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事故本來的確是己方有錯在先,蘇府的馬車是從南北向的橫街里出去,要往東西向的街道上拐,對方那輛馬車則是從東往西地走。(就到)蘇府的馬車拐出去的時候,因劉大腳對自己的車技有信心,就沒減速,直接沖出去的,結果正好就把對方的車轱轆給別了一下。
這么一沖撞,馬兒又受了點驚,嘶喊起來。
兩輛車都趔趄顛簸了好一陣,這才被雙方的車夫給控制住。
劉大腳本意也是想向對方賠禮道歉,如果對方堅持的話,就給對方換個車轱轆也是可以的,但是對方一開口就這么不客氣,他也就有點不高興了。
但想到是己方的失誤,劉大腳便忍了不快,拱手道:“實在是對不住,是我沒注意到有車過來,給你賠禮了。”
對方車夫卻一點兒沒消火,插腰就大罵:“你眼睛長屁股蛋上了,我們這么大一輛車都看不見?你滿桐城打聽打聽,誰看到我們云家的馬車敢不讓道的!”
扶搖在車上聽見了就不高興,對劉大腳說道:“既然是我們的錯,給人家賠個禮,換上車轱轆就是了,不用跟他們的下人爭是非。”
“是。”
劉大腳依言上前跟對方商量,要給對方換車轱轆,對方車夫見他們一點也不還嘴,自己也覺得沒趣,隨便胡咧咧兩句也就歇了嘴,大家一起搭手要把車輪卸下來。
扶搖正坐里問上官靜:“桐城有個姓云的望族么?”
上官靜道:“是云家吧,的確是桐城這里的望族,不過他們跟其他的望族倒不一樣。比如像二夫人的娘家林家,祖上都是做過大官的,有官員蔭護提攜,整個家族才興旺起來。云家卻不一樣,云氏的祖先沒聽說有出仕,他們是靠經商起家,莫說桐城,就是整個大盛,也幾乎所有大城市都有云家的買賣。”
剛說到這里,外面劉大腳就敲起了車門。
“大小姐,對方的馬車要卸掉車輪換轱轆,車里的女眷想到咱們馬車上借坐一會兒。(就到)”
扶搖推開車門,見劉大腳身后跟著兩個女子,前頭一個淺黃色高腰襦裙,披著湖藍色的披帛,頭上戴著一頂粉紗的寬檐紗帽,遮住了臉;后頭一個是雙丫髻的小姑娘,顯然是個丫頭。
此時日近正午,太陽正毒,這一段的街道上又沒什么可供歇腳的酒肆茶樓,難怪對方女眷要借坐。
“若是不嫌棄車里擠,便請上來吧。”
上官靜起身跟扶搖坐在同一邊,那兩個女子上了車,便坐在她們對面。
那女子便摘下了紗帽,交給了丫頭,把頭臉都露了出來。
極富少婦成熟韻味的墮馬髻,斜插著一支青碧青碧的翡翠金珠步搖,耳朵上也垂著同樣材質的翡翠金珠耳環,微微轉動脖子,便會有點點的反光。
簡單的裝飾,透出一種低調的奢華。
女子體型略顯豐滿,淺黃色高腰襦裙將她的胸部托得極為雄偉壯觀,但意外的是并不讓人覺得俗媚奔放,她的湖藍色披帛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一部分雪白的肌膚。
“打擾了。”
女子開口微笑,向扶搖和上官靜致意。
她旁邊的丫頭便道:“這是我們云家大小姐云子規。小婢玉奴,見過小姐夫人。”
上官靜笑道:“原來是云家大小姐,我們是將軍府的內眷,這是我們大小姐蘇扶搖,妾身腆居三夫人之位。”
云子規點頭:“子規見過蘇大小姐,見過三夫人。”
扶搖和上官靜都微笑受了。
云家生意雖大,名聲雖響,畢竟是平頭百姓,蘇北岳是皇上欽封的平海將軍,統領東南水軍,若是有戰事,桐城的縣令還得把桐城的管轄權也交給他。蘇家雖然根基尚淺,卻是新興的貴族,正如日中天,云家當然不能交惡。
上官靜道:“聽聞云大小姐去年已出嫁,夫家是嘉臨城的名門望族,今日可是回來探親的?”
