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就讓她們去找您了啊……”看了眼氣鼓鼓的秦健,穆婉秋轉向黎君,眼底閃過一絲疑惑,“帶著您的玉佩……”想起什么,“對了,我讓她們先去找了曾家二少……”聲音戛然而止,穆婉秋的臉色瞬間變的慘白,身子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這一世,她一心想改變他一路亨通的官運,曾叫墨雨墨雪帶著她的信去救曾家,破壞他的抓捕行動,時間緊迫,怕曾家不信,她在信中把曾家和太子交往的私密盡她所知寫得極為詳細,卻忘了,曾家畢竟是望族,是跺跺腳,平城都顫的人物,怎會任由這種性命攸關的私密讓一個外人知道?
一旦傳出去,就是滅族的慘禍
怕是兩人早被滅口了吧,她之所以還活的好好的,是因為曾家人沒找到她!
即便墨雨知道她來了朔陽,可朔陽這么大,要找一個流浪的孤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難怪她如此落魄,也不曾拿自己的玉佩去求助姚家,原來她早把玉佩給了那兩個童子,不知為什么,聽到這些,黎君心里竟泛起一陣喜悅,“……她并非是不屑于他的援手啊。”
剛要說什么,發現穆婉秋臉色發白,不覺怔住,隨即勸道,“白姑娘放心,凡修兄為人光明磊落,懷瑾握瑜,你既然把墨雨墨雪托付給他,就絕對不會有事……”
“可是……”
可是,他們知道曾家滅族的隱秘啊
話到嘴邊,穆婉秋硬生生地改了口,“……我是求了曾家二少遣人護送他們去大業找您的啊”
“這……”略一沉吟,黎君笑道,“或許是凡修兄嫌麻煩,索性將他們留在了平城……”
“……不會的”穆婉秋使勁搖搖頭,一年來都沒聽說平城曾家遭遇什么慘變,就說明當初墨雨把信送到了,她救了曾家一族的性命,這天大的恩情,若真想報,又怎會嫌麻煩?
瞧見她神色不對,黎君臉上笑容漸漸地斂去,“……白姑娘當初讓墨雨去曾家還托付了什么事情?”
“我……”冷不防被問起,穆婉秋渾身一震,使勁搖搖頭,“沒有。”
這樣子分明就是有
她為什么不肯說?
默默地注視著穆婉秋,良久,黎君朝秦健一招手,“……你下午就去動身去平城曾家,打聽一下她們,如還在曾家,就帶去大業。”
“公子,您……”秦健一怔,“奴才走了,您怎么辦?”
“我有阿鐘就行……”
“奴才也會趕車,要不……”狠狠地瞪了穆婉秋一眼,秦健低頭商量道,“讓阿鐘去平城,奴才給您趕車……”
看看穆婉秋,黎君沉吟道,“還是你去吧,墨雨認識你……”穆婉秋一定還安排了墨雨什么事兒,秦鐘去他不放心。
“謝謝黎公子……”恍如沒看到秦健警告的眼神,穆婉秋給黎君斟了杯酒。
要是別的也就算了,墨雨墨雪畢竟是兩條命,她們的父親滿懷期望地把她們交到她手上,她怎么也得查清了。
“……黎公子臘月里來過朔陽?”余光瞧見秦健似要開口,穆婉秋急忙轉了話題。
“……公子來朔陽你竟知道”知道了還讓他趕著馬車和他家公子滿大街找,聽了這話,秦健不滿的目光更加不不滿,兩腮又鼓了起來,活脫脫一只斗氣的青蛙,那一臉童稚的模樣,惹的穆婉秋直想笑,強自忍著,可緊繃著的臉依然泄露了睨端。
秦健一步沖上前,“你……”
“……來進了一批香料。”黎君擺手制止秦健,“……白姑娘怎么知道?”又問,“白姑娘一直都在朔陽?”
“嗯……”穆婉秋點點頭,“來朔陽后,我一直在林記香坊做雜工,那日去豆蔻香樓送香,出來時看到您的馬車”朝黎君笑了笑,“我一直追到城門……”想起那日被劉師傅算計,穆婉秋眼底掠過一絲恨意,她自嘲地搖搖頭。
“……你真的追了半天?”秦健睜大了眼。
他家公子可是找了她小一天,鬧得過年都沒趕回大業
嘴唇動了動,想告訴她他家公子也找過她,想起先前的不快,秦健又倔強地扭過去,抬頭看房梁。
“那次來的匆忙,走的也急……”沒說出他找過她,黎君輕描淡寫地說道,“……白姑娘可是想去大業?”他已經知道她剛和黎家簽了契約。
心里一陣抽痛。
不是她想去大業,她是被人逼去了大業
“……我已和大業香行會簽了契約,如果這次斗香會進了前二百名,就去大業……”輕描淡寫地說完,穆婉秋轉而問道,“……黎公子也來看斗香會?”
