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在心里掂量了幾個來回,林嫂小心翼翼地說,“每個調香師都有自己的秘方,又各有特色,要找和劉師傅一模一樣的手藝,朔陽怕是沒第二個了……”微一停頓,林嫂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樣,我給你每月漲到八百文,再雇個調香師你們合作,她配料,你和面……”聲音低了下去,“只要出的香和劉師傅的都差不多就行……”
說完,她緊張地盯著穆婉秋。
真是笑話
如果光靠和面就能把香的品質和上去,那林嫂還不如去雇兩個大力士,每天輪流和上四個時辰好了,何苦花銀子養調香師?聽了這建議,穆婉秋險些笑出來。
一支香品質的好壞和面只是外因,起決定作用的還是配方,就像劉師傅的黃香,她也不過是把榆粉燙了用,讓成香表面看上去光潔又有彈性,可細聞,味道還是一樣的,和魏氏的青香比起來,那味道依然是天上人間。
這就是不同秘方之間,也是不同調香師之間天上地上的差別
“……只香面和的好沒用,關鍵還是配方。”強忍著沒笑出來,穆婉秋起身出去拿了支才出的黃香點燃了讓林嫂聞,“您聞聞這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樣,只是表面光潔、質地韌了些罷了……”把香插進案上的獸鼎爐,“再雇個調香師,手藝好也就罷了,如果不及師傅,這香韌性再好,再結實,味道不好,也是沒人買的……”
在這號稱小香都的地方,會不會調香另說,論起品香,人人可都是行家
“也是……”閉著眼聞了半天,林嫂沮喪地點點頭,目光落在案上僅剩的十幾支青香上,“你能不能……”
你能不能再試試制出這樣的青香?
想起這話她已問了不下百遍,穆婉秋的確再制不出來,林嫂的聲音戛然而止,轉而嘆息道,“理兒是這個理兒,可劉師傅就是不回來,我有什么辦法?”抬頭看著穆婉秋,“她這是想讓我攆你走啊……”目光有些渺茫,林嫂直言不諱。
穆婉秋緊抿著嘴不言語。
攆就攆吧,她也不想在這兒,不是顧忌連著三次被東家辭了,會讓她失去報考三極調香師的機會,以劉師傅的刻薄難伺候,她早甩手不干了,就等著被林嫂辭。
“你雖……可干活手腳還算利索,凡事兒不讓人教第二遍,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攆你走的……”林嫂討好地喃喃著,“你林哥也是這個意思,可劉師傅母親大殤,她不想回來,我也不能逼她……難啊……”她長長地嘆息著,忽然站起身來,“我這就去香行會看看,有沒有觀音香做的好的調香師掛名,我盡力找個好的,你們在一起配合試試,只要能趕上劉師傅我就……”聲音戛然而止,她想辭了劉師傅的心思絕不能泄露半分。
否則,找不到合適得調香師,她會很被動
就什么?
猛抬起頭,穆婉秋直愣愣地看著林嫂走出去的背影,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她有打算換調香師?
被劉師傅欺壓,她一直想離開林記,就是因為她知道劉師傅在這兒做了十幾年,林嫂怎么也不會辭了她的,所以她做夢也沒想過有一天她可以取代劉師傅。
可這次不同
很明顯,劉師傅這是在拿嬌,她以前也會小來小去地拿把林嫂,可那都是小打小鬧,林嫂忍一忍,讓一讓就過去了。
這次不同,生死攸關,鬧不好林記就會關門
林嫂這是真真地感到了威脅。
念頭一閃,穆婉秋抬腳追了出去,“……林嫂”她扶著門框喊道。
“……什么事兒?”快到大門口,林嫂回過頭。
“師傅的那兩鍋香料我都看了,我……”猶豫片刻,穆婉秋毫不猶豫地說道,“我也許能試著配出來……”
“你……”林嫂驀然睜大了眼,幾步走都她跟前,“……你說什么?”聲音止不住微微發顫。
“我可以先做一百支您看看……”
定定地看著穆婉秋,林嫂眼底閃過一絲光芒。
“……這……這真是阿秋做的?”聲音有些飄忽,林海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冒著裊裊青煙的黃香。
“是真的……”林嫂興奮地點點頭,“連試了三次,味道一點不差……”咽了口唾沫,“就是老主顧,也不會相信這不是劉師傅的手藝”目光閃閃地看著林海,“阿秋真能干,這次我們撿到寶了……”
猛掐斷閃著火光的香頭,林海使勁打著扇子,直到屋里的香味散了,他又燃起了一支,如此反復幾次,他果斷地點點頭,“好,明兒就讓她正式出香……”頓了頓,“先別出那么多,一鍋就三千支,連出幾鍋看看,如果她手藝穩定,我們就……”猶豫了片刻,他猛然抬起頭來,“我們就辭了劉師傅”
“我也這個意思……”林嫂閃閃的目光里帶著股恨意,“這么多年,我們一直沒虧了她,可她越鬧越不像話,這次竟不顧我們作坊的死活,瞪著眼睛就是不回來”
“……這人啊,就是不經慣。”林海眼睛迷成了一條縫,“阿秋這么好的性子,她都容不下,我早就想辭了她……”
只是找不到合適的調香師罷了,他嘆息一聲,后話沒有說下去。
穆婉秋一連出了五鍋香,味道和劉師傅的一點不差,質地卻比她出的好上幾倍,賣的也紅火,一鍋三千支本來就少,這些日子林記幾乎就沒存過貨。
“……下鍋開始,就出五千支吧。”林嫂拿著小木條喜盈盈地幫著穆婉秋整理被曬彎了的濕香,“你林哥說了,明兒再雇個雜工,以后你就只負責出香……”
“那……”穆婉秋疑惑地抬起頭,“……師傅回來后怎么辦?”
