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吳妦,出到室外,深深的暮色中,戲志才、荀攸、邯鄲榮三人聯袂從院外進來,戲志才手中捧了一卷文書,遠遠地說道:“荀君,州牧傳檄!”
“還沒到高邑,剛入魏郡。”
魏郡是冀州最北邊的一個郡。從洛陽來冀州,魏郡是必經的第一站。
“噢?剛入魏郡即傳檄文?是何事也?如此緊急?把檄文拿來,待我觀看。”
荀貞接住戲志才遞過來的檄文,拆開封泥,展開細看。
隨著閱讀,他臉上的表情隨之變化,先露出喜色,繼而轉為嚴肅。
荀攸問道:“中尉,檄文里說了什么?”
荀貞沒有回答他,而是問道:“相君可接到檄文了么?”
戲志才答道:“是幾個騎士傳來的檄文,我問過他們了,說已給傅、相各送去一份了。”
依照慣例,朝廷、上級向國中傳檄,向來是傅、相、中尉并列。
荀貞點了點頭,把檄文交給戲志才,回答荀攸方才的所問,說道:“將軍在檄文里講了兩件事,一件是他奏請朝廷減免冀州一年的田稅、以贍饑民,天子已許之。”
荀攸大喜,說道:“這是好事兒啊!”
荀貞頷說道:“黃巾一亂,田原荒廢,百姓流離,以為食,將軍請來了這道朝旨,於冀州的饑民而言,如大旱逢甘霖是也。”
戲志才一邊展讀檄文,一邊點頭說道:“對饑民而言,此是大旱逢甘霖;對遁藏在山谷、市井間的張角之余黨而言,這卻是暗火逢暴雨。州牧文武兼資,不止用兵如神,亦熟知民情也。”
皇甫嵩請來的這道圣旨有兩個用處,一個是安撫百姓,一個是打擊遁藏在市井、山澤間的張角余黨。張角是冀州人,黃巾道在冀州的根腳最深,張角兄弟雖死,黃巾主力雖滅,仍有許多的張角余黨或遁逃到山中,或潛伏在郡縣市井里窺伺地方,冀州是看似平穩而實際上暗流涌動,隨時可能會再次動亂。剛經過大亂的冀州極度缺糧,在這個時候,朝廷要是沒有贍撫地方的表示,那么張角的余黨與饑民們結合在一起,第二次黃巾起事很就會爆。皇甫嵩在這個時候請來朝旨,減免冀州一年的田租,既是贍撫了饑民,也是“孤立”了張角余黨。
荀攸笑對荀貞說道:“君一直在擔憂今冬或明會因缺糧之故而導致盜賊群起,有了州牧奏請來的這道圣旨,情況也許會有所好轉。”問荀貞,“第二件事是什么?”
戲志才剛好讀到檄文上說的第二件事,說道:“州牧打算把麾下的萬余步騎分屯三地,一部屯駐常山,一部屯駐渤海,一部屯駐甘陵,令中尉守好趙國。”
荀攸沉吟說道:“常山、渤海、甘陵?州牧選的這三個駐兵之地很巧妙啊。”
巧妙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對內,一個是對外。
對內來說,常山國在冀州之西,渤海郡在冀州最東,甘陵國在冀州最東南。這三個郡國鼎足而立,是冀州的三個支點,只要把這三個郡國牢牢地控制在手里,那么即使州中其它的郡國出現變亂亦不足懼,平亂的漢兵很就能從這三個郡國里分別開出,抵達亂地。尤其是張角的老家巨鹿郡,巨鹿郡位在冀州之中,正處在這三個郡國的包圍中,就好像是被關入了籠里。
對外來說,渤海、甘陵與青、兗兩州接壤。青、兗兩州的黃巾軍鬧得也很大,現在雖然勉強被鎮壓下去了,可誰也說不準什么時候會再冒出來,所以在州界不可備,有了數千步騎在渤海、甘陵防備,至少州內可以踏實一點。再一個常山,常山國是州治的所在,同時與趙國、魏郡成南北一線,俱在太行山東麓,山中盜賊多、黃巾余部多,這里也不可沒有重兵駐防。
簡而言之,在這三個郡國屯駐重兵,對內可以鎮壓民亂,對外可以拒敵於州外。
邯鄲榮說道:“確乎很妙,……。”卻見荀貞面色肅然,負手仰望暮色,若有所思,似乎心思沒有在這上邊,遂問道,“中尉,你在想什么?”
