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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川地處內地,位屬中原,郡中大部分的地方一馬平川,幾無險要可言,只有幾條并不太寬的河流,潁水、汝水是其中兩條最長也是最大的河流。//網無彈窗更新快//潁川郡內的十七個縣有十二個都是分布在潁、汝兩水的沿岸。潁陽即其中之一。
荀貞全軍開拔,出陽翟,順著潁水東南而下,行二十里,到了一個渡口,全軍渡河,渡過潁水,繼續向東南行,再走二十余里,潁陽城郭在望。
潁陽這個地方,在歷史也是多次經歷兵患的。
秦漢之際,漢高祖劉邦曾經攻打過這個地方,因為城中守軍頑抗,在攻下城后,“屠之”。本朝光武皇帝起於南陽,中興漢室,在著名的昆陽之戰前后兩次路過潁陽,大批的潁陽子弟從其軍,鼎鼎大名的云臺二十八將中有兩個都是潁陽人,一個王霸,一個祭遵。
祭遵后被封為潁陽侯。到了孝章皇帝時,伏波將軍馬援的次子馬防也曾被封為潁陽侯,食六千戶。一戶以五人計,六千戶就是三萬人,由此可見,潁陽也是個大縣。桓帝時,跋扈將軍梁冀的弟弟梁不疑也曾被封為潁陽侯。
當此波才“賊兵”四起之際,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會引起百姓的驚亂。為了不致引得潁陽縣中亂套,荀貞在縣外十里處暫將軍隊停下,遣戲志才入城通知。
二月正春忙時,道邊的田野中卻幾乎無人。荀貞策馬道上,顧望遠近,揚鞭嘆道:“大好春時,卻因兵亂而田野中幾乎不見農人。去年天旱,吾郡已是歉收,今年更不如去年,田中幾乎無人耕種,等到秋時,怕又要鬧饑荒!”
兵災導致饑荒,饑荒反過來又助長了兵災。這是一個惡性的循環。
早上出的陽翟,行四十余里,中間又渡了一次河,此時天已傍晚。
荀貞傳下令去,命各曲的士卒先就地歇息。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戲志才帶著一群吏員回來了。當先一吏,年約四十,大約因來得急,沒乘公車,駕了輛軺車,黑綬銅印,這是六百石地方長吏的打扮,正是現任的潁陽令。
六百石位比下大夫,任免出自朝廷,荀貞只是個由郡府自行辟除的百石吏,如今雖握有數千兵權,卻也不能在這位潁陽令的面前拿大,急忙從馬上跳下,一邊嚴令各曲不許妄動,一邊帶著荀攸、荀成、辛璦、程偃等人迎將上去。
兩邊相見,互相行禮。
荀貞穿著戎裝,行了個軍禮,笑道:“在下郡兵曹掾荀貞,奉府君之令南下擊賊,打算先在貴地駐扎一段時間,因擔憂冒然入城會驚擾到城中百姓,故遣右兵曹史戲忠先入城稟報,不意竟驚動縣君!罪過罪過!”
潁陽令早從車上下來,長長一揖,說道:“足下之名,吾久聞之。前數日陽翟之戰,足下身先士卒,與賊周旋,因得以大敗波才賊兵。又前幾天,足下在陽翟縣東練兵,使潁、汝之間的賊兵不敢入陽翟一步,威震郡南,吾亦聞之。今足下率部南下擊賊,實乃郡南百姓之幸!”
“縣君謬贊了。前番陽翟之戰,所以能敗賊者,悉賴府君指揮之功,貞不過一個馬前卒罷了。”
潁陽令望了望坐在路邊休息的各曲新卒,問道:“足下今至我縣,不知打算停留多久?不知府君對下吏可有何交代?”
荀貞取出一道公文遞給他,說道:“我此行自帶的有糧秣輜重,糧秣用完之前,不需貴縣相助,至於打算在貴縣停留多久,這得看賊兵的動向,現下還說不好。這是府君的檄令,請縣君觀之。”
潁陽令恭謹地接過檄令,展開觀看,看畢,說道:“府君令下吏在縣外為君選一處扎營之地,不知足下對此有何要求?”
