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姍闌
隔天一早,她帶著月巧去西院給二太太定省,剛踏進院門,就聽見屋內傳來二太太和王姨娘及柳姨娘的談笑聲,期間偶爾穿插四姑娘的賣乖討巧的話語。
“沒想到四姑娘來得真早。”月巧在后面小聲道。
杜熙月嘴角微翹,回了句:“今兒西院可來得真齊。”
月巧道:“夫人和甘媽媽都回來,姑娘自是不必再怕受欺負了。”
杜熙月只笑不語,進了里屋,就見二太太倚在貴妃榻上,一身銀紅衣裳的王姨娘和一身魏紫衣裳柳姨娘分別坐在炕榻的左邊和右邊,卻給人一種爭相斗艷之感,只是柳姨娘身形瘦弱了些,原本應該顯貴的魏紫色,無論如何也和她本人相襯不起來。如此一來,倒是顯得坐在一旁的王姨娘衣著合體,氣質更勝一籌。
“給太太請安。”杜熙月收回目光,向二太太福禮。
二太太笑道:“我這好久沒這么熱鬧了。”說著,她又指了指杜熙月:“給你母親和柳姨娘也問個安,這是禮數。”
杜熙月頷首,又走到王姨娘和柳姨娘面前行禮道:“給母親問安,柳姨娘好。”
王姨娘莞爾:“你搬了個杌子坐到二太太身邊去。”
柳姨娘跟著笑道:“二丫頭倒隨了姐姐一副好相貌,我瞧著越發標致了。”
二太太聽這話,笑出聲來:“老太太說了我們府里的姑娘品貌、才情樣樣不輸那些嫡出的,將來定是要嫁個好人家,不能虧待姑娘們。”
周福荃家的在一旁,忙接話道:“誰聽不出來老太太這話是夸二太太勞苦功高。”
此話一出,屋里頓時靜了一下。
柳姨娘趕緊接話,圓場道:“誰說不是,這家里家外的都指著二太太操心哪,姑娘們有了太太的庇護,我們自是不用擔心半分。”
可是誰又看不出來,柳姨娘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都有些發僵。
二太太究竟是勞苦功高還是功臣自居,怕是個見仁見智的話題。可是誰又會傻到真把這話提出來說呢?柳姨娘既然給了臺階話,大家自然就著梯子下臺了。
“我這些年一直不在府里,也多虧了太太照顧教誨這些孩子們,否則今兒哪有這般出息。”王姨娘端起茶盅抿了口茶,哂笑道。
四姑娘一早察覺出柳姨娘的異樣,面上說了幾句應景話,可只要趁二太太不注意,就會瞪柳姨娘一眼。
杜熙月把一切看在眼里,只笑不語,虛坐在二太太身旁,喝了口茶,轉移了話題:“太太今兒泡得大紅袍真香。”
二太太和顏悅色:“這是年頭送進宮里那批留下的一些,你若喜歡,我叫人一會送到榆萌苑,你和四丫頭分了便是。”
還不等杜熙月反應,柳姨娘忙對四姑娘說:“還不趕快謝謝太太的賞賜。”
四姑娘自是不敢怠慢,起身言謝。
“謝太太賞賜。”杜熙月跟著言謝道。
二太太眼里露出幾分滿意的神情,笑道:“你們喜歡就好,也不是什么貴重玩意。”說到這,二太太好似想起什么,又轉向王姨娘道:“我聽說你那兒有個‘預花茶’的新奇玩意,還是位高僧送的,我倒是還沒見過這等稀奇茶品,王姨娘何時帶來也算算我的旦夕禍福?”可語氣帶著幾分譏諷。
說完,二太太又向周福荃家的看一眼。
周福荃家的忙低下頭,退到一旁。
這就開始為難王姨娘了?杜熙月脧了眼坐在一旁的柳姨娘,見她臉上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她又瞧了眼坐在一旁的四姑娘,和柳姨娘如出一轍,一副幸災樂禍的面孔,就等著王姨娘如何回了二太太。
杜熙月見王姨娘半晌沒回話,手里緊緊攥著絲帕,正想著如何替她圓個場,就聽見王姨娘不緊不慢道:“太太,佛家的一切皆講一個緣字。那位大師說了,若有緣,花便能開出顏色來。若無緣,便是只見花開不見色。太太若想喝那花茶,抽空去靜心居坐坐,我親自給太太泡了便是。”
此話一出,屋里人皆愣怔了一下,就見二太太眉毛輕挑了一下,眼里閃過一絲不快。
“既然如此,那我一定抽空去你那兒吃茶,看看我是不是那有緣人。”二太太笑得和善,眼里卻沒有半分笑意。
“恭敬不如從命。”王姨娘起身福了福,淺淺一笑,又坐了下去。
杜熙月暗暗松了口氣,又偷偷瞧了瞧二太太的臉色,見她沒理會王姨娘,只轉向周福荃家的問道:“昨兒放在靜心居院子里的家居擺設怎么回事?”
“回二太太的話。”周福荃家的見二太太臉色不好,畢恭畢敬道,“我已經叫人全部抬回庫房里去了,一件不落。”
“倒是難為你了。”二太太淡淡道,眼里閃過一絲陰冷,“那些本是給王姨娘的,她若不要,你就該聽她的處置才是,怎么又搬了回來?”
