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等林管家囑咐人把最后一箱東西搬進來,外面的綿綿細雨便大了一些。
馬車還沒有整頓好,同行的一位崔管事帶著人拾綴了一番,又把馬車安頓在只能勉強遮住雨的棚子里。鐵四頭說那原先便是客棧的馬棚,如今因為太過破舊,也只是比在外頭大喇喇的淋雨略好一些。
這馬是腳力,也是萬萬病不得的。崔管事便和林管家商量了一番,又讓人冒雨用遮蓋馬車剩下的油布蓋了馬棚子,情況總算好了一些。
林管家這才松了一口氣,又不放心黛玉,連忙回了大堂看看黛玉那邊收拾的怎么樣了。
看著這構造便知道即使原來客棧還是比較寬綽的,只是現在保存完好的只有大堂和相鄰的一間貌似是用作倉庫的小房間,其余的廂房之類全部被摧毀。即使是這樣,僅剩的兩個有頂的屋子還漏了水,地面都是潮濕的。
大概是許久沒人來過了,這屋子本就破敗透著一股子蕭索之意,再加上連綿的雨,便讓人覺得有些陰冷。
鐵四頭說幾個月前這間客棧還好好的,這方圓幾十里只有這么一間,平日里人煙氣也是足的很,卻也不知道為何變成如今這番樣子。
黛玉的馬車是徑直駛進了大堂里,春緋發現還有一間小隔間,心也終于是落了下來。
天寒地凍的,雖然馬車里很舒適,卻也不能一直讓黛玉待在馬車里。那么小的地方點了炭爐子,即使是上好的銀霜炭,但狹小的空間里煙也會把人熏死。
只是黛玉若是要下馬車,這一屋子的家丁和護院可怎么辦,難道讓他們去馬棚子里擠么?要說若是隔著簾子也是個辦法,可這也是萬不得已之措了。
馬車便擋在了大堂和隔間中間,隔間的木門早已經損壞,便只能臨時裝了一道棉簾,還多虧了那輛馬車隔開了外面的視線。
黛玉身邊有臉面的丫鬟也是輕易不見外人的,雖然在這一路上黛玉嫌帶來的三等丫鬟不夠伶俐,況且還是在特殊時期,黛玉便也讓聞音知雅傳了不少話,但是春緋這個大丫鬟卻也是跟黛玉一樣,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
春緋便隔著馬車對門外的婆子吩咐著,又讓聞音和知雅帶著小丫頭去馬車上拿東西。黛玉便坐在鋪了一層厚厚褥子的小杌子上,看著春緋站在一旁忙得都沒空理會自己。
等馬車里能用到東西都搬了下來,小丫頭們又都打掃了一番,這破舊又帶著潮濕的霉氣的小倉庫,頓時就煥然一新了。至少黛玉覺得吸進鼻子里的氣息沒有那么讓人堵心,這個小倉庫也顯得比之前大了一些。
屋子里早就燒起了爐子,黛玉喝下一杯滾燙的茶,這才覺得胃里好過了。
“姑娘晚膳可是未曾用過,我把原先的燕窩粥熱一熱,姑娘好歹就著點心吃點墊墊。”春緋嘆了一口氣,“本來想給姑娘做點別的,可是銀霜炭也不多了,這雨也不知道要下幾天,倒是委屈姑娘了。”
黛玉卻是笑了出來:“出門在外能這樣已經不錯了,又何必說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說完她接過春緋手中的小瓷碗,一勺一勺的舀著吃了,沒一會兒碗便見了底。
“你們也不必因為我在這里便拘束著,除了上夜的,其他人今晚便好好休息。”
黛玉和那些婆子小丫鬟中間隔了一道紗簾,倒是能影影綽綽的看到對面一些模糊的影像,“這次你們跟著我下揚州,一路上確實是辛苦了。等回京之后,我必然不會薄待你們。”
簾子那頭便是一些壓抑了喜悅的應答聲。
沒過一會兒,林管家便隔了幾道簾子回話,黛玉對這種規矩表示無奈。但是越是出門在外,便越要重規矩。
“都已經在外面安置好了,輪值的人也安排好了,姑娘大可放心。”林管家聲音很低,但是卻足以讓黛玉聽清楚。
“炭火可點了?可是吃了東西暖胃?”黛玉便緊著問了一句。
林管家詫異的看了黛玉一眼,自然是被幾道簾子阻了視線。他笑了笑:“姑娘心善,自然是都安排好了才敢來跟姑娘回話的。”
黛玉“嗯”了一聲,林管家見黛玉沒吩咐了,便退了下去。
“姑娘也梳洗一下,早些歇了吧。今日車里顛簸的厲害,我瞧著姑娘也是強忍著。”春緋給黛玉除下了披風,只是這屋子雖然點了爐子,春緋也是怕黛玉凍著,到底是不敢再把棉衣除下了。
黛玉也確實是困了,便和衣鉆進了捂著湯婆子的錦被里,迷迷糊糊間,她突然間問道:“今夜是誰上夜呢?”
