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秋高氣爽,大小四人不疾不徐收拾妥當,聽北將小馬車套好,聞南在車前放上腳凳,扶著芙子墨上了車。
外面看極普通的清油布小馬車,車內卻精致秀雅。四角掛了七彩五蝠攢花絡子,水藍底子玫紅包邊的坐墊,一方黃楊小幾,上面置了一套官窯宣彩茶具。車廂后方還有個小箱廚,一分為二兩層,上層屜里是煜煜的口食,下層放了筆硯和一本燕京百事通雜記。
芙子墨滿意的點點頭,想必這些是聞南連夜準備的。
聞南卻有些歉意,“實在委屈小姐了!想老爺在世時,錦州太守,正兒八經的從三品,那出行的馬車雖不奢華,卻也是實打實的氣派!”
聞南說著忽然就住了嘴,一大早的,她又作甚提起小姐的傷心事!
芙子墨翻著雜記淡淡地說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不是講究的時候!我瞅著這雜記都是明面上的東西,與我們作用不大!”
聞南點點頭,“想必太隱私的東西,書局是不敢印冊的,我們只能另想辦法!”
芙子墨若有所思,小煜煜興奮的拉開車簾,車已經拐進了城中,熙熙攘攘,車馬喧囂,兩旁的商家小販攤位挨得很緊,燕京嘛,一寸地一寸金,自是比錦州的熱鬧繁榮勝上一籌。
聽北噼啪著小鞭子小心的錯過對面往來的車輛行人,問道:“小姐,我們要去哪里?”
芙子墨將簾子挑開一條縫,恰好看清兩旁的街市又不太引人注意,“不急,慢點駛,先繞城中轉一圈!”
“好嘞!”聽北歡快的回道。
燕京的城分東西南北主街。
東西為官宦、富甲宅基,皇城在東首,朝中大員、世家多靠著皇城居于東街,是燕京最權威繁華富庶之地,西街較為靜謐,多為別院避暑之所。
普通百姓的小家小院卻是在城外。
而南北主街,南街為吵雜鬧市,攤位較雜,各種日常營生交易多于此,相對開放,也趨平民化,北街明顯的彰顯貴族之氣,兩邊商鋪林立,匾額高懸,或閃金門楣,或古樸厚重,卻均是鋪門大開,穿金戴錦之人或進或出,該熱鬧的熱鬧,該靜雅的靜雅。
芙子墨暗贊,新皇執政三載,英才施政,國富民安,燕京果然富庶之極。
足足近兩個時辰才將南北街逛完,芙子墨看的很仔細,特別是北街,哪里位置開了什么店面,哪里的地段最好,哪家是新開,哪家是老字號,哪里的客源較大,哪里的競爭激烈暗暗記在心里。
“停!”芙子墨盯著路東一家鋪門,讓聽北停下。
十間大通鋪,上中下三層,漆紅雕花的貴氣門面,兩個大紅的燈籠高懸在門梢,燈面上的“酒”字迎著酒香在微風里肆意瀟灑,燙金的“景氏大酒樓”在陽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
聽北卻是一臉詫異,“小姐,干么在青樓門前停下?”
芙子墨看向路西,有些錯愕,“景氏大酒樓”的對面,約么錯開正門兩米,卻是一家青樓,漫天紅綾招展,奇巧花燈高懸,“賽仙閣”三個煙紅飛舞的大字迎風飄逸,像極了一個嫵媚招手的女子,讓人一下子就神思幽渺。因是白天,朱門緊閉,煙燈未燃,想必晚間定是霓虹幻彩,鶯歌燕語,人間天堂。
幾聲客氣之極又官腔至極的寒暄辭別聲將子墨的注意力又拽回了路東,一身月白的景文昔玉冠束發,身姿俊挺,正雙拳相握置于前胸對著一位官家侍衛裝扮的年青男子,隱約聽得“一切就有勞崔尚書費心了,文昔定代家母登門拜謝!”