面對二太太的質問,屋里一下安靜下來。
周福荃家的擦了擦額頭上冷汗,翕了翕嘴,沒說出一句話來。
良久,二太太朝一直站在門口的小紅招了招手,示意她帶周福荃家的出去。
小紅會意,從外屋找了幾個丫頭進來。
“二太太饒命二太太饒命啊”周福荃家的一邊被人架出去,一邊哀求道。
二太太毫不留情面正色道:“府里向來都是按規矩來辦事,若人人都向你這樣,這上上下下一家子人,我還怎么管?拉下去給我重重地打”
沒一會,屋外就傳來周福荃家的哀嚎聲。
杜熙月聽著心里一緊,誰又不知道,這“打”是打給王姨娘看的呢?
“連周媽媽都被打……”柳姨娘蠕了蠕嘴,白著臉小聲道。
聲音雖小,可屋里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王姨娘輕咳了一聲,示意她別在說話。
杜熙月偷偷脧了眼王姨娘,見她鎮定自若,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又偷偷看了眼躺在貴妃椅上好似沒事人一樣,閉目養神的二太太,她緊攥的小手才松了下來。
她以為王姨娘很久沒在府里,不知道二太太的手段和城府,現在看來,這擔心是沒必要的。
二太太一直等院子里的哀嚎聲停止了,面色微霽,徐徐開口道:“說件正事,靜國公府的親家,徐府的大太太過幾日要到府里來坐坐,請了戲班子過來。我尋思姑娘們也難得有時間樂呵樂呵,到時二丫頭和四丫頭都去玩玩,人多熱鬧。”
徐府的大太太要請了戲班子過來熱鬧……這時間真夠巧的。前些時三姑剛從嚴府回來說到給姑娘們尋親的事,二太太這邊就按耐不住了?杜熙月心里暗暗冷笑。她原以為王姨娘會跳出來說些什么,可王姨娘什么也沒說,說了些客套話外,就向二太太告辭。
二太太也未挽留,順便把屋子里其他人也打發回去。
一行人福禮,魚貫出了西院。
四姑娘隨柳姨娘走在前面,杜熙月跟著王姨娘走慢了些,和她們拉開距離后,就聽見王姨娘對她道:“你這會隨我去靜心居坐坐,甘媽媽備了些菜,你中午吃了再走。”
杜熙月應了一聲,低著頭跟在后面。
到了靜心居,王姨娘正由甘媽媽伺候更衣,便向坐在一旁的杜熙月問道:“二太太今兒說的那靜國公府的親家是怎么回事?”
杜熙月微怔,她沒想到王姨娘對這事還挺上心,便把上次和大姑娘一起去靜國公府的事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我倒沒想到秦丫頭嫁到府里來之后,還長了這樣的本事。”王姨娘聽后,哼了一聲道。
甘媽媽道:“若不是你,當初哪會獨獨挑了她嫁進來。”
難道大表姐嫁進來還和自己母親有什么關系?杜熙月聽著有些糊涂,看向甘媽媽。
甘媽媽對她笑了笑,道:“老太太為了你母親的事彌補王家,當初非要王家挑一個姑娘嫁過來當嫡妻。”
杜熙月恍然,原來大表姐能進寧坤府當大奶是這樣得來的。
甘媽媽接著道:“她以為自己為什么能在府里得到老太太的偏愛?常言道,吃水還不忘挖井人呢,她倒好,連句感謝的話都沒對你母親說過。”
杜熙月聽著,苦笑了一下,正想說點什么,又聽見王姨娘道:“不過是些過去事,乳娘還跟孩子面前提起作甚?再說,宸哥兒那孩子我原先就看著不好,只是大哥大嫂生怕我誆了他們,迫不及待的把秦丫頭嫁了進來。這下可好,別以為我在住在外面什么都不知道,她和宸哥兒那點破事,早就成了閑話家常了。我知道她和靜國公府的簡二奶奶好,只是那簡二奶奶就是個嘴上就沒個把門的。”說著,她輕搖下頭。
杜熙月聽著一怔,她以為王姨娘在華巷,就真的把自己和這個府里的一切隔絕了,今兒聽了這番話,她明白,原來王姨娘比她想象的深。
“行了,這也是別人的事,就算操心也輪不上我。”王姨娘坐在榻上,喝了口茶,又把話題轉移到杜熙月身上,“那徐家人過來聽戲也不過是個幌子,你自己可是要想明白了。”
杜熙月心里哪能不知她若去了,就是重蹈了前世要給徐家沖喜的命運。然而就現在,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思忖了半晌,她抬起頭,看著王姨娘,一字一句道:“母親,我不想去。”
王姨娘長了口氣:“二太太親口說了,不去怕是不妥。”
“可是……”話到嘴邊,杜熙月又咽了下去,她能怎么說?總不能把前世的結果告訴王姨娘吧……她不停攪著手里的帕子,滿眼乞求地看向甘媽媽。
甘媽媽立刻會意,笑道:“她若不想去,不去便是。到時你隨便找個理由搪塞了二太太不就行了。”
王姨娘搖了搖手:“只怕到時老太太也會來。再說有外客,你家姑娘不在場,不管真病假病,暗地里都會以為這姑娘不得寵,豈不是耽誤了熙丫頭?”
“那你說怎么辦?”甘媽媽正色道。
王姨娘思忖了會,道:“乳娘莫急,我先打聽打聽這徐家的來歷,再看看如何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