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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
——《實踐理性批判》康德
迷茫昏沉的高熱終于離梁小夏遠去了。
她感覺自己浸泡在黑暗的深海中。冰冷的海水包裹著她,擠壓她的每一寸皮膚,從她的毛孔鉆入身體,吞噬她體內的光元素。將殘留于骨骼、血肉及毛發中的小光點包圍、擠壓、碾碎,最后化為虛無。
梁小夏知道自己在昏迷。
她好像一個游離于軀殼外的靈魂,高高的,淡漠地,事不相關地看著自己的軀體。她的身體雪白,雙臂環胸,頭顱微微低垂,雙眼緊閉。
懸浮于一片星空中。
她的腳下,沒有堅實的,可以支撐她的土地,頭頂也不再有藍天和白云。只有一片黑暗,靜謐而執著地包圍著她。
她向前向后看,只能看到永恒黑暗中,遙遠于無盡的天邊,密密麻麻的小星點,有大有小,永恒閃爍,一望無際。
沒有空氣,沒有水,什么都沒有,除了從不改變的黑暗和星星。
不再有日升日落。花落花開。
這個世界,永恒不變。
梁小夏靜靜看著懸浮于黑暗中的自己,眼睜睜看著自己身上遮蔽身體的衣物,因隨時間流逝而逐漸發黃,發黑。頹敗,脫落,最終化為虛無。毫無保留地將軀體呈現出來。
她就這么看著自己的雙腿拉長,身形拔高,從一個稚嫩的小精靈。逐漸成長為成年精靈。她的長發開始銀白。身形開始佝僂,皮膚不再白皙光澤,出現皺紋與黯沉。她額頭的皺紋如丘壑,身上的皮膚萎縮干癟,個子不長反縮。
梁小夏守著自己的身體,看著它腐爛,發黃,化作一團爛泥。
在虛無和星光的陪伴下。漸漸的,她開始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生與死,愛與恨。仇與情,最后什么都不會留下。只化作一片虛無。
在永恒面前,一切都顯得如此無情。
就在梁小夏才冒出這個想法時,就被一道刺眼的光芒照醒了。
“你醒了?”
因為太久沒有看到光,梁小夏一瞬間輕微目盲,眨了眨眼才看清,鏡月的臉出現在眼前。
梁小夏發現,自己泡在一灘水里。水有點渾濁,被鏡月的水晶梭子棺盛著,棺材面上閃爍的星星與黑暗,令她很熟悉。簇擁著她的液體,在光下流動淡淡的黃色光芒。
換言之,她正躺在鏡月的棺材里。
一雙有些淡漠的眼掃過自己的軀體,她還穿著小背心和短褲,不過皮膚上的傷口都不見了,光滑干凈得好像新生,摸起來舒服而柔軟。
“鏡月,我睡了有多久?”
梁小夏一出口,有些詫異。她的聲音,骨子里透著疏遠的冷意,一種對任何事物都滿不在乎的違和感。
“三個日落,兩個日升。”
鏡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轉身不再去看梁小夏,徑自走開。
她再也聞不到身體里無時無刻不停散發的光元素味道了。體內的綠色霧氣漲大很多,幾乎是以前的幾十倍,正規律地沿著血管循環游走,梁小夏感覺精神不錯,卻有點疑問。
她記憶中最后一張圖片,是自己面對失憶的暗精靈拉法爾,為什么她昏過去再醒來,會躺在鏡月的水晶棺里?還像個標本一樣泡在液體里?
梁小夏胳膊撐著棺材的邊緣,緩慢從液體中坐起來,雙手捧起一抔水液看了看,最后從棺材中跨出來,撿起整整齊齊堆放在草地上的衣物,套上臂環,自顧自地穿起來。
“鏡月,拉法爾失憶了。唔,不像是假裝的,為什么?”
梁小夏在襯衣上套了一件緊身軟甲,暗藍色滾金邊花紋的衣服令她看上去老成很多,她也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看暗藍色的衣服很順眼了。
隨手施展一個水鏡術,她對著鏡子仔細整理了衣角、領口和袖口,嘴角掛上極淡的,滿意的淺笑。
也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開始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影子了。
“記憶作為靈魂力量的一種,對抗石化時被磨損掉了。”
鏡月走到自己的棺材前,隨手一揮,里面的液體就被清理得干干凈凈。光亮的暗藍色水晶棺上星星點點,被他蓋上了蓋子,重新矗立在房屋中間。
“你的意思是,他的記憶是消耗掉,找不回來的?”梁小夏從面對水鏡中扭頭,看著鏡月的背影。
怎么感覺鏡月有點奇怪,好像在刻意回避她?
