但是理智上黛玉還是知道既然賈敏都點頭了,那這個金掌柜必然不會太差。
芷萍伺候了賈敏那么多年,賈敏必然要給她一個好的歸宿的。而現在芷萍的這件婚事,在其他的丫鬟看來,便是最好的歸宿了。
畢竟芷萍是賈敏身邊出去的大丫鬟,而那個金掌柜還在林家討生活呢。不管他求娶芷萍是真心的還是為了芷萍在賈敏跟前的臉面,必然會善待芷萍。
芷萍的親事一定下來,真心恭喜的,總是說酸話的都有,但芷萍面上都只是紅一紅臉,讓人看不出喜怒來。只是春緋的這句話,倒是讓芷萍多了一些感觸。
她沉默了半晌,這才說道“我從五歲便進府,本來那時候選人的嬤嬤嫌我年紀小不肯要我,還是太太見我實在可憐,才把我留了下來,做的是外院的掃撒丫頭。后來進了正房,慢慢的做到了太太屋里的一等丫鬟,比起一般人家的姑娘,我吃的用的還金貴一些。我伺候了太太上十年,又何嘗舍得這里?”
見春緋久久不再言語,芷萍點了點春緋的額頭道:“你還早著呢,跟我說這樣的事情羞也不羞?”最終她還是繃不住笑了出來,“好啦,姑娘走之前便說讓我們不要趁她不在便偷懶,咱們還是趕緊造冊吧,不然姑娘回來不正好找著借口說兩句。”
春緋也笑了出來,這個話題便被一帶了過去。
黛玉進小香榭的時候,沈大夫正在給賈敏扶脈。門外守著的丫鬟婆子見了黛玉,連忙給黛玉行禮,正想著去賈敏那里回報,便被黛玉阻了:“太太正在診脈,也不好打攪,我這就進去了。”
進了屋子,黛玉卻是偏了腳步往隔間去了。
她略略側耳,便聽到沈大夫道:“林夫人身上的毒早已經解了,余毒這兩年里也清除干凈了。況且夫人將養了兩年,雖然揚州到京城路途遙遠,以夫人如今的狀態,卻也經受的住。還望夫人日后多加休養,保養為重。”
賈敏道了謝,又讓蔓草封了謝銀。
沈大夫告辭還未走,賈敏便笑道:“玉兒可是聽見了,這可是沈大夫親口說的。”
大概是黛玉來之前賈敏跟沈大夫說過黛玉疑心的這件事情,沈大夫也跟著笑了起來,又重復一遍:“林姑娘大可以寬心,令慈身子康健,早已無大礙。”
黛玉這才從隔間里走出來,她向沈大夫行了禮,這才訕訕的笑了笑道:“我也知道自己是窮擔心,沒有懷疑沈先生的醫術的意思,相反這兩年來倒是多謝沈先生了。”說罷她又向沈大夫行了一禮。
沈大夫倒沒有避開,而是受了黛玉這一禮。
“林姑娘一片孝心,我自然不會介意。”說著他又轉身寫了兩個方子,交給賈敏身邊的蔓草,“雖然令慈身子已經差不多恢復了,但是溫補方子還是要再吃幾年。原先的太烈現在便不用了,這是我重新寫的兩張,交替著吃一個月便好。”
黛玉和賈敏自然是再次謝過了。
猶豫了一會兒,黛玉才道:“雖然知道這樣問有些冒昧,只是我少不得還要多問一句,不知道沈先生是否愿意到京中行醫座館?”
“京中是非地,不是我這樣的人能夠立足的。”沈大夫頓一會兒才說道,“林姑娘曾經也說過術業有專攻,京中有一位江大夫,她對調養卻是得心應手的,說起來連我也自嘆弗如。若是林姑娘還有些擔心,到京中之后找她便很好。”
黛玉想了一會兒,便想起了那次傷了后背的情形,便問道:“沈先生說的,可是京中的那位女大夫?”
見沈大夫點頭,黛玉看了賈敏一眼,這才問道:“不知道沈大夫可有了緣大師的下落,自從上次見過他一面之后,似乎再也沒消息了。”
就是因為再也沒有了消息,黛玉心中才一直惦記著。沈大夫是唯一和了緣有聯系的人,連他都沒有了緣的音訊,莫不成了緣真的回去了?
“師兄乃是世外高人,多半是想避開塵世的干擾。”沈大夫轉身向賈敏行了禮,這才道,“還望林夫人和林姑娘一路保重,我這便告辭了。”
賈敏見黛玉坐在一旁不知道想些什么,便笑著應了,又讓身邊的人送了沈大夫出門。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