“不是……”黎君搖搖頭,“受人之托,我是去梓潼鎮接一個故人之子,路過這里……”
梓潼鎮?
嘡啷一聲,穆婉秋手里的竹筷落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前一世,就是這個時候,他死在梓潼鎮,是被一個秦姓家仆出賣的,在他茶里放了無色無味的消功軟筋散,又遭遇仇家圍攻。
“……白姑娘怎么了?”黎君召手讓小二重新換上筷子。
“沒事兒……”回過神來,穆婉秋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淡自然,“還以為你也是斗香會的評委,想讓你暗中通融,好歹讓我進了前二百名呢……”朝黎君咧嘴一笑。
一雙輕靈的大眼卻毫無笑意,恍然有股看不見孤寂蕩漾著。
“白姑娘若想,我可以安排谷大師暗中提攜你一把……”黎君一瞬不瞬地看著穆婉秋的眼,她剛才真是為這個失態嗎?
神色不變地和黎君對視著,穆婉秋桌下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指甲都沁到了肉里,良久,穆婉秋錯開目光,隨意端起茶杯,“不用了,谷大師名聲顯赫,我怕是高攀不起的……”狀似無奈地搖搖頭,穆婉秋將手里的茶一飲而盡。
“……我家公子你就能高攀的起了”秦健氣紅了眼。
穆婉秋扭頭端詳了秦健半天,“……你姓什么?”
“……當然姓秦了?”秦健脫口答道,“怎么了,不行”
“健兒……”黎君低叫了一聲。
秦健氣鼓鼓地退到一邊,一雙眼不停地瞪穆婉秋,他一直不離黎君左右,今日卻因為這個小丫頭被遣去了平城,他很生氣,更不放心讓黎君一個人去梓潼鎮,那可是一件極重要的大事兒,鬧不好就丟了性命。
“很好……很好……”令黎君和秦健都莫名其妙,穆婉秋忽然開心地笑了。
世事往往如此,能夠成功害到自己的,都是那些最親近最不設防的人,就像前世她的貼身丫頭紅袖,她一時想不起來前世害死黎君的那個家仆叫什么,卻知道他姓秦,如今聽說秦健也姓秦,穆婉秋自然而然地就把他們聯想成了一個人。
心里暗暗慶幸。
還好,秦健因我被遣到平城去了,黎君此行應該無恙。
正說著話,樓下一陣吵鬧,黎君朝秦健打了個眼色。
秦健一轉身蹬蹬蹬跑下樓去,臨行前還不忘狠狠地瞪了穆婉秋一眼,不知為什么,他今天就是看她不順。
笑意僵在臉上,穆婉秋下意識地皺起眉頭,暗忖:“這樣一雙無邪的眼,怎么會背叛主子,會是一個惡奴?”
一絲不安涌上心頭,穆婉秋總覺的自己遺漏了什么,可急切間又想不起來,猶豫片刻,她毅然從頸間解下一個繡了梅花的精致的紅色香囊,稍稍松了松帶,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瞬間溢出,遞到黎君鼻下,“……好不好聞?”語氣極為輕快。
“香味青幽幽的,好似幽蘭……”黎君又搖搖頭,“……又不像,這是什么香?”
“觀音香,可以避邪……”穆婉秋隨口胡掐,又伸出一個手指“賣給你,一兩銀子……”
久久,沒聽到聲音。
穆婉秋又喃喃道,“那個……你也知道,我現在正缺銀子……”忽然抬起頭,眼睛明亮亮地看著他,“你可別小看了它,這可不同于一般廟上的觀音香,我費了一年功夫才湊齊了香料,又專門找了大福寺的無覺大師給開光……”又囑咐道,“記得了,你去梓潼鎮一定要隨身帶著,就能保佑你這一輩子長命百歲,無病無災……”
“……是嗎?”他微低著頭看她,聲音糜啞,“聽說女子把貼身的香囊送人,是因為喜歡,你……是不是喜歡上我了?”話一出口,黎君也嚇了一跳,他怎么會說出這么肉麻的話?
喜歡?
穆婉秋身子一顫,心像揉碎了的花瓣絲絲撓撓地疼起來。
她這種人啊,是愛不起的。
前一世,因為一個喜歡,她卑微到了塵埃里,賠了尊嚴,賠了性命。
這一世,同樣的錯誤,她絕不會再犯。
“當然喜歡啦……”聲音從沒有的甜膩,“記得了,你一定要貼身帶著,不離不棄噢……”手在桌下緊緊地握成了拳,穆婉秋盡力維持著一副歡喜的模樣。
強做出喜歡一個人的模樣不難,前世她在春香樓媽威逼下千回百折地練過,難得是,她必須讓他接受她的香囊。
這香是唯一能解消功軟筋散的藥,是她這一年來每每想起他的救命之恩,處心積慮地配制的,就是想著有這樣的一日能夠遇到他,讓他戴在身邊,躲過那一個生死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