她話一出口,對面的小婢玉奴臉色就變了。
扶搖暗暗疑惑,她并不覺得上官靜說的話有哪里不妥。
倒是云子規,面色如常道:“并不是探親,子規以后便要常住娘家,幫著家中打理生意了。”
“啊?”上官靜和扶搖都忍不住驚訝了一聲。
雖然大盛因為剛剛經歷過戰禍,許多禮教都敗壞了,但是出嫁的女兒是屬于婆家的人,云子規去年才嫁人,應該正是夫妻感情親密的時候,怎么會回到娘家來常住呢。
玉奴也覺出自家小姐說話不對,張了嘴要說什么。
云子規卻搶先看了她一眼道:“既然我回了娘家,早晚總會有人知道的,何必忌諱。”
玉奴便閉了嘴。
云子規把視線轉回扶搖和上官靜臉上道:“子規命薄,雖然去年才出嫁,但夫君在去年入冬就因病去世了。婆婆憐惜我,不忍心叫我年輕守寡,便親寫了放妻書,代替夫君將我放回了娘家。”
扶搖和上官靜這才恍然。
大盛對于解除婚姻關系是有相關規定的,比如放妻書,就是夫妻溝通良好,丈夫寫給妻子的離婚書,如果丈夫已死,由公婆代寫,并在官衙備案,也可成立。
這個時代的男尊女卑思想不算太重,朝中也有少量的女官之位,女子亦可拋頭露面,比如像云子規這樣打理生意,所以她婆婆寫的放妻書,也有法律效應。
云子規嗓音比一般女人要低沉沙啞一些,卻極有成熟女人的味道,聽著特別舒服。
“云家姐姐容貌秀麗,人又和藹,家世也是百里挑一,將來不愁有好郎君來匹配。”扶搖隨口安慰了一句。
此時她跟云子規也不算熟悉,只是出于道義,才安慰于她。但對面的小婢玉奴聽了,卻似乎十分認同,臉上也出現了一點笑模樣。
云子規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出嫁半年就恢復成單身女子的事情,只是微笑道:“姻緣自有天定,順其自然便是。倒是我瞧著蘇大小姐面善,若是不介意,不如姐妹相稱如何?”
蘇扶搖自然也同意,于是雙方又都改了口,扶搖稱呼對方“子規姐”,云子規便直呼她名字“扶搖”。
“扶搖這是要去哪里?”
扶搖答道:“我剛來桐城不久,許多地方都不熟悉,三夫人今天帶我去海神廟進香。”
云子規點頭道:“海神廟的確值得一觀,尤其廟前那棵許愿樹,有求必應,十分靈驗,扶搖若是有愿望,不妨掛上一只許愿香囊,向海神娘娘祈禱。”
扶搖笑道:“好。”
雙方畢竟是剛剛認識,客客氣氣地說了幾句話,云家馬車的車轱轆便換好了,云子規向扶搖告辭,帶著玉奴下車,上了自家的馬車。
雙方的馬車各自退開一些,然后朝著相反的方向而去。
隔著車窗,扶搖跟云子規揮手道別。
有云子規出現過,之前上官靜挑起的家斗話題,就算暫時揭過去了。
沒多久,就到了海神廟。
海神廟地勢比較高,廟前一座大牌坊,據說是漢白玉石砌成的,可見桐城之富,和建筑此廟時手筆之大。
過了牌坊,扶搖和上官靜就下了車,劉大腳趕著馬車,從專門供車馬入內的偏門進去,有專門的居士引導,帶他進入供馬車停放的大院。
扶搖一面暗暗納罕,只有形成規模的廟宇,才會像后世的大酒店那樣,還有專門的停車場。
上官靜對海神廟顯然已經十分熟悉,一面拾階而上,一面就像扶搖介紹海神廟各處景點和特色,間或還有文人騷客留下的墨寶。
海神廟人流如織,但因為道路臺階都十分寬闊,建筑設計也十分精妙,所以并不顯得很擁擠。空氣中流動著香火的味道,廟前有專門賣香燭的鋪子,來海神廟進香的人大都虔誠,香燭也都是盡量買好的,所以空氣里的香味也蠻好聞。
進了正殿,三丈高的一座海神娘娘像映入眼簾。
扶搖仰頭看去,發現整座神像都是用漢白玉石雕刻而成,而且據上官靜所說,這是用一整塊玉石雕成的,全無銜接縫隙,不由暗暗咋舌。
上哪兒能找出這么大一塊漢白玉石來,桐城人真是太有錢了。
海神娘娘寶相莊嚴,但臉上卻又現出一種普度眾生大愛無疆的慈祥和藹來。神像頭上有金飾,身上衣服也有金色紋路,都是用純金鍛造雕刻,所廢銀錢功夫,不可謂不大。
扶搖跟上官靜一起進香,默默地祝禱。
在這種充滿虔誠氣氛的地方,就算本來不相信神靈的人,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跟神靈祈求些什么。
扶搖拜完了就起身,見上官靜似乎還有什么心愿要特別祈求的,便輕聲跟她說自己出去外面等她。
上官靜默默地點頭,她就從正殿里退了出來。
正殿的左前方,有一段精致的金瓦紅墻,墻下一個大大的月亮門,門下穿梭游人特別多,尤其以大姑娘小媳婦居多,她便好奇地走了過去。
進了月亮門,才發現,整個院子非常寬敞,中間一顆龐大的樹,枝椏茂盛,至少有好幾十個年頭了,樹上掛滿了五彩的絲帶,每個絲帶上都掛著一個香囊。許多善男信女正圍在樹下,雙掌合十,默默祝禱;也有人正踮起腳尖,往樹上掛香囊。
扶搖恍然,這肯定就是云子規所說的許愿樹了。
她四處瞧了瞧,見右手邊屋子里似乎是專門賣香囊彩帶的,便走了進去。
柜臺后面站的是個青衣小帽的年輕人,看起來不像是海神廟里的居士,他看見扶搖進來,本來就微笑著的臉上綻開一朵更大更親切的笑容,高聲道:“小姐可是要求姻緣,姻緣箋和香囊在這邊。”
他平攤手掌一指,扶搖的目光便落在一處錦繡華麗的信箋和香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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