“這個你不用擔心,她既然不愿意回來……”林嫂眼底閃著股毫不遮掩的恨意,“就在家養老好了。”
穆婉秋低了頭拿小木條細心地壓著彎曲的濕香,沒言語。
林嫂這是答應了她取代劉師傅,可卻一直沒說待遇如何。
“……既然做大師傅了,以后就按大師傅的待遇,我每月給你三兩銀子,如何?”像是知道她的心思,林嫂笑呵呵地說道。
“……從每月一百五十文漲到三兩銀子,這小丫頭一定感激涕零。”她想。
“師傅每月有五兩銀子……”抬起頭,穆婉秋閃著空靈的大眼看著林嫂。
她出的香要比劉師傅好上一倍,單看這些天的賣相就知道,林嫂明顯是欺負她。
“這個……”林嫂臉騰地漲紅起來,她不自然地覷著穆婉秋的神色,這真是以前那個愚笨的小姑娘嗎?“……她以前工錢也低,五兩銀子是她前年考過三極調香師才漲上去的……”眼前閃過劉師傅考過了三極調香師逼自己漲工錢時的跋扈樣,林嫂咬了咬牙,“這樣,就給你每月三兩半,每天三頓白面,這和她的待遇也差不多了……”林海原本就是這個意思,是她覺得穆婉秋人小,好說話,干活從不講條件,才私下里降了些,見她不語,急得額頭出了一層細汗,“真的,不信你去打聽打聽,一般掛名的調香師也沒這么高的待遇,劉師傅總是三極調香師,給她高些也是自然……”
這個倒是不假。
想起三妮兒早就掛了名,在姚記一個月也才八百文,穆婉秋就點點頭,“……就這樣吧。”
雖然她認為她的手藝拿到誰家也不遜色,可她畢竟沒掛名,也沒有三極調香師證書,沒那些響亮亮的硬件,離開林記,即便她磨破嘴,怕是也未必有人相信她會調香,肯給她試手的機會,能給她高過林記的待遇;就像李記,像齊掌柜,他們都欣賞她,卻沒人肯舍的花幾十兩銀子把她挖走。
更何況,她和林記是有契約的。
“好那就這么定了……”林嫂欣喜地放下手里的小木條,拍拍手上的濕香面,“我這就去悅來客棧讓三奎再幫著找個雜工……”
三奎給她介紹的這個小雜工真是個寶貝,相信下一個也錯不了
“韓家炸雞,酥香脆軟啦……”
“五香醬肘子……”
“熏蛋……熏蛋……”
“孫滿福烤鴨啦……”
“饅頭……饅頭……新出鍋的熱乎饅頭……”
剛過晌午,東街南口的美食巷人流就多了起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把個東街南口吵得開鍋稀粥般熱鬧。
常來東街送貨,穆婉秋還是第一次轉到這個狹長的美食巷,四處彌漫著一股誘人的香氣,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
“韓家炸雞,酥香脆軟啦……”滿頭大汗的小二正叫的歡,一抬頭瞧見穆婉秋站在架子前,忙堆起了一臉笑,“……小姑娘,您要買炸雞?”
“……這炸雞怎么賣?”
“五十文半只……”小二隨手拎起一只油光光黃蹬蹬炸雞,“您瞧瞧這顏色……”遞到穆婉秋鼻下,“您再聞聞這味道……我們韓記的炸雞是這趟街最有名的,酥香軟爛、咸淡適口、肥而不膩的,您就放心兒買吧,拿回去不用刀切,您用手使勁這么一抖摟,骨肉就自動分離了……”
“……狗子,又在這兒糊弄誰呢”小二滿嘴唾沫說的正來勁,冷不防一個響亮的聲音打斷他,一轉臉,瞧見穆婉秋身后不知什么時候站了個鏢形大漢,忙堆起了一臉笑,“馬二爺,您怎么有空出來轉了,你需要什么喊一聲就好,小的親自給您送去……”
“嗯……”大漢伸手按了按狗子手里的炸雞,“今兒這雞成色不錯,鮮嫩鮮嫩的……”目光落回狗子身上,“撿兩只大的,包好了給翠云樓阿秀送去,賬記好了,回頭爺兒跟你一起算……”
“哎……”狗子欣喜地應了聲,“馬二爺放心,小的這就去送……”說著,再不理穆婉秋,低頭忙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