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郎用馬鞭指著扶搖,沒有任何證據,就說她是倭寇派來的細作。這話書記官不信,她身邊的紈绔子弟們不信,排隊等著進城的人們也都不信。但是不信歸不信,這個女郎不是他們能惹得起的人物,所以大家都只是沉默地看著,關注著事態的發展。
扶搖心里的怒火卻已經熊熊燃燒起來。
宋梨花從馬車里出來,抱住扶搖,對那紅衣女郎說道:“這位小姐,我們初來乍到,不知你的身份,多有得罪,請你大人大量,不要與我們為難。”
一路上,扶搖一直在向她灌輸一個觀念,那就是她現在已經是平海將軍蘇北岳的妻子,是桐城里身份最尊貴的夫人,她的所言所行都應該符合一個將軍夫人的形象,絕不能再像山野村婦一般拘束。
而宋梨花,出身雖平平,卻也是爽利之人,否則那宋老三也不會對她如此敬愛。當扶搖不停地讓她正視自己身份,她漸漸也就變得大方起來,即使這時候面對趾高氣揚的紅衣女郎,明知對方可能是貴族或世家子女,也沒有絲毫的膽怯,跟當初看見武大郎渾身浴血就膽顫的那個農婦,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紅衣女郎只是用眼角瞟了她一眼,絲毫沒把她放在心上,仍舊盯著那書記官道:“你還愣著干什么,我說了那個女人是細作,這一車人都是細作,你還不快把他們抓起來!”
劉大腳驚慌地叫了一聲:“我們連倭寇長什么樣都沒見過,怎么會是細作呀!”
書記官雖然額頭見汗,卻梗著脖子道:“小姐,下官奉了將軍之命在城門口嚴查過往行人,職責重大,不能放過一個可疑之人,但也不能冤枉無辜。”
紅衣女郎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立時柳眉倒豎,怒道:“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我在冤枉無辜?”
“下官不敢,只是此時天色已晚,想必將軍和夫人都在等小姐回家,小姐何必跟幾個外鄉人一般見識。況且這些事情都是下官的職責所在,下官一定會精忠職守,卻不會讓一個真正的細作混進城去。”
書記官雖是低著頭,話中卻透出一股不卑不亢的氣節。
扶搖眼中劃過一絲驚異。
紅衣女郎卻惱羞成怒,抬手就是一鞭子,呼一聲從空中劃過,啪一下抽在那書記官的胳膊上。(就到)
“你算個什么東西,只不過是我爹手下一條狗,竟然也敢違抗我的命令!”
書記官挨了一鞭子,胳膊上衣衫破裂,露出胳膊上一條紅痕,卻咬著牙不吭聲。
車上的扶搖和宋梨花都不忍心地皺起了眉。
紅衣女郎用馬鞭指著書記官的鼻子道:“我再問你一遍,你抓不抓人?!”
書記官微微低頭道:“下官不敢濫用職權。”
“你!”紅衣女郎怒不可遏,抬眼一掃,圍觀眾人都紛紛避開她的眼神。
她只覺仿佛所有人都在看她笑話。
“你這狗奴才……”
她所有怒氣都沖著書記官爆發,握著鞭子的手又一次高高揚起。
圍觀人群都忍不住瑟縮脖子,瞇起了眼睛,替那個無辜挨鞭子的書記官感到同情。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如玉的聲音在人群上空響起。
“你鬧夠了沒有!”
紅衣女郎沒想到這時候還會有人敢阻止她,忍不住驚愕地扭頭看去。
卻見一個黃衣女郎策馬從李常青和李真真后面繞道踱出,慢悠悠走到她前面。
“賈傅君,你也來管我的事?!”
紅衣女郎又驚又怒,她的同行之人,三番兩次出來,不是挑撥事端,就是阻攔于她,難免讓她有種被自己人出賣的感覺,生氣且煩躁。
被稱為賈傅君的黃衣女郎,人如其聲,清冷如玉,她微微蹙起精致細長如同柳葉的眉毛,說道:“你如此身份,何必為難這幾個外鄉人。”
紅衣女郎怒道:“既然他們是外鄉人,你為什么要幫著他們跟我作對?”
賈傅君緩緩搖頭道:“我沒想過跟你作對。只是如果你今天的行徑,被云大公子知道了,不怕他多想么?”
“云大公子”四個字仿佛是個魔咒,一下子擊中了紅衣女郎的軟肋。(就到)
她臉上陰云密布,舉著鞭子的手卻緩緩放了下來,眼中各種復雜神色,不斷糾結。最終她咬了咬牙,還是狠狠一鞭子甩了出去。
眾人的瞳孔都是下意識地收縮或放大。
然而這一鞭子卻并不像他們預料的那樣抽打在書記官身上,而是從他身邊劃過,打在了空氣中。
“你這條攔路狗,還不給我滾開!”
