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見女兒這副打扮,不由得一呆:“你這是做什么?別暗鬧!”
明鸞有些委屈:“我哪里胡鬧了?出門在外,咱們母女兩個就算帶了家人隨從,也是明擺著要受人欺負的。.倒不如我扮成個小子的模樣,人家以為我們是母子倆,我年紀雖小,也是個可以出面說話做事的男孩子,別人自然不敢輕易欺負我們。”
陳氏皺皺眉,上前打量了一番她的衣裳:“這是哪里來的?先前你要在德慶廣州兩地來往,擔心會被人看破身份,扮成小子的模樣倒也罷了,如今有卞大人派的親信跟著,萬事都有趙叔與老松頭出面打點,你這樣會不會有些多此一舉?況且,你即便扮成個男孩子,到底是女孩兒,總是拋頭露面的,也不妥當。”
明鸞不以為然:“如果是松叔和趙叔出面就能擺平的,我自然不會多事,但這不是以防萬一嗎?咱們不說,路上遇到的人又不知道我們是誰,我是女孩子又有什么關系?外人又不會知道,你就別嗦了。要是官府知道了章家人兵分兩路,不認得我們的模樣,你說他們會搜查路過的母女,還是母子?”
陳氏想想也是,皺了半晌眉頭,終究還是勉強答應了,只是有些抱怨:“你這身衣裳,不倫不類的,若是要正經披麻戴孝,就穿喪服,也好叫路上遇到的人怕沾染了晦氣,不敢上前搭理我們。”
明鸞卻道:“這是我才做好的衣裳,雖然是麻料做的,但并不是喪服。我不是在偷懶什么的,也不是守孝不夠誠心,只是覺得,雖然有孝在身可以避免別人的接近,但也顯得更引人注目,路上坐車行船、投宿住店,只怕都會有麻煩呢。現在是非常時期要表現孝順也不急于一時,還是等咱們安安穩穩到了京城,跟祖父他們會合了,再披麻戴孝不遲。不然太過顯眼了引起沿路官府的注意,被抓起來,也太得不償失了,而且也會連累了卞大人。”
陳氏聽到最后一句,想想便不再多說什么。
明鸞心知這一句話最有用,翹了翹嘴角,便扶著陳氏上了車。
她有心施為一舉一動,都去了女孩子的斯文與靦腆,該叉開腿腳的時候叉開腿腳,該大步走路的時候大步走路,腰桿挺直,小臉緊繃,沙啞著聲音說話,口氣學足了朱翰之卻又在遣詞用句方便帶上幾分鄉野氣,十足一個出身小康之家、家教還過得去卻明顯比不上大家子弟的普通少年架勢。
卞副使派來的家人起初沒注意,還左顧右盼地尋找著“章家三姑娘”在哪里直到明鸞站到他面前,象個男孩子一樣向他打招呼問好,問他是不是能出城了,他還半天沒反應過來,一個勁兒地說:“還要等章三姑娘。”又問:“小少爺您是哪一位?怎么稱呼?”聽說眼前這位小少爺就是章三姑娘,幾乎沒把眼珠子瞪出來了,背轉身還一直嘀咕:“明明是個姑娘,怎的忽然成了小爺?”
