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兒打開門,陳昭華閃身進來,因為走得太急,他有些微微喘息。這樣的陳昭華讓蘇婉兒訝然,因為在她的印象中,陳昭華始終是淡然,不緊不慢的男人。
“四哥,你怎么了?急急忙忙的。”蘇婉兒一邊關門,一邊問。
陳昭華撿了靠窗的沙發坐下,將整個人窩在沙發里,這才回答:“沒什么。只是剛從爺爺那邊出來。想到你這里坐坐。方才看你關著門,敲門也不應,以為你在休息。”
“呀,我剛才開著電腦在看新聞,又塞著耳塞在聽歌。所以,一時沒聽到,真是對不起了。”蘇婉兒立馬說,可直覺事情不是這么簡單,不過,陳昭華沒有說,自己也不能自作聰明去問。說得多,錯的多,這道理她懂。
“沒事,我悶得慌,去院子里走走,看到你在陽臺上的。”陳昭華說,語氣漫不經心的,忽然又起身將那窗簾放下來,屋內頓時暗淡下來。
“哦。以后,四哥若是敲門不應,可以打電話給我。我的手機一直都不離身的。”蘇婉兒回答,不由得又偷偷瞧陳昭華,但因窗簾拉上,屋內燈光不太明亮,他整個人又重新窩在沙發里,所以,瞧不見他的神色來。蘇婉兒只覺得陳昭華這一刻像是個大孩子,那樣慵懶,平素里那種漠然沉靜全沒了。
“嗯,我記下了。”他回答,語氣也懶懶的,有些許撒嬌。
蘇婉兒不習慣這一刻的陳昭華,有些手足無措,又在琢磨方才老狐貍讓陳昭華過去到底是面授什么呢?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片刻,她才想起應該招呼客人,于是問:“綠茶,還是紅茶?”
“隨便。”陳昭華說,語氣依舊懶懶的。蘇婉兒也不多說話,只是動手選了綠茶。
泡茶是消除尷尬最好的方法,蘇婉兒認真地燒水,洗杯子,倒去初杯,等水到一定的溫度,慢慢地泡茶,將每個動作都做到藝術的境界。
茶香四溢,陳云華家里的茶果然都是極品。蘇婉兒覺得火候夠了,這才端了一杯,正準備給陳昭華送過去,卻忽然聽到他說:“今天的午飯,爺爺很不開心。回來后,一直在發脾氣。”
“嗯,看出來了,在用餐時,爺爺就一直在忍耐。”蘇婉兒回答,端了一杯茶遞過去,不禁想起午飯的場景,兩個老狐貍句句暗涌的。
陳昭華沒繼續說話,反而是倏然起身坐正身子,抬頭看蘇婉兒。因為遞茶過來,兩人離得很近,近得聽得見彼此的呼吸。
他忽然瞧著她,這讓蘇婉兒心里一緊,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有些害怕與陳昭華獨處。而陳昭華忘了去接手中的茶杯。蘇婉兒只感到灼熱滾燙從薄薄的白瓷邊緣傳來,燙得她的指尖疼痛,然而她還是那樣拿著那杯茶。
“可是,爺爺又給了葉家一次機會。”陳昭華似乎終于找回自己,一字一頓地說,語調有些怪怪的別扭。
蘇婉兒不知道他的來意,說這些話的意思,只能順勢說:“他們是老交情,應該的。”
“交情是一回事。不過因為葉家是南方大族。”陳昭華語氣里頗為諷刺。
“那些都不重要。我選擇回陳家,就接受任何命運。”蘇婉兒垂了眸,心里因為說到聯姻是為了利益,到底不痛快,于是,語氣也有了置氣的成分。她說完,又一邊將手中的茶往陳昭華面前遞了遞,平靜地說:“四哥,喝茶。”
陳昭華這才覺出失態,立刻接過他手中的茶杯,說:“你甘心接受命運。可是我不甘心。爺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如果下一次吃飯,葉家還像今天一樣。那爺爺也是沒法丟人的。那樣的話,一切都好了。”
蘇婉兒聽出陳昭華言語中的意思,暗想:但愿自己是多想。可是一抬頭看他那神色,卻分明就是。她不由得壓低聲音問:“四哥,今天是你?”
