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尚書閔重病,自請致仕!
盡管當這個消息傳遍了京城之后,仍然有科道言官鍥而不舍繼續上書彈劾,但更多的人保持了沉默,就連坊間原本一出出花樣翻新的小戲都一時消停了下來。在人員嚴重不足的太醫院派了太醫去診治之后,朱厚照很快準許了閔的請辭。然而,或許是由于小皇帝忘記了,或許是因為閔如今重病不好挪動,大臣致仕照例會給的馳驛護送回鄉卻是提都沒提。
案子雖然還在繼續審,可閔都致仕了,這事兒自然不如之前那么轟動,朝官們更關注的反而是刑部尚書的人選問題,尤其是那些如今任副都御史亦或是侍郎的正三品官員。
六部之中,吏部戶部兵部最要緊,禮部最清貴,排在倒數的便是刑部和工部。然而,相對于工部的繁雜,刑部好歹還有稽核天下案子的權限,況且到時候轉調他部也不無可能。于是,照例廷推的時候,一個個名字被提了出來,又吵得昏天黑地,到最后只定出了三個人選。
吏部左侍郎焦芳,刑部左侍郎屠勛,禮部右侍郎王華。
在大多數人看來,這三個人當中,歷任刑部右侍郎和刑部左侍郎,在刑部已經有八年的屠勛自然是眾望所歸,至于剩下兩個人不過是放著好看陪襯的。畢竟,焦芳從未在刑部干過,兼且對刑部也應該不感興趣,而王華更是資歷稍淺。可也有如謝遷這樣的寥寥數人覺得王華更有把握,畢竟,其子王守仁和朱厚照有半師之分,這是如今已經傳開了的。
然而,廷推的名單送到御前,不過次日,這御筆的朱批就送了下來,而結果竟是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朱厚照既沒有選屠勛也沒有選王華,竟是大筆一揮勾了焦芳!
當消息傳到吏部,正在直房的焦芳一下子失態到手中的筆突然跌落,墨汁暈染得下頭那張剛送上來的從新進士中銓選縣令的名單到處都是。他手忙腳亂地收拾了東西這才勉強鎮定地沖著那前來報信的司禮監隨堂杜錦問道:“公公……公公此言當真?”
才升了司禮監隨堂的杜錦如今已經算是李榮的心腹,知道自家老祖宗和焦芳的交情,當即笑道:“自然當真,老祖宗親自把名單送到御前,皇上親自勾的,這怎么會有差?恭喜焦大人,日后就是刑部正堂堂堂的大司寇了!”
“哪里,哪里……”
焦芳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幾句,又拱了拱手和杜錦客氣了幾句,等人走后,他不禁一屁股跌坐了下來,臉上哪里還有半分喜色。
他當然知道之前廷推的名單上自己赫然在列,可在他看來,屠勛榮升尚書的可能性有六成王華有三成,而他頂多才一成,可就是這一成的可能性偏偏落在了他的頭上!終于跨入了一部正堂的門檻自然值得高興,可去了刑部這么一個現如今正一團亂的衙門,而且下頭還有個原本該正位尚書,結果卻給他搶了的左侍郎屠勛,他這日子怎么好過得起來!還不如在吏部看看什么時候把馬文升熬下去,他立時就能正位天官!
而同樣得到消息的吏部尚書馬文升在最初的愕然之后,卻立刻吩咐人把張彩叫了過來,繼而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張彩被這位老部堂笑得莫名其妙,可等到馬文升一說事情原委,他卻一下子精神大振。
“部堂的意思是焦芳這回去刑部一上任,這吏部就休想回來?”
“他就算想回來,老夫也不會輕易讓他得逞!他的那些人老夫會一個個清理出去,把這吏部好好掃除干凈!”馬文升說到這里,端詳了張彩片刻,忍不住有些嘆息“可惜你資歷不夠,這吏部左侍郎的位子無論如何也是接不了的,否則老夫就多了個真正的左膀右臂。”
從五品到四品之間有一道坎,從三品到二品之間又是一道坎,這便是大多數京官必須要越過的天塹。張彩自忖自個資歷淺薄,這兩道坎不知道猴年馬月方才能輕輕越過,因而雖覺得馬文升開玩笑,但臉上也露出了幾分黯然來。然而,等到他回了直房,一直捱到散衙出了吏部衙門,卻有家里的小廝迎了上來。
“老爺,徐大人差人送信到家里,說是今晚設宴送一個人,請您一塊去赴宴。”
設宴送人?