“沒甚要求,只要不依水,不低洼就行。”
軍隊駐營有很多忌諱,其一便是不能離水太近。離水近則潮濕,潮濕則易病,不利士卒的身體健康。當然,也不能離水太遠。太遠則不利用水。
潁陽令思忖片刻,說道:“我潁陽縣東有一塊野地,地方開闊,離水不近也不遠,正是適合。荀掾要不先隨我去看一看?天將晚了,若無異議,便可在那里扎營了。”
荀貞痛快應道:“好!”
他請潁陽令先行,接著傳下令去,各曲士卒先后起身,跟在潁陽令的車后繞過縣城,往城東而去。
荀攸跟在他的馬邊,瞧了眼走在前頭的潁陽令,說道:“這位縣令倒像是個好說話的!”
不好說話也不行。此前,荀貞任北部督郵時行縣到過潁陽,人未至,潁陽的貪官污吏就因懼其威而紛紛自辭。潁陽的王、祭等諸大姓并在縣界處相迎於他。今時距那時還沒有多長時間,他余威猶在,此番前來更是帶了兩千虎賁,越發增其威勢。潁陽令雖是六百石的長吏,也不得不好言好語的和他說話。更再別說,潁水以南遍地都是黃巾,這位潁陽令早就提心吊膽,生怕黃巾軍會北上犯境。如今荀貞率部來到,也是在保護潁陽,他當然求之不得了。
荀貞說道:“咱們從陽翟出來,一路東南下,路上沒遇到幾個賊兵,也不知這潁陽周邊的情況如何?走,咱們去問一問這位潁陽令。”
荀攸、戲志才應諾,與程偃、辛璦、荀成等人簇擁著荀貞趕上潁陽令的坐車,在去往城東的路上,詢問潁陽周邊的情況。
這位潁陽令說道:“前些天陽翟被圍的時候,也有一支賊兵來犯我潁陽,約有兩三千之眾,幸有城中王、祭諸姓相助,下吏又盡起縣中吏、卒,與賊苦戰了多日,終於得保城池未失。當波才大敗之后,這股賊兵也隨之退走了。”
“退去了何方?”
“渡過潁水向南去了。想來,大約是去和波才會師了。”
“現在城外鄉中可還有賊兵余黨?”
“城外十里之內,下吏可保沒有賊兵余黨,十里之外就不敢保證了。因為縣中吏、卒少,剛剛只夠城防,并無余力去遠處的鄉中巡查。”
“潁陽東北不遠是潁陰,東南不遠是臨潁。此兩縣情形如何?”
“之前,臨潁也遭到過一股賊兵的攻襲,波才敗退后,這股賊兵也退過潁水南下了。潁陰倒是不曾聞有大股賊兵進犯。”
荀貞對戲志才、荀攸說道:“按照計劃,我部要在潁陽屯駐一段時間,等安頓下來之后,從明天開始,令各曲軍卒分去遠處各鄉,鄉中若有賊兵余黨,務必要清剿干凈!一則,權當是大戰前的練兵,二來,爭取把本縣和臨潁、潁陰兩縣連成一片,以作為我部穩固之后方。”
“諾!”
荀貞率部抵達潁陽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波才的耳中。
荀貞在陽翟城外練兵時,時刻都在密切地關注著波才的動向。波才也時刻都在關注著他的舉動。在荀貞剛開始練兵的時候,波才甚至還有遣軍北上、奇襲荀貞的念頭。只是,他的這個想法未能得到黃巾軍中各營渠帥的多數贊同,因而沒有能付諸實施。
雖沒能將此計劃付諸實施,但在荀貞練兵的這幾天中,波才也沒閑著。
他一方面收攏潰卒,一方面痛定思痛,反思陽翟的失敗。
他麾下有十萬之眾,為何在攻打陽翟、面對少數敵人的時候反而卻失敗了?
他總結出了兩個原因。
其一,他麾下雖號稱有十萬之眾,卻都是些剛從田間走出的農人,不知號令,打仗時一窩蜂,人雖眾多而無大用,或可逞一時之勇,但當不能速勝時,就會面臨失敗的