陳昭華唇邊浮上一抹笑,不緊不慢地喝了那杯茶,并沒有正面回答問題,反而是緩緩地說:“我只是想到錦華。那一年,錦華剛從法國回來。與葉家的宴會就在滬上。她一向開車謹慎,卻就偏偏出了車禍。我爸媽去得早,我一直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后來,六嬸回來,帶了錦華,那時,錦華已經四歲,很乖巧,也很聰明,便與我很親近。”
其實這話已經很明確了,錦華是他摯愛的妹妹。因為跟葉家聯姻,她車禍死在了去赴宴的路上。他很忌諱與葉家的聯姻,于是也對她這個新來的妹子格外珍惜,所以,做了手腳,讓葉家那三個不安分的家伙沒按時出現。這是蘇婉兒對陳昭華這番話的理解。如果是這樣,她感激陳昭華的愛護,可是,這畢竟是治標不治本的舉動。
“四哥,你何必——”蘇婉兒輕嘆搖頭,轉身繼續坐在案幾前泡茶。
“婉兒,你知道,三年前,葉家給錦華指的人是誰么?”陳昭華忽然問。
蘇婉兒有些不明所以他為何要問這個,只是順著他的思路,搖了搖頭,說:“總不可能還是葉家老七吧。”
“他們也沒有明確說,但是那天出現的人是葉瑾之的父母。我以為時隔三年,葉家老頭子會指給你的是葉瑾之。卻不料竟然是葉云嘉。”陳昭華說,語氣十分平靜。可是,蘇婉兒總覺得他還有話沒有說完,或者說話中有話。
“是葉瑾之又怎么樣?”她問,只覺得這一刻的陳昭華讓她迷茫,讓她覺得自己思維都停滯。
“沒什么。當初的宴會,葉瑾之與今天的葉云嘉一樣,并沒有到場。我原本就不喜歡葉家那幾個。葉家這一代,除了老五和老三,其余的,我都不看好。我自己的妹子,怎么甘心交給這些我都不喜歡的人。只是,有些事情還是必須做。但如今看來,不管是葉家哪個,都不足以匹配我的敏華。”陳昭華說,語氣已經是平素里淡漠的陳昭華。
蘇婉兒聽他這么說,鼻子發酸,但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只埋頭在那里擺弄茶具。
“我已經失去了錦華,我不想再失去你。”陳昭華的語氣還是淡淡的,但整個人站了起來。
蘇婉兒不由得抬頭,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對視,屋外日光強盛,屋內光線昏暗不清,像是一幅陳舊的畫卷缺失的部分,像是戲臺依依呀呀的對視。
過去,蘇婉兒想過這樣的場景。她不是一定要渾然天成愛情的人,如果有合適的人,一起度過這一生,就是好的。不一定非得是那種安寧的氣息,不一定非得是銀座八樓的朦朧天光。
所以,她對陳昭華至少有過這樣的幻想。但如今,一切都定論,自己是他的妹妹,他是自己的堂哥。所以,這對視并不適合。于是,她本能地低頭。陳昭華卻也順勢轉身背對著她,說:“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自己的妹子嫁給足夠匹配她的人。”
“四哥。”蘇婉兒低喊一聲,卻又說不出話來。她從知曉自己的身世,開始接受陳家的安排開始,她誰都沒有怪,唯獨埋怨陳昭華的,也許她潛意識里認為陳昭華不該這樣對她。
可是,現在聽他說這些,卻是時時刻刻都在為她的幸福努力,不僅僅是提點她,還為了她的將來,耍陰謀手段,謀算他最尊敬的爺爺,她心里那種梗著的那點埋怨終于消散。
“沒事。乖了。”陳昭華安慰她,發出幾不可聞的輕笑,像是過去他們晚上講電話時,他時常發出的那種淡淡而溫暖的笑。
蘇婉兒“嗯”了一聲,鼻子發酸,覺得回到陳家也不全是壞事。自從媽媽去世,哥哥潛逃之后,爸爸只靠瓷窯戶口,人又木訥,很多事情都需要蘇婉兒自己一個人去完成,從沒有享受到被人保護的感覺。
只是陳家老頭子是何等的老狐貍,陳昭華的這點手段,也許老狐貍已經知道了,不然怎么一回來,就一臉鐵青,讓陳昭華去他屋里談了幾個小時。蘇婉兒想到這里,疑心老狐貍已經知道,立刻又擔心起來,低聲說:“四哥,你這樣做,爺爺知道的話,會生氣的。還是,他已經知道了?”
“我都說沒事的。要聯姻也不止葉家。若不是葉家老爺子去年提起,估計爺爺都懶得提起。如果有更好的去處,爺爺巴不得。”陳昭華笑了笑,臉上倒是篤定的神情。
蘇婉兒看到陳昭華那篤定的神情,只覺得自己平時所憑恃的聰明跟這些權貴之家的人一比,簡直是不值一提。至少她沒有瞧出爺爺不樂意跟葉家聯姻,也沒有瞧出爺爺有默許陳昭華暗中搞破壞。
她只覺得怕以后無論是嫁給哪一家,嫁給誰,所有的陰謀詭計都得收起來,所能謀的怕只有感情與人心。若要論計謀與心思,還真是比不過的。這一瞬間的念頭,讓她對之后的路似乎又更清楚一些。
不過,如果爺爺允許陳昭華這樣做,那么就意味著自己可以有除去葉家三兄弟之外更好的選擇。那么,自己的人生即將有別的轉機了。蘇婉兒想到這,不禁高興起來,不管是陰謀陽謀,這都是值得慶賀的事,不是嗎?