書記官敏捷地往旁邊一跳,紅衣女郎雙腿一夾馬腹,呼一下從他身邊沖過,馬蹄帶起的疾風將他身上的衣服吹得獵獵作響。
紅衣女郎就這樣徑直從城門下沖了過去,如同一陣呼嘯而過的風。
李真真策馬走到賈傅君旁邊,笑道:“賈姐姐,還是你有辦法,幾句話就把她拿捏住了。”
賈傅君并沒有因為她的恭維而喜悅,只搖頭道:“如果不是她平時行事太過跋扈,云大公子今天怎么會不肯來見她。”
李真真皺起鼻子,嬌氣地哼一聲道:“那當然,云哥哥怎么會看上她這么刁蠻的女人。”
賈傅君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如果想討云大公子的歡心,最好也收斂一點。”
李真真立時漲紅了臉。
賈傅君卻不再理她,策馬小跑進了城門。
李常青拍了拍李真真的肩膀,兄妹兩個也一起往城里面走去。而其他的紈绔子弟們,也都跟在他們身后,呼呼啦啦卷進了城門里頭。
扶搖皺眉望著那一群人遠去,雖然心情依舊郁悶,但此時人已遠去,總不能再追回來。
臉上傳來一片溫暖,是宋梨花在幫她擦掉臉上還沒弄干凈的一點泥點子。
“沒事就好,別生氣了,咱們進城要緊。”
她柔聲說著,拍了拍扶搖的肩膀。腳下的小白狗牛牛,也可愛地嗚嗚了兩聲。
扶搖恩了一聲,彎腰抱起牛牛,跟宋梨花一起坐里。
被紅衣女郎一行人打散的行人客商們重新回到了隊伍里,經過士兵的檢查和書記官的登記,恢復了進城的秩序。
扶搖他們就跟在那藥材商后面,很快就進了城。
看著窗外越來越遠的那個書記官的背影,扶搖感嘆道:“看來我爹是一個好將軍,至少他帶出來的這位大人,是個不畏強權的好官。”
宋梨花點點頭,抬手將她散落在鬢邊的發絲拂到耳后。
他們是第一次來到桐城,劉大腳當然不知道將軍府在哪里,但是桐城里的人,對于這位富有傳奇性的平民將軍和那座同樣具有傳奇色彩的將軍府,卻十分地熟悉,他只消隨便打聽,每個人都能為他指路。
因此,扶搖他們的馬車在進城大約三刻鐘后,就準確抵達將軍府的大門前。
劉大腳望著眼前筆直寬闊的青石板道路,還有宏偉氣派的將軍府大門,不由贊嘆道:“好氣派呀!”
“夫人小姐,咱們到了!”他高聲叫道。
宋梨花和扶搖掀開車簾,依次從車上跳下來。
暗紅色油漆的大門上,整整齊齊地碼著碗口大的銅釘,門上巨大的匾額,“將軍府”三個暗金色的大字顯得氣勢恢弘,而門前兩座石獅子,顯然是新雕成不久的,還散發著一種石料生澀好聞的味道。
將軍府坐落在繁華的光復大街,隔著大街跟府門相對的,是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再過去,是十八級青石臺階,臺階下面就是清澈的桐河,據說桐城的名字就是由此河而來。
桐河水流向東并入長江,最后匯入大海。
光復大街的一邊,將軍府的大門兩側延伸出去的是長長的灰瓦白墻,幾乎占掉整條街的三分之二,有此可見墻里頭將軍府的面積有多么地廣大。
大街的另一邊,隔著街與將軍府相對的,卻是眾多的酒樓食肆商鋪,此時正是一天中生意最熱鬧的,除了有店面的鋪子,街道兩旁還有很多小攤,攤販吆喝著,行人不時在攤位前停下,挑選自己感興趣的商品,跟攤販討價還價;而衣衫若是穿的名貴一些的行人,則不屑于在這種流動攤販上購買東西,都會走入店面之中。
雖然剛經過抗倭戰爭的洗禮不久,但從人們的穿著、談吐和神情上,都能看出桐城是座充滿生機、經濟發達的大城市。
扶搖和宋梨花大略地看了一下街面上的情況,便對劉大腳道:“劉師傅,你去敲門。”
“是。”
劉大腳屁顛屁顛地跑上臺階,握住粗大的門環,啪啪啪開始敲起門來。
他們這一輛馬車在將軍府門前停下,對面商鋪里的伙計和過路的行人都會多看一眼,此時見他們中還有人去敲門,臉上都出現了感興趣的神色。
劉大腳敲了半天,都不見有人應門,只得高聲喊道:“有沒有人啊?有沒有人在啊?”
他扯著嗓子喊了半天,汗都出來了,大門內卻依舊不見一點動靜。
難不成這么大的將軍府,一個人都不在?
他正要驚疑,旁邊卻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你誰呀?懂不懂規矩,我們將軍府的大門也是隨便能敲的?”
劉大腳疑惑地左顧右盼,瞇起眼睛才看見是右手邊的灰瓦白墻下,開了一個角門,有個青衣小帽的家人正站在門口看著他。
他忙快步跑過去,擦汗道:“你是將軍府的下人吧,趕緊通報一聲,蘇將軍的夫人和小姐來啦!”
那家人挑眉道:“哪來的夫人小姐,你說什么呢?”
劉大腳提高了聲音道:“就是蘇將軍的發妻,宋梨花夫人呀,還有大小姐扶搖,將軍來信要她們來桐城團聚的,她們已經到啦,喏,你看,就在那里。”
他用手一指,那家人瞇著眼眺望,看到了大門臺階下那一輛青篷馬車和站在車旁的宋梨花、扶搖母女。
他冷笑一聲,回過頭來,說道:“哪來的野漢子,隨便帶兩個村婦就敢冒充我們將軍府的夫人和小姐,找死啊!”
劉大腳剛剛綻開的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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