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上六號的保底一更。
自驅逐梁期令以來,除治賊安境、勸農耕桑之外,荀貞數月無動靜,忽然一大早令郡賊曹掾欒固捕拿郡丞,事發前毫無征兆,很快這件事傳遍鄴縣,一縣震驚。
郡太守在郡中雖有監察之權,可監察郡內所有的吏員,但通常來說,郡太守很少會采用“捕拿”這種激烈的方法來收拾不法的吏員,特別是對長吏尤為寬容,大多是采用驅逐的辦法,如荀貞此前驅逐梁期令,或利用抓住了郡縣長吏的把柄這點促使其改投到自家門下,如荀貞得鄴縣令為己用,而今荀貞卻毫無預兆地直接派人去拿下了李鵠、將其下獄,可謂雷霆手段。
魏郡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這種事情了。
鄴縣內上至士紳、下至黔首,聽說后無不大為震動。
又在聽說了荀貞為何捕拿李鵠的原因后,縣人們更加震動了。
李鵠既然遣手下的親信佐吏刺死了李驤?
李鵠和李驤無冤無仇,一個在鄴縣當郡丞,一個在繁陽當守繁陽丞,李鵠為何遣人去刺死李驤?心思靈便的人隱約猜出:莫非這是針對荀貞的?難不成這件事是趙家指使的?
李驤是荀貞的信用之人,這一點縣人皆知,李鵠和趙然關系密切,這一點縣人也是盡知,李鵠遣人刺死李驤,怎么看都怎么像是因為趙然和荀貞的矛盾而導致的。
但趙然和荀貞的矛盾為何導致李驤被刺?
荀貞手下的信用之人很多,李驤只是其中一個,且李驤還算不上是最得荀貞信用的,趙然如想斷荀貞之臂膀,他應該指使李鵠派人去行刺荀攸、許仲,至不濟,也該行刺守繁陽令宣康等人,卻為何單單行刺李驤?
聯系到李驤是黃巾降賊的身份,再聯系到趙然和荀貞“勢不兩立”的架勢,有人猜出了原因:此或是因為趙然想收買李驤、欲得荀貞,結果不成,恐為荀貞知,故令李鵠遣人刺之。
沒有一個人想到李驤卻不是被李鵠刺死,而竟是被荀成派人刺死的。
這卻也不怪他們想不到這一點。
因為事情的真相實在是太“駭人聽聞”了,誣陷郡丞可是重罪,誰也想不到荀貞敢這么干的。
況且,就在李鵠被捕的當天上午,郡府里傳出小道消息,說荀貞親自去見了李鵠,當面痛罵李鵠,質問他為何要刺死李驤,并為李驤被刺身死一事失態慟哭,連呼:“還我忠義伯欽、還我忠義伯欽!”要非被欒固、辛璦、典韋等人攔住,險些當場就手刃了李鵠。
荀貞表現得這么傷痛,誰能想到李驤是被他下令殺死的?
荀貞的這份傷痛有五分是假,但也有五分是真,李驤雖非帥才,然卻也是一個可用之人,荀貞對他也是很喜愛的,最終卻不得不親下命令將其殺死,其中的滋味外人難知。
此外,荀貞口口聲聲說李驤“忠義”,這一點似也印證了李鵠之所以派人刺死李驤是因為收買李驤不成。
總而言之,凡是聽聞此事之人,沒有一個想到荀貞這是在誣陷李鵠,并且縱是親附趙家之人亦不由為李驤嗟嘆,——兩漢的世風重義輕死,便是趨炎附勢之輩對重義之人也會很敬重。
李驤被趙然收買到之事只有荀貞、荀成、程嘉、宣康等寥寥數人知道,連許仲、江禽、辛璦等都不知道。辛璦奉荀貞之令,率騎兵入城,來到太守府后知道了這件事,他以為李驤真是因為不肯投靠趙然而被刺死的,當時對荀貞慨然嘆道:“恨不知伯欽忠義,未能早與結交!”
幾天后,在郡南屯田的江禽獲知了此事,他專門派人送信給荀貞,信中寫道:“昔禽與伯欽因小故而生隙,今乃知伯欽忠義,禽深悔之。伯禽有小妻二人,今其身死,未知其小妻如何?如其小妻不愿再嫁,禽愿為伯欽養之,如兄嫂事之。”
李驤被趙然收買到之事,荀貞也不知他有否對他的兩個小妻說過,豈會留此后患?他的這兩個小妻也被荀成派去的人刺死了。
荀貞回信道:“伯欽之二小妻同遇刺而亡。昔卿與伯欽之隙,無論是誰之過錯,皆小節耳,天下之事,大節無過‘忠義’二字,今伯禽雖死,忠義存於世,卿能棄舊日之小怨,愿養伯欽之小妻,亦義士也。”
當然,江禽的這封信和荀貞的回信已是幾天后的事兒了,在捕拿了李鵠下獄的這一天,荀貞在知道了趙家并無異動之后松了口氣,他在見過李鵠、當面質問并失態慟哭之后,叫欒固將其轉交給郡決曹掾霍衡,令霍衡立刻開始審訊李鵠。
欒固在這個時候請荀貞屏退左右,對荀貞說道:“固捕李鵠時,李鵠為求生,口不擇言地哀求固,聽其意思,好像趙家的趙然許給了程嘉一個孝廉郎。”
荀貞臉上的淚水尚在,他一邊抹去淚水,一邊說道:“欒卿,你可知伯欽緣何被李鵠遣人刺死?”