所以,她也顧不得轉彎抹角,直接問:“你的意思是爺爺看出來,并且允許了?”
但她眼巴巴地看到陳昭華搖頭,緩緩地說:“爺爺那樣精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來。剛才瞞也不瞞,直接就指出來了。并且警告,若敢動手,就讓我滾出陳家。”
蘇婉兒方才亮堂的心不由得黯淡,神色驟然沮喪,輕嘆一口氣。
“別擔心了。葉家老七已經被我調走,老六今天下午也會離開去土耳其。至于老四,嚴格說起來,還不錯,但因為有嚴清雅在,我從來不將他作為你夫婿考慮。如今,他跟嚴清雅情正濃,即便留在京城,他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的。所以,你無須顧慮,這兩天好好休息,等這破事完了,就跟我一起回滬上,到那邊,四哥親自為你物色合適的夫婿。”陳昭華呵呵笑,揉了揉她的短發,又說:“丫頭,這頭發得留起來,你留長發會更好看。”
蘇婉兒不好意思地笑笑,說:“好,我留長發。”
“呵呵,我一直想看你長發的樣子。你這丫頭每次都剪得這樣短。”陳昭華一笑。
蘇婉兒雖然因為聽了陳昭華的計劃很高興,但也不習慣這種話語以及這樣的親近。雖然哥哥妹妹之間,這樣的言行并不過分,但她還是有些別扭的心思,連忙退了一步,說:“謝謝四哥。我給四哥磨咖啡去。”
“得了,這會兒知道四哥是喜歡喝咖啡的了?剛才還問我綠茶還是紅茶。”陳昭華佯裝生氣,在是沙發上坐下。
“剛想別的事,忘了。”蘇婉兒不好意思地說,尷尬一笑,立馬就去著手磨咖啡。
“說說,剛才想什么不良事情了?”陳昭華的心情也比剛才好了不少,開始打趣蘇婉兒。
“什么不良事情呢。我很純潔的呢。我只是在想爺爺說關心關心四哥,到底是場面話呢,還是真的呢。我還一直在琢磨,爺爺叫四哥去,是不是就說四哥的婚事。”蘇婉兒回答。她方才確實是在想這件事。
她一說完,就瞧見陳昭華眉頭一蹙,神色似笑非笑的,眼神掃過來,并沒有回答她的話,反而是問了一句:“你這么在意我的親事呢?”
蘇婉兒只覺得這話聽得別扭,這根本就不應該是他們之間的對話。所以,她立馬垂眸,裝模作樣磨咖啡,好一陣才終于找到一句合適的話說:“是啊,我想知道什么樣的人才能匹配我的四哥。”
“呵,你啊。”陳昭華站起身走過來,說:“我來磨咖啡給你吧。你泡茶比我地道,磨咖啡不如我。”
蘇婉兒順勢讓開,閃身到一旁,看他認真磨咖啡,心里五味雜陳的。暗想:如果不是自己的堂哥,怕也該是個良人。只是如今,彼此是兄妹,那么,就該當他是真正的哥哥去相處。想到這里,她輕輕呼出一口氣,咳嗽一聲,問:“四哥,爺爺不是隨便說說的吧?”。
“不是。他希望是許家妹妹。不過,我對那妹子沒感覺,何況,那妹子有心上人。這我是知道的,所以,我讓爺爺死心。爺爺正在氣頭上呢。”陳昭華漫不經心地說,像是在說無關緊要的事。
“有心上人,那就沒辦法了。”蘇婉兒站在一旁看他磨咖啡,果然手法嫻熟。
“嗯,所以,你不要擔心了。這幾年,葉家給葉老四的婚事,這家伙從來沒答應過的。即便,他答應了,我也不會讓你吃虧的。”陳昭華再度回到這件事上,一副一切盡在掌控的神色。
蘇婉兒聽得他這樣,心情真的是很好,覺得這幾日來壓在心上的陰霾全部消失殆盡。她輕輕地說:“謝謝四哥。”
“傻啊。”陳昭華一邊磨咖啡,一邊說,語氣寵溺。
蘇婉兒笑了笑,就坐在一旁等陳昭華的咖啡。不一會兒,咖啡飄香滿屋子,她拉開窗簾看窗外,暮光漫天,有一種妙曼不可言的美。
陳昭華端了咖啡喝了一口,嘖嘖稱贊自己,惹得蘇婉兒笑他自戀。他也笑,卻忽然問:“婉兒,我有時候不禁要問你到底有什么隱秘的過去,為什么這樣平常的你,會有那么多不平常的麻煩。”
蘇婉兒正在喝咖啡,忽然聽他這么說,似乎有所指,驀然抬頭問:“怎么了?”
“尚林查不到發朱雀懸賞令的人。對方做事很隱秘。”陳昭華緩緩地說,投射過來的目光全是銳利的審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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