卞副使安排的線路是先從海路抵達福建的泉州,然后打聽京城的局勢,再決定如何北上。至于為何是泉州是因為卞副使的祖籍在那里,家族在當地也算是有點勢力,加上泉州地方官府并沒有建文帝的死忠或是與馮家有密切關系的官員,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安全的。有卞家人照應,陳氏與明鸞母女到了那里也不至于太過無助。而最巧的是,年前卞家曾有家書來廣州對卞副使提起家族中有子弟守完了母孝,要結束丁憂準備起復了,那就意味著要進京,說不定能捎帶陳氏母女一程,具體的安排就到時候再說。對卞副使而言,他工作的重點在廣東指揮使司,救助章家人只是順帶的,但不會為此花太多的心思,畢竟他在廣東還有大事要辦呢。
他的安排是好的,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快。明鸞一行從廣州出海,一路上除了天氣冷了點,海上風浪大了點,基本上順風順水地到達了廈門,然后就被堵在那里了。駐守在那一帶的鎮海衛響應燕王號召,改弦易轍,反了建文帝,附近的官府如臨大敵,為防有軍隊繼續投“敵”,他們將各處水陸通道都封鎖了,海上自然也不例外。明鸞等人因是外地來的,就被堵在了廈門對外海面,幸好他們帶了卞副使準備的文件,宣稱是卞家的親戚,當地官差并未多加搜查盤問,只是命他們棄船上岸,再按照他們指定的路線前往泉州。
明鸞等人無法,只能照辦了,然而他們上岸以后改走陸路,卻要繞一個大圈。廈門雖屬泉州路,但離泉州城還有一段距離,他們又擔心去得晚了,會趕不上卞家那名子弟上京的行程,只得加快速度。明鸞見陳氏、趙嬸、老松嬸等人趕路辛苦,自己也有些吃不消,便一咬牙,利用馬掌柜先前給的銀子買了兩輛舊馬車,自己與陳氏帶著兩位老嬸子坐一輛,男人們騎馬或坐另一輛,行李也都放在車上。卞家那仆人見了,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兩匹體力、耐力都上佳的馬,換下了原本拉車的馬,一行人前進的速度頓時加快了許多,沒兩日就到了泉州。
說來也巧,卞家那名子弟正準備三天后起程北上,明鸞他們是趕上了。也不知卞副使在給那個子侄的信里是怎么說的,那人夫妻兩個對明鸞與陳氏的身份來歷似乎很有興趣,那妻子甚至還旁敲側擊,打聽他們是不是卞副使的外室和私生子。陳氏心里生氣,只淡淡地說自己身上有孝,見過禮便告退了,對方自討沒趣,臉上便淡淡的。
明鸞卻知道自家要北上還要靠人家多多照應,雖然覺得好笑,還是好脾氣地跟那卞家子弟寒暄,自稱姓張,名曉鳴,今年十五歲了(她個子長得高,倒也沒引人懷疑),家鄉在京城附近的江寧,家里是做生意的有個伯父從軍,曾經做過卞副使的手下,很受器重,眼下正在外地做官。去年秋天時父親聽說廣東洋貨好,便過去打算進一批貨,只是不慎感染了時疫,又遇上庸醫,居然一病病死了,她陪著母親過去料理喪事,因擔心時疫會有后患只能將父親尸首火化了帶回家鄉,幸好伯父的老上司在廣州為官,幫了大忙,又擔心他們孀妻弱子回鄉不便,派了家人護送,又托付族人,實在是天大的恩情,云云。
那卞家子弟聽了心里的好奇便幾乎消失殆盡,見明鸞說話確實帶有江寧口音,也沒懷疑又覺得與商家來往有份,之后就沒再跟明鸞見面了。等他們夫妻起程上京時,明知道卞副使派的家人已經折返了,也沒請明鸞母女同行,只讓他們主仆六人遠遠綴在后面,一應食宿都得自理。
明鸞與陳氏對此都并不在意,只有趙叔趙嬸私下曾經抱怨過,覺得卞家人太過冷淡了,但明鸞勸他們:“他家愿意捎帶上我們,就已經是幫了大忙了。有他們在前頭開路等閑肖小也不敢跑出來找我們的麻煩,過路的文書卞大人也都準備好了,其他的事我們自己就能料理,不必處處麻煩人家。欠了人情,將來可不好還呢。”陳氏也是這么想的,趙叔趙嬸就沒再說什么。
有卞家人在前頭開路他們這一行確實順利。有需要出面辦事的,老松頭與趙叔都包了,路上的食宿雖然花費大些,但也都在他們的承擔范圍內。若說有什么不足之處,{就是卞家那位奶奶路上無聊了,會請陳氏過去說說話,曾經非議過明鸞,說她一個男孩子,都十五歲了,怎么還天天窩在馬車里,不象其他男人一樣騎馬。陳氏只能干笑兩聲,推說兒子身體弱,天氣冷,怕他著涼,因此不叫他騎馬。她回去后跟女兒說起,明鸞覺得這樣下去可能會引人懷疑,便偶爾也到車廂外頭來,坐在車轅上看看風景,擺一擺男孩子的姿勢,雖然那樣的后果是她吃了一肚子冷風,胸悶得緊。