大為茫然的張彩思來想去不得要領,可想想之前朱厚照召見自己的時候只問了一句話就氣沖沖地將他打發了下去,他沒和徐勛搭上話,到現在心里還有些七上八下,躊躇再三也就答應了。在那個小廝的攙扶下上了馬車,他就在車轱轆的響聲下陷入了沉思。
此次廷推的刑部尚書人選之中,焦芳原本是最不可能被選中的,可為什么最后偏偏是焦芳去刑部?難因為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榮和焦芳頗有些眉來眼去,于是在御前用了些手段?不應該啊,都說李榮這司禮監掌印的位子都來得驚險,哪有那么大的影響力!況且,焦芳去了刑部對李榮有什么好處?
他帶著滿肚子疑問到了鼓樓下大街靠近什剎海的清風樓,早有一個十五六的小廝在門口候著,他報了名之后,那小廝立時伶俐地在前頭帶路。
這清風樓并不是京城第一等的酒樓,然而如今說是早已過了立秋,可暑氣尚未完全退去,位于什剎海邊上的這里也就成了消暑的好去處。這會兒他跟著那小廝登上三樓,一進那包廂,就覺得里頭一股涼意撲面而來,再一看,室內擺著好幾個冰盆,桌椅擺設俱是極其別致,又見徐勛站起身來頷首,他連忙笑著上前行禮。
“徐大人······不對,現在應該改口稱一聲平北伯了。”
“你就不要寒磣我了。都是皇上要標新立異,這韃虜不滅,何來平北之說?你比我年長那許多,稱我表字定貞也不妨。”
“這卻太不恭敬了,我還是照舊稱一聲徐大人好了。”張彩哪里會真那么托大,照舊換了原來的稱呼。等坐下之后四下里一看,他便好奇地問道,“這一下子擺了這么多冰盆,倒是真的讓暑意全無。
不知道徐大人請的是什么客人,竟然到現在還沒到?”
“是我早來片刻,本想著在這什剎海邊上乘乘涼,誰知道你也來得早。”徐勛微微一笑,隨即大有深意地道,“對了,你們吏部的那件大喜事,想來你應該知道了吧?”
“喜事?徐大人指的是焦侍郎高升了刑部尚書?”
“焦大人在正三品上頭熬了許多年了。”徐勛嘴角一翹,慢條斯理地說,“他想著馬尚書的位子已經不少年了,如今總算是調任正堂,卻去了刑部,想來他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懊惱。這才剛剛廷推得了這樣的位子,就算馬尚書因為這次上書和兵部劉尚書鬧得不愉快,吏部尚書的位子因而出缺,那時候也輪不到他了。”
徐勛語速雖慢,可這其中的語氣張彩哪里會聽不出來,一時為之大愣,老半晌才試探道:“莫非此事是徐大人你······”
“,我哪可能不自量力插手這樣的人事!”話雖這么說,他卻仍是爽朗地笑道,“只不過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和焦芳有些嫌隙。當初他覬覦馬尚書的位子,在我爹襲爵的事情上,多有故意挑撥馬尚書挑刺,想要使我對馬尚書銜恨在心,最初我還不知道,可后來既然明白了,自然不會讓他這狡計得逞。這事情你知道就行了,不用去對馬尚書說。他年紀大了,氣出好歹不得了。”
張彩也還記得去歲興安伯襲爵的案子鬧得沸沸揚揚,馬文升確實曾經偏向于另一家,可背后有這樣的隱情還是頭一次聽說。想想焦芳那人的性子,還真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他不禁眉頭緊鎖,好一會兒方才駭然認識到了更重要的一點。
若真的是徐勛,那他這一手驅狼吞虎實在是玩得絕妙-,須知就連馬文升也對焦芳調任刑部很不看好,畢竟屠勛是老刑部了!
還不等他說話,外頭就傳來了一個爽朗的笑聲:“對不住對不住,實在是前幾天剛剛奉旨到密云巡查邊務,這一趟回來后又是忙著收拾東西預備啟程,讓徐大人好等!”
隨著這笑聲,一位身著右衽斜襟水色袍子的老者進了門來,正是楊一清。待發現除了徐勛還有別人,他不禁愣了一愣。等外頭的阿寶把門關了,他才走上前來拱了拱手,而徐勛含笑還禮后,就指著張彩道:“邃庵公,張西麓是我特意請來一塊給你送行的。”
楊一清在心里過了一下那名號,記性極好的他立刻眼睛一亮:“可是吏部張銓曹?”
吏部文選司主管官員的銓選,可以說是六部之中第一要緊的分司,而楊一清認識張彩,還是因為此次回京見到李東陽的時候,李東陽對他說起六部人事,特意談到了上書對此次進兵事頗多首肯贊譽的張彩,而接下來又鬧出了那樣一堆事,他自然更記下了張彩的名字和字號,不想今天卻在這種場合遇上。李東陽讓他多多提防徐勛,可畢竟是曾經同舟共濟的袍澤,他對此很不以為然,但此時見張徐二人一起,他心中不免有些想頭。
莫非徐勛的手那么長,真的竟是連吏部馬文升的心腹愛將都已經籠絡到手了?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