欒固從趙然許給程嘉一個孝廉郎這件事里隱約猜出了一點,口中答道:“固不知。”
“便是因為李鵠欲收買伯欽而伯欽不肯,是故李鵠遣人刺死了伯欽!伯欽尚不負我,況乎君昌?卿毋憂也。”
欒固是個聰明人,既見荀貞不介意此事,便也不再多問,恭聲應諾。
荀貞叮囑他:“君昌雖不會負我,此事如被郡人聞知卻非妥當,卿可交代吏卒,不得對外宣講此事。”
欒固應諾。
郡丞是六百石的朝廷命卿,荀貞有監察、司法之權,可以捕拿他,但不能不告訴州中,畢竟州刺史才是正牌的由朝廷派下來的監察各州吏員之人,一郡之丞被捕下獄,州刺史如茫然無知,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再則說了,殺人是死罪,嚴格按漢律來說,郡守并無專殺之權,雖罪至死,亦必先奏請,以待秋決,將來定下李鵠之罪的時候也得告之州府,同時告之朝廷,請候朝中廷尉批準。
因之,荀貞親磨墨提筆,寫了一道“李鵠遣人刺死李驤,故郡府將之捕拿下獄”的公文給州里,派去給州里送公文的是郡主簿尚正。從職能上來講,主選署功勞、議論賞罰的是功曹,主治獄及罪法事的是決曹,送公文給州府之事似應由郡功曹王淙或郡決曹掾霍衡去辦較為合適,但捕拿郡丞是件大事,只派一個郡決曹掾去報訊份量未免不夠,而王淙又一直嚴格保持“中立”的態度,派他去荀貞又不放心,所以把這件上報之事交給了尚正。
尚正出縣的時間比趙然派去州府的那個人晚了大半個時辰,趙然派的那個人騎的是快馬,尚正坐的是車,路上的行速又比那個人慢了很多,等尚正趕到高邑州府時已是兩天后,趙然派的那個人早在一天前就到了。
那人已面見過負責監魏郡的州從事龔茂,把趙然的信也交給了龔茂,龔茂是渤海郡人,渤海在冀州的最東邊,魏郡在冀州的最南邊,兩郡相隔甚遠,但龔茂與趙家關系密切,接到了趙然的密信,他雖然感到為難,卻沒有半點推辭,當時說道:“我與荀府君素不相識,荀府君家聲清高,又年少早貴,尊臨大郡,為二千石,以軍功得封侯,我如冒然去往貴郡,怕難成此事,明天我先去拜謁一下方伯,試探試探方伯的口風,如能得方伯之檄令,此事就好辦了。”
尚正入了高邑,趕到州府時,天方上午,正好龔茂在府門邊的塾室內等著王芬召見。
尚正駐車府外,把名剌遞給府門亭長,府門亭長向內通傳,請他也到塾室內稍候。
他與龔茂在室中相遇。
龔茂職在監魏郡,以前去過魏郡不少次,他不認得尚正,尚正認得他。
瞧見他在室內,尚正怔了一怔,整了下衣冠,莊重地下揖行禮,州從事之權雖重,然品秩不高,和郡主簿一樣都是百石,卻是不必行跪拜大禮的。
龔茂存有心事,正在琢磨等會兒見到了王芬該怎么對王芬說,才能說動王芬傳檄救李鵠,——王芬是龔茂的長吏,龔茂對王芬的脾性很了解,知他是黨人里的名士,盡管性疏而不武,卻痛恨宦官,對同道之人向來是疏財仗義,要想說服他救李鵠,唯一的辦法就是不提李鵠與趙然的關系,把矛盾引向荀貞,可李鵠是魏郡的郡丞,乃是冀州有數的大吏之一了,他和趙然的關系王芬必已早知,而荀貞出身荀氏,與王芬早有打交道,王芬也早已知荀貞是黨人的同道,那么又該怎么把李鵠親附趙然一事的影響化解到最小,又該怎么把矛盾引向荀貞?這是個麻煩事,他昨天想了半天一宿,依然覺得把握不大,這會兒正為此事犯愁,沒注意尚正進來,直到尚正沖他行禮,他才反應過來。
他打量尚正,見此人頭戴高冠、衣黑佩劍、腰上黑綬、攜掛半通印,知是一個百石吏,只是看著面生,不認識,聞其口音像是趙、魏一帶的人,想來應是趙國或魏郡的郡吏。
他心中一動,想道:“這人莫非是魏郡荀太守派來的?”
他還了一禮,尋思該如何把話頭問起,聽得尚正說道:“在下魏郡主簿尚正,前兩年數次有幸得見龔君。”
“足下便是貴郡太守新近擢用的尚主簿?久聞大名,久聞大名。我早想造詣尚君了,只是一直不得機會,不意今日能在此得見,實意外之喜也。”龔茂心中急轉,想道,“果然是魏郡荀太守派來的!這定是來向方伯報捕拿李鵠一事的了,……我卻不能讓他先見到方伯。”
如果被尚正先見到王芬,一來王芬與荀貞是同道中人,荀貞在為趙中尉時還帶兵“救”過高邑,二來“先入為主”,再想說動王芬傳檄救李鵠卻是千難萬難,完全沒有可能了。
尚正心中疑惑,想道:“怪哉,我奉了府君之令來將李鵠之事報與州府,卻怎么這么巧,就剛好在塾室內碰見龔從事?”
尚正雖然此前在魏郡一直不得重用,一直都是郡小吏,但他是魏郡本地人,又在魏郡郡府日久,見過龔茂多次,對龔茂和趙家的關系他心知肚明,難免就由此想到:這會不會是趙家派人來向龔茂求助了?
尚正心道:“如他果是應趙家之請托而來求見方伯的,府君捕拿李鵠一事怕會遇到麻煩,我卻得想法為府君破解之。”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各懷心思,彼此行禮,見過禮后,室內短暫地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便在此時,兩個人結伴入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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