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婉秋沿著一條青石小路來到后院,轉過月亮門,前面的八角涼亭上,如洗的月光下,一位白衣公子正盤坐在榻上撫琴。
寧謐的夜色中,他自在地坐在那里,悠然如天上飄落得嫡仙,溫潤如夜色中的一抹月光,飄飄渺渺的,正是白日求雨壇上和她打賭的黎公子。
輕倚著月亮門,穆婉秋會心地笑起來。
他能在這兒彈琴,就說明他應下了她白天的賭約!
琴聲戛然而止,他抬頭望著她。
幾步來到黎公子面前,穆婉秋微微福了福身,就大方地跪坐在他對面的榻上,伸手拿過酒壺,優雅地為他斟了杯酒,“黎公子請……”
看了她一眼,黎公子端起酒杯一忍而盡。
“……敢問公子大名?”穆婉秋又為他斟了一杯酒。
不是說很傾慕他嗎,怎么竟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嘴角掠過一絲玩味的笑,他靜靜地看著她。
“黎君……”就在穆婉秋后悔自己唐突了的時候,他開口說道。
“黎……君……”穆婉秋喃喃念道,她驀然抬起頭,“大周四大望族之首的……黎家大公子?”
黎公子眉頭一挑,這小姑娘看著小,閱歷倒是不少。
“……正是!”他點點頭,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竟然是你……”穆婉秋嘴里喃喃著,神情有些恍惚。
黎君,少年才俊,天賦異稟,是大周四大大望族之首,調香業的龍頭老大——隨便跺跺腳大周都會顫的大業黎家的長子嫡孫,也是調香業最有竟爭力的未來掌門人之一。
可惜,天妒英才,此人天生短命,一年后死于梓潼鎮,也因此,前世雖聽說過他,她卻無緣一見,想起前世收集的四大望族的情報,穆婉秋暗暗嘆息一聲。
被名利所惑,她也終是脫不了俗啊。
看貫了女人在得知他身世時的這種恍惚神色,黎君淡然一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回過神,對上他忽然變淡了的神情,穆婉秋一激靈,她怎么忘了,他天賦異稟,為人極度聰明,她白天的那點小伎倆怕是騙不過他的;知道了他的身份,穆婉秋有些后悔她白天打賭時說的因傾慕他,邀他去鳳凰上游玩的話。
她是有些欲蓋彌彰了。
像他這種高傲的人,是最忌諱被人利用的!
臉色還算平靜,穆婉秋心繃的緊緊的,她感覺她的衣服都貼到了后背上。
身陷府衙,她就是徐大人案板的魚肉,求不到雨她是死路一條,可過了今夜,她求到了雨也一樣要任人宰割,她孤零零一個天涯孤女,在平城舉目無親,如何能到躲得過被平城百姓視為“天”的徐大人的荼毒?
只有眼前這個人能救她!
像他這種人,大約是不會有什么同情心的吧,她只有幾個時辰了,如果不能得到他的認可,認為她值得他出手相助,她只有死路一條。
心思百轉,穆婉秋極力地回憶著前世收集的有關他的情報,目光落到瑤琴上,她心一動。
暗吸了口氣,她強穩了穩心神,優雅地斟了兩杯酒,做了個請的姿勢,端起一杯一飲而盡,放下杯,把身前的杯盤一推,她伸手拿過瑤琴,試了試音,接著手指一用力,頓時如山澗細水,琴音渺渺,像隔了萬歲千山,杳杳而來。
自小喜武好動,琴棋書畫她原是一樣不會的,只因前世淪落風塵,春香樓的媽媽一心要把她打造成大業名妓,在酷刑和皮鞭下,她被迫學了一手好琴,經歷了一世的滄桑,不覺間她的琴藝已經摒棄了一直以來追求的奢華和鉆營,纖指輕鉤淡抹間,全是一派自然風光。
境由心生,穆婉秋原本想彈一支輕松的曲子,想起前世種種,渺渺的琴音不覺間就帶了幾分滄桑,多了幾分雋永。
這高超的毫無做作的琴藝,這仿佛經歷了幾世的滄桑,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彈出來的?
酒杯不自覺地停在唇邊,漸漸的,黎君的神色越來越凝重。
琴聲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下來。
院子里一片沉寂。
“啪、啪、啪……”一陣掌聲打破了沉寂,徐大人從月亮門后閃出,“聽君一曲,真是余音繞梁,三日不絕啊!”他嘆息一聲,“想不到白姑娘小小年齡,琴藝竟如此高超……”
黎君皺皺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穆婉秋忙站起來,微微一福,“徐大人過講了……”
上下打量了穆婉秋幾眼,徐大人眼底閃過一絲貪婪之色,他哈哈一笑,盤膝坐在穆婉秋剛坐的矮榻上,接過黎君手里的酒壺為自己斟了一杯,一飲而盡,“美酒明月,難得啊難得……”他忽然住了嘴,抬頭看看幽藍幽藍的夜空,喃喃道,“……這么晴的天,哪像要下雨的樣子?”又轉頭色咪咪地看著穆婉秋,“……白姑娘可曾想過,如果求不來雨,你做何打算?”
黎君也放下手里的杯,看著穆婉秋。
“……子時還早,徐大人如何就斷言今夜無雨?”穆婉秋從容地朝徐大人福了福,“民女還要靜思,先告退了。”
放下酒杯,徐大人瞬間變了臉色。
望著穆婉秋纖細的背影,黎君嘴角彎了彎,竟露出一個愉悅的弧度。
被一陣尖銳的歡呼聲驚醒,穆婉秋撲棱一下坐起,一道閃電穿透長空,屋里劃過一道陰森森的白,如錦緞撕裂,一聲聲震耳的驚雷接踵而來,穆婉秋猛一把用被子捂住頭……
屋里沉寂下來,久久,她才悄悄地掀起一抹被角,睜著咕嚕嚕的大眼向外看,自小怕雷,穆婉秋今夜早早就睡了,希望能躲過這個雷電交加孤單的夜,不想她還是被驚醒了。
“……白姑娘醒了嗎?”翠紅在門外敲門,“老爺請您去前廳議事……”
聽到聲音,穆婉秋的心安了不少,她長舒了口氣撩被坐起,嘴唇動了動,強壓下要翠紅進來陪她的沖動,只靜靜地看著門口。
“白姑娘……”沒聽到聲音,翠紅又叫,“您醒了嗎?”
“……什么時候了?”
“寅時……”聽到穆婉秋的聲音,翠紅捧著一套衣服推門進來,“……奴婢進去了?”
“把燈點上……”已經進來了,還問什么?黑暗中穆婉秋吩咐道,聲音異常的沉靜。
“白姑娘真是神人,果然求下了雨……”取過火折點燃了案上的長燭,翠紅來到床前,“平城百姓都在雨中慶賀呢……”伸起帳簾,“姑娘快起來吧,老爺該等急了。”
“……老爺?”
穆婉秋才想起翠紅說老爺有請的話,就皺皺眉,這深更半夜的,徐大人叫自己過去干什么?
更晚了,從塋地回來,覺得有些發燒,就吃了點藥睡了,想著只睡一會兒,誰知竟睡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