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自打秦馳道之后,中國的道路建設再也沒有形成過規模,舒適性就更不要提了,基本上屬于晴天一層灰、雨日渾身泥的類型,道路上坑坑洼洼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這或許對貨運來說還不算什么大問題,但是坐在沒有避震系統的騾馬車上卻是一種受累,至于南方用麻石、條石甚至碎磚鋪成的官道更是不利于載人馬車的行進,因此能快速通行的馬車、騾車在中國歷史上從來就不是客運的主流。
至內圈的王府侍衛則是鄭克臧的儀仗隊及貼身護衛,一般由水陸兩師武備大學堂的肄業生、幼武學出身的宗貴重臣的子嗣及標兵和一部分經過專門訓練的內侍組成。儀仗隊固然賣相一流,武裝內侍也是精悍一時。
穿過這三層肅殺的保衛,陳可的狀態還好,但太醫院湖南知分院事的腿腳卻哆嗦起來,等到看到不怒自威的鄭克臧更是驚懾的五體投地跪倒在地,連鄭克臧讓他起身的話都沒有聽清楚,最后還是陳可扶了他一把才勉強站直了身子。
“湖南百姓自閩贛粵及河南遷來,氣候有差,環境有異,疾病自然而生。”鄭克臧卻對這位五品官的丑態視若無睹,只是跟陳可講到。“卿執掌地方,當要加意防備,不可使之擴大為時疫。”陳可應聲承諾,鄭克臧隨后轉向知分院事。“江南水蠱盛行,卿當設法防治。”
知分院事本來就緊張,一聽鄭克臧出了這么大的題目更是戰戰兢兢:“臣,臣,王上,水蠱之患苛烈,百姓受其荼毒日久,千年以來多有良醫斟研,卻素來無法施解,王上仁心惠民,然,然臣,臣力所不能也。”
知分院事的話沒有錯,在沒有顯微鏡和了解寄生蟲致病機理的古代中國,一旦得了吸血蟲病就只有等死一條路而已,多少百姓因此破家,多少良醫對其無可奈何,卻是他一個小小知分院事不能拍胸脯應承下來的。
“水蠱之患,孤已經著人探查多日了。”鄭克臧信口開河著,但是他是最高統治者,他的話自然不會有人質疑。“已經略有所得。”鄭克臧沖著艙室一角的內侍命令道。“把東西取來。”內侍轉身從艙內的博古架上取來一個錦盒當著陳可和知分院事的面打開了。“你們看。”
“這是?”知分院事叫了出來。“這,這不是釘螺嗎?”
“正是。”鄭克臧這不是再解說,而是在下命令。“此物乃是罪魁禍首,凡是有其所在,水蠱之患必然熾烈,因此各地當全力清肅此物。”當然要在四通八達的水域消滅一個物種的難度是可想而知的。“各地有司當全力以赴,太醫院也當盡力宣揚其禍害。”
陳可遲疑一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隨后便與知分院事一起俯身應道:“臣等當克盡全力,消滅釘螺,使王上仁德遍傳湖南百姓知曉。”
鄭克臧也不說陳可的認知是錯誤的,只是冷冷言道:“滅螺之事,日后當列入考成,但凡一縣一府水蠱病的人數在定額之上者,有司必有殷懲。”
陳可一凜,回應的聲音立刻嚴肅了起來:“臣明白該怎么做。”
鄭克臧又沖著知分院事問道:“對了,如今預防天花還在使用人痘法嘛?”
人痘法最早出現在宋代,到了明隆慶年間已經被廣泛使用,到鄭克臧所處的時代,人痘法更是風行南北,而且進一步發展成四種方法。其一是痘衣法,即把天花患者穿的內衣給未出過天花的健康者穿,以引起人工輕度感染而產生抵抗力,這是最原始的一種方法;其二是痘漿法,即用棉花團蘸沾天花患者的痘瘡漿液,塞入未出天花者的鼻腔內;其三是旱苗法,即將痊愈期天花患者的痘痂研細,用銀管吹入未出天花者的鼻腔內;其四是水苗法,即將痊愈期天花者的痘痂研細后,先用水調濕,再用棉花團蘸沾塞人未出天花者的鼻腔內。應該說,人痘接種術是最先不知其然地應用免疫原理治療疾病的例子,曾經為了人類作出應有的貢獻。但由于天花是烈性傳染病,人痘接種就是人為傳染天花病毒,帶有很大的盲目性,接種后反應癥狀較重,有時會葬送性命。
知分院事雖然有所不解,但還是老實回答道:“回王上的話,正是還在用著人痘法。”
“人痘法過于苛烈了,體弱者未必能吃得消。”鄭克臧示意內侍再遞一疊紙給陳可和知分院事。“這是江寧太醫院剛剛遞解上來關于牛痘法的呈文,湖南不妨也試一試,若是在湖南也不岔子的話,孤預備很快就推行天下。”
這些都是為了一個目的,即彰顯鄭克臧的德行,為鄭克臧禪代做輿論和安撫。
對此有著清醒認識的陳可自然不會在這個問題上拎不清,只是他手中實在無錢:“王上,如此德政臣自是不敢后人,只是湖南如今豁免田賦,又施行官府下鄉,這財力”
“這錢自是藩上來出。”鄭克臧知道對方的難處,卻是出言打消了對方的疑慮。“只是一切要做好了。”真要做不好,估摸著他們的烏紗帽就得摘了的陳可和知分院事齊聲應諾。“孤翻看李時珍的《本草綱目》,其中言及凡井水有遠從地脈來者為上,有從近處江湖滲來者次之,其城市近溝渠污水雜入者成堿,用須煮滾,孤甚以為然,軍中也早就實行,只是民間或多有飲用生水之舉,太醫院應該盡量曉諭,使其更張,此或當與滅螺同時宣揚。”
“孤嘗看元人醫典,云凡清旦刷牙不如夜刷牙,齒疾不生,頗以為然,齒疾不生,一則口氣清新,二來其壽可永,當大力推行”
“湘粵等處頗多麻風病人,孤嘗聞雷公藤或可治醫,卿等或可試探藥量”
“好了,孤欲關照的,都已經說了,卿等回去后當逐一施行,孤不如當派人逐一考成。”陳可有些郁悶,他拜謁鄭克臧是為了請鄭克臧下船至長沙城內都督府入住的,但鄭克臧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嘮嘮叨叨的說了許多防疫治病的事情,而他更想匯報的湘省移民、屯田、清丈的事卻一句都沒來得及說。“如此且跪安吧。”
“是,”陳可應了一聲,卻沒有移動腳步。“臣,懇請王上移駕城中。”
“不必了。”鄭克臧擺擺手。“卿的好意,孤心領了,明日一早孤還要在四鄉走走看看,住在城內頗多不便,孤就住在船上。”說到這,鄭克臧言道。“卿想說的,呈文上來,不過說得天花亂墜,孤也要眼見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