“嗯。”
鏡月答應了一聲,連看都不看她,只顧著忙自己手上的事情,就像她是空氣般的存在。這感覺,很像她剛開始認識鏡月的時候,能不說話絕對不說話,能不理她就不理她,不管她怎么鬧,鏡月就是不開口。
雖然還是彬彬有禮,讓人挑不出錯,可就是讓她很不爽。
“鏡月,我靜養的這段時間里,教我畫銘文陣?”
梁小夏的語氣軟了點,輕輕地走向背對她的鏡月。
“菲林會。”
言下之意,遺棄之地很多人都會繪制銘文陣,她沒有必要非得找他學。
聽到鏡月的回話,梁小夏心里無名的火蹭蹭蹭往上跳,怎么了,他為什么把自己向外推?嫌她麻煩?瞧不起她?
“可是你最厲害,要學東西,就要找最厲害的人學習。還是說,你不想遵守我們的交易了?”
冷冰冰的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是精靈,鏡月是除了父母朋友外,和她關系最好的人了,她不該要挾他。
看著鏡月堅定地背對她,就是不想看她的樣子,梁小夏突然泄了氣。
就算他瞧不起她,又怎么樣呢?她的確是沒啥大本事,別人瞧不起自己也正常,難道鏡月不喜歡她,她還能強按牛吃草不成?
“那你做好心理準備。”
鏡月突然轉身,面對梁小夏,暗藍色眼睛清澈深沉,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梁小夏心里一突突,猛然想到一種不太妙的情況。
也許,也許…鏡月一直不理她,不是因為瞧不上她,而是因為被她惹著了,壓著一肚子火,沒法發泄出來?她又怎么惹著上古精靈大人了?
無辜地看著鏡月,梁小夏背后突然一涼,打了個哆嗦,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硬著頭皮看向鏡月的臉,沒來由地很心虛。
四個月后。
茫茫大海上,漂著一只簡單的小木船,小木船中間筆直扎著一根桅桿,桅桿上的船帆沒有撐起,船卻無風自動前行,在蔚藍的海面上,畫出一條細細的白浪。
游動的魚群跟在船周圍,時不時跳出水面,濺起浪花,逗得趴在船旁邊的小男孩咯咯直笑。
雪青色銘文爬滿了整條船,船上坐著幾個人,面色各不相同。
梁小夏單手叉腰,一身白色襯衣長褲,站在船頭,瞇著眼睛,手搭涼棚看向遠方,長發中間編著一條暗藍色星光絲帶,隨著發絲在海風中飛舞。
“夏爾姐姐,你看,你看,那有一條藍尾巴的魚。”小帕加雙手在水里拍打,衣服濕透,一口怪腔怪調的上古精靈語,中間還夾著幾個大陸通用語的單詞,聽起來不倫不類的。玩到高興的時候,會噗通一聲跳入海里抓魚,游兩圈再濕漉漉地爬上來。
梁小夏從船頭走下來,沒責備帕加,明顯已經司空見慣。她單手撈起將渾身濕透的帕加,丟給在船艙里打瞌睡的斯文。
斯文坐在船中央,身上蓋著一條大毯子,毫無怨言地接過懷里的小東西,抽出一條干毛巾,替他擦拭身上的水。
斯文的動作很慢,很仔細,先揉干凈男孩的頭發,再擦干身上的水,替小男孩抹拭耳后、鼻尖和脖頸,最后給帕加穿上柔軟干凈的衣物,認真得幾乎有些龜毛。帕加也不鬧,偶爾咯咯笑一下,任由斯文擺弄。
“斯文哥哥,夏爾姐姐不笑的時候好兇哦。”帕加趴在斯文脖子邊,偷偷對斯文咬耳朵。
“那你還一整天纏著她,不害怕么?”斯文也嘀咕一句,聲音輕得除了他抱著的帕加,幾不可聞。
“可是她笑起來好漂亮,感覺好溫柔。不像那個阿姨,笑得時候都看著恐怖。”帕加偷偷看了一眼梁小夏,發現她正盯著自己看,急忙縮縮脖子,鉆回斯文懷里。
帕加嘴里的“那個阿姨”,正坐在船尾,眼神復雜地看著眼前親密無間的一幕,看著笑得無邪的小孩,立在船頭,風姿瀟灑的女精靈和來歷不明的男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望向茫茫海洋,絕望地搜尋。
“櫻桃小姐,放寬心些。小帕加既然能被夏爾小姐救起來,說不定沃爾夫先生也有奇遇,被好心人救起來了呢?”
坐在櫻桃小姐身邊,一個肚子顯懷的女人親切地拉著她的手,溫聲細語地寬慰她。美艷的臉龐上滿是母性光輝。她的丈夫則坐在她身邊,妥帖地摟著她的腰,對妻子無聲支持。
“奇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