“上半夜聞音守著,下半夜換我守著,姑娘安心睡吧。”春緋給黛玉塞緊了被角,聲音遙遠卻溫和。
黛玉半睡半醒的點了點頭,這才沉沉睡了過去。
吵醒黛玉的卻不是夜半震耳欲聾的春雷,而是外面“啪啪”作響的拍門聲。
這間小客棧里面的門殘缺不全,被家丁們劈了用來燒了火。雖然客棧的大門要強上那么一點,卻也是用力推便會倒的模樣。
林管家和崔管事讓人用大的物件從里面把門擋住,又打發幾個身強力壯的護院靠著大門睡,好歹是擋結實了。
不管是因為“轟隆”的雷聲,還是因為過大的敲門聲,黛玉已然從黑甜睡夢中醒了過來。春緋見黛玉有動靜,便趕緊湊了過來:“林管家發現外面有燈火的時候就已經打發人來說了,我見姑娘睡得沉便沒叫醒姑娘。以林管家的意思,多半也是趕夜路,見雨下大了來躲雨的。”
黛玉雖然點了點頭,卻還是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只是越聽下去,外面的動靜卻是越來越小了。
不久春緋便從簾子里面出來,指著一個守著外面的粗使婆子道:“王婆子,還麻煩你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動靜趕緊進來跟姑娘回話。”
那王婆子被點了名,臉上便立刻出現了一絲喜色:“看春緋姑娘說的,什么麻煩不麻煩,我這就去外面瞧瞧去。”
說是瞧瞧,那王婆子到底也只是能隔著馬車看著,不一會兒她便進來跟黛玉回了話。
原來確實像林管家想的那樣,是見到客棧,進來避雨的人。
原先的連綿細雨越下越大,至半夜時已經變成瓢潑大雨,在加上驚雷閃電,夜路就更加難行了。行路難,有人夜半進來避雨,也并不奇怪。
黛玉想要的就是一個大概的信息,至于其他的,林管家自然會跟她說清楚細節。那王婆子喜滋滋的接過知雅手里的一百個大錢,連連說著好話下去繼續守夜了。
沒一會兒,林管家果然過來回話了,還是隔著幾道簾子,只能聽到他帶著一絲難辯的聲音:“姑娘不用擔心,是進來避雨的行人,只是……”
見林管家說的斷斷續續,黛玉便問道:“來人是哪個府上的?”
若是一般的行人,販夫馬卒之類,即使人多,便只要在大堂里騰出一些位子便不算過分了。林管家這般猶豫,就是因為光在大堂里騰出來一片地方顯然是不夠的。
“來的人似乎知道是咱們家,又說他們是將軍府中的,拿的也是吳家的名帖,話倒是說的很客氣。”林管家頓了頓,“說若不是帶了女眷,是不會叨擾的,只是這其中還有幼子,想讓咱們行個方便。”
這整個大興朝的吳將軍除了西北大將軍吳府里出的還能有誰,看來必然是吳家的什么人了。黛玉雖然心中有些疑惑,但是想了一會兒,便說道:“既然有女眷幼子,自然是要請到屋子里來。天寒地凍的,小孩子可經不住這些。”
林管家得到準信,便立刻退了出去請人進來了。
黛玉都醒了,屋子里的丫鬟還有哪個敢睡?黛玉見如此,便索性吩咐丫鬟們把爐子燒旺些,又讓春緋備著熱水。
不一會兒門外便又傳來了喧嘩聲,比起之前的那一次,聲音大了許多。這屋子里不比外面,黛玉畏寒,爐火便一直未熄過,因此房間里暖和的很。棉簾一被掀開,即使隔著幾道簾子,黛玉也能感受到迎面撲來的寒氣。
黛玉雖然知道那是吳家的人,卻也不知道是哪一支哪一脈,便只能讓聞音和知雅去簾子外面請進來。
首先進來的是一個中年的夫人,看著也三、四十歲的樣子。她不像黛玉見過的那些夫人們面相相似的和善,而是透著一股子英氣。
不管怎么說,這位夫人也算是長輩,黛玉便上前給她行了禮。
“想必這就是林姑娘了,倒真跟將軍說的那樣,是個好孩子。”那位夫人說了這一句,又對簾子后面說道,“快把哥兒、姐兒抱進來,仔細凍著了。”
話音剛落,幾個丫鬟便魚貫而入了,中間的兩個丫鬟一人抱著一個小孩子。
那兩個小孩子被包的嚴嚴實實的,一其中一個似乎已經熟睡了,另外一個只露出一雙眼睛,此刻正骨碌碌的打量著四周。
那夫人這樣一說,黛玉便心中隱隱有了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