正月過去,二月二龍抬頭,他們終于到達了京城附近的江寧。明鸞沒忘記自己跟卞家人提過自家是江寧人,便拉著陳氏與他們告別了,看著他們走遠,方才駕著馬車,繞了個圈,尋一處客店住下,然后打聽京城里的消息。
這段日子他們一直在趕路,對南京城里局勢了解不夠,沒想到那里早已風起云涌,亂象叢生。
據說由于宗室皇親的反彈,建文帝遭受了極大的壓力,后來不知怎的,有人捅出了“真相”,指當初對幾位藩王下毒手的并不是皇帝派去的人,而是馮家的爪牙,原因是這幾個藩王都曾經在朝廷上跟馮家父子作過對,而且他們都與大皇子關系更親近。這下可算是捅了馬蜂窩了,一時間,朝野上下請求廢后與懲處馮家的呼聲大漲。
建文帝有些招架不住,就打算稍稍讓一步,先把大皇子的儲君之位定下來再說。偏偏在這時候,馮家人昏了頭,居然讓馮兆東在廣西擁兵自重,再聯合金山衛等幾處親信把持的軍隊,要逼皇帝廢大皇子為庶人,立二皇子為儲。眼下燕王擁太孫為君,興兵南下,建文帝正要依靠這幾處大軍抵擋他們的攻勢,卻忽然被馮家從背后捅了一刀,自然大怒。他正要治馮家人的罪,大皇子卻在這時候被人揭發在府中藏了龍袍,有叛逆之心,馮皇后聯合了部分宗室勛貴要求建文帝治大皇子死罪,建文帝有心要保大皇子,只能松口答應立二皇子為儲,并將大皇子軟禁在王府里。馮家人見狀,便也讓了一步,示意馮兆東停止行動,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馮兆東手下的大軍不但沒有聽從號令,反而還干凈利落地清除了安南最后一點叛臣勢力,然后全軍開拔,返回廣西境內,奪了原本廣西指揮使司的大權,徹底控制了西南大軍,甚至還有向廣東、湖廣、云貴滲透的趨勢。
建文帝見狀便向馮家興師問罪,而就在這時,先前上旨要求廢號與懲處馮家的幾個帶頭的大臣與宗室紛紛遇襲,三死七傷,從現場留下的痕跡看,很有可能是馮家死士所為。馮家再次掀起朝野的極大不滿,又有人揭破二皇子曾經跟幾名勛貴子弟在京城里謀害人命,死者也是高門大戶出身,然后二皇子身邊的近侍向建文帝告狀,說小主人每天晚上都在詛咒皇帝早死,說完就一頭撞向柱子死了。建文帝帶人去搜查二皇子寢宮,果然搜出了巫蠱之物,當即大發雷霆,不肯聽聞訊趕來的馮皇后求情,便命人將二皇子押送宗人府審問。不過,這個案子至今還沒有下文,因為建文帝病了,兩個兒子都有不臣嫌疑,妻子與岳家更是居心叵測,加上近日燕王大軍南下,漸漸靠近京城,馮家卻還要在緊要關頭擁兵自重,為了私心不肯出力,他憂心過重,就病倒了。而在他病倒之后,馮家老爺子因為官拜太子太保,又是國丈,受馮皇后托付接手朝政,二皇子也被人從宗人府放了出來,眼下馮家正在朝上設法定大皇子的罪,聽說有大臣意圖向建文帝通風報信,但還未到達寢宮就被衛兵殺了。
陳氏聽了這些消息,憂心忡忡:“這分明是馮家人在搗鬼!當年先帝病重時,他們就這么干過,如今只怕又想重施故伎了。”
明鸞冷笑道:“這就叫因果報應,誰叫建文帝自個兒做了壞事,如今他的兒子也這么搞,分明是有樣學樣!母親別管他們了,先打聽祖父他們的下落是正經。”
陳氏忙道:“當初羅吉先生倒是留了個地址下來,只是我不大認得,要不咱們先派人去探探路?就怕京城內外局勢緊張,見了咱們是外來的生人,會起疑心。”
明鸞便道:“開春后進京的人也不少,客商也好,探親的人也罷,咱們又不進京,怕他怎的?我看江寧離京城挺近的,這邊還算太平,不如母親先在這里住些日子,我帶著松叔先到那莊子上探一探?”
陳氏猶豫,明鸞再三保證只是探路,絕不會多事,她便只好應了。明鸞就帶著老松頭前往京城,在南郊找到了羅吉所說的那個莊子。只是她在莊外觀察了半日,總覺得那莊子有些古怪,莊中的人似乎跟一般的村民不大一樣,連說話做事,也沒有莊稼人的模樣。明鸞心中存疑,也不敢輕舉妄動,便打算先回江寧跟陳氏商量商量再說。
就在她轉身準備離開之際,京城方向來了幾匹馬,飛奔進莊。她眼尖地發現第二匹馬上坐的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可不正是朱翰之
可是,他的臉上怎么沒有了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