那人客氣回禮離去,景文昔目不斜視的進了景氏酒樓,陸續有食客進出,生意似乎極好。
“小姐,我們要去哪里?”聽北問道。
“娘親,煜煜好餓哦!”小煜煜拉著芙子墨的手摸上自己的小肚皮。
芙子墨回身看了看賽仙閣的左右,左邊是家“藏寶閣”,應該是家古玩玉石鋪子,右邊的匾額上寫著“蝶衣紡”,時有簪玉插花,疊翠滿頭,錦衣華服的夫人小姐在丫鬟婆子的相伺下,頻入頻出,不無大包小包含笑而歸,想必紡里的師傅手藝非常。
芙子墨注意到,“蝶衣紡”的右邊斜對著景氏,也是家酒樓,門面差不多是景氏酒樓三分之二的面積,只有上下兩層。匾額上“周記食館”幾個字頗顯蕭瑟褐舊,邊上的黑漆已然斑剝,進出的食客很少。
“去周記食館吧!”芙子墨吩咐。
馬車停至周記門前,里面跑出個小二,看有生意上門頗為詫異,芙子墨抱著小煜煜在聞南的攙扶下下了車,聽北隨小二將馬車駛入了偏門的后院。
館內果然清冷,零零散散的只有三五個食客,三人進入,卻不見有小二上前招呼,一個戴著眼鏡小灰帽罩頭六十幾歲的老頭從柜臺后出來,對著幾人問道:“幾位想吃點什么?”
芙子墨略看墻壁上的菜譜,正要點幾個店里的招牌菜,老頭歉意的說道:“姑娘,要不來幾碗大骨湯面可好?”
“我們小姐不差錢,可好的菜式上!”聞南睨了老頭一眼,有些不悅。
老頭立刻頭一搖,“幾位,佬兒不是這個意思,實不相瞞,今個是周記營業的最后一天,店里的大師傅早已經遣散了,只有佬兒的侄子在后廚頂著,所以,今個供應的全是大骨湯面!”
芙子墨制止聞南看向老頭,“老人家說今個是最后一天是什么意思?”
老頭嘆了口氣,聲音有些艱難,“這周記原是小女和女婿的館子,我充個數在店里做賬房,生意一直清冷,女婿忽然又鬧出了官司,被押在大牢候審,事主堵門等著賠償,小女打算將這館子脫手賠償事主,今個是最后一天營業!以后這周記食館就要沒嘍!可惜了幾十年的老招牌!”
芙子墨聞聽心底有了計較,讓老者上了三大一小四碗大骨湯面,聽北這時已經停了車進來,后面還跟著剛才的小二,不出片刻小二將面端上。
幾人一嘗,味道還真不錯,湯濃香而不油膩,面筋而柔滑,口感很好。
聞南仔細的挑了面吹冷了喂給小煜煜吃,芙子墨低聲問聽北后面的環境、格局如何?
聽北吃著面說后院一排兩層小樓,上下大概有三十間,另有六間廂房,院子挺寬敞,聽小二哥說隔壁好像是一個幾年前去外省上任的官員,院里只有幾個老奴守著,挺安靜的,環境還行。
芙子墨匆匆吃完,對聞南耳語一番,接過聞南手里的箸子和小湯羹,慢慢地喂小煜煜,聞南則起身走到老頭柜臺前,和老頭低語起來,片刻老頭帶著聞南進了門簾后的一個房間。
幾人吃好了,芙子墨借著和聽北取車的檔兒將后院又查看了一番,大致和聽北說的差不多,抱著煜煜上了車,聽北將車駛出后院,停在拐角處等聞南。
一盞茶后,老頭將聞南送出了門。
聞南進了車廂,將簾子挑下坐定說道:“小姐,這事恐怕不容易!”
“小姐,現在去哪里?”聽北在車外問道。
“直接回去吧!聞南你且說說!”小煜煜已經在芙子墨懷里睡著了,聞南試圖抱過煜煜,芙子墨搖頭輕柔的擺正煜煜的小腦袋,聞南拉過一個披風輕輕給煜煜蓋上。
聞南將簾子挑開一條縫,看車子已經駛出了鬧市口,壓低聲說道:“這老頭姓林,原是個秀才,只有獨女林大秀嫁給了一個叫周成的,周成祖上頗為殷實,可到了周成這輩家底就空了,偏這周成人又老實,不善營生,其它家業或典或當都差不多了,只守著這個祖傳的周記食館。因在景氏對面,還有其它幾家酒樓競爭,生意一直清淡,卻也勉強可以糊日,可是半月前周成受一個姓花的男子邀請去小啜了幾杯,不成想在席間兩人動了口角,將這姓花之人一板凳給打癱了,這會兒周成還關押在牢里,等著判審呢!”
“林老伯有沒有說兩人因何動的口角?”芙子墨問道。
“林老伯找了當時一個鄰桌的熟人詢問,說是隱約聽得花姓男子貶低周成不是做生意的料,想從他手里盤了周記,周成惱羞成怒才摔了凳子,不想時運太差!”聞南嘆了口氣,又忽然說道:“小姐,你道這被打殘的事主是誰?說是花氏娘家一房的遠門侄子!”
“花氏,你指的是景文昔的母親?”芙子墨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