荀貞的心思的確沒在這上邊。他負手仰望暮色,轉看西邊的天空,落霞如燒,心道:“下曲陽一戰后,將軍遣散了大部分的將士,只留下了萬余步騎鎮守冀州。這萬余步騎如果都屯駐在高邑還好,現下將軍將之分為三部,分屯冀州各地,這黑山軍之起怕是勢所難免了。”
冀州的州治高邑在常山國,鄰黑山、太行山。皇甫嵩是名將,幾乎憑一人之力鎮壓了百萬黃巾之亂,威震海內,有他在高邑,加上萬余步騎,那么黑山、太行山里的黃巾余部和群盜的膽子再大,估計也不敢在短時間內起亂,可他現在把麾下的步騎分成了三部,分別屯駐在各郡國,留在身邊的只有兩三千步騎,兵力太少,不足以震懾這些“賊舊寇”,而他請來的這道“減免冀州一年田租”的圣旨,固然有利於安撫冀州百姓,可這個“有利”卻只是針對還沒有逃離家鄉的百姓而言,對那些流民卻作用不大,如此一來,等到今冬、來,糧食極度匱乏之際,這山谷間的“賊寇”恐怕依然會聲勢陡振,這黑山軍之起依然是早晚的事兒。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不能怪皇甫嵩。
一來,他不知道“黑山軍”這回事兒,不知道,就沒辦法預先做布置。
二來,他就算知道,估計也是可奈何。他現在的頭銜是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有民權、有兵權,掌管一州之地,位高權重,乃是現下帝國內最有實權的一個人,朝廷也不可能允許他麾下再有過多的兵卒,萬余步騎已差不多是極限了,巧婦難為米之炊,萬余步騎看似不少,放到整個冀州就不多了,特別是整個冀州內外都一片糜爛的時候,皇甫嵩也只能這么安排部署,他不能只顧州西邊的太行山、黑山,而不顧州北、州東、州南的安全。
荀貞理解皇甫嵩的苦衷。
他遠望西方,目光穿過濃濃的暮色,隨著掠空向西飛過的歸鳥,似看到了數百里外、綿亙在落ri下的太行山脈與起伏綿延的黑山、西山,說道:“我自蒞任以來,尚未行縣,不行縣便不足以知國內諸縣的人、物、城防,不知人、物、城防就法‘知己’,不能‘知己’就法御賊。我原本就打算等整編過郡兵、穩定住邯鄲的城防后便行一遍余下的國中諸縣,以做到對國中的虛實盡皆心中有數……。”收回目光,指了指戲志才手中的檄文,接著說道,“恰好將軍傳檄,令我‘守好趙國’,……,志才、公宰、公達,我決定明天就行縣去。”
“明天行縣?”
“不錯。”荀貞笑對邯鄲榮說道,“公宰,你是我的東道主人,此次行縣,你與我同行吧。”
公宰是邯鄲榮的字,他是本地人,土土長,熟悉地理人情,有他同行路上會很方便。邯鄲榮恭謹答道:“中尉行縣,下吏忝為主簿,本該前導。”
“公達,你也與我同行。志才,你就不必跟我同去了,我走后,郡兵、邯鄲城防就委托給你和子公了。”子公,是盧廣的字。
荀攸、戲志才應諾。
邯鄲榮說道:“程嘉輕俠好交,他與國中諸縣的豪俠多有交往,若有他同行將會事半功倍。中尉,要不等他從山中回來后再啟程行縣?”
程嘉是昨天早上走的,他走時說少則三兩ri,多則四五ri必歸。
荀貞沉吟了下,考慮到郡兵剛剛整編完畢,城防也是才接管到手,為了能進一步地穩定一下邯鄲的局勢,晚走幾天也是可以的,當下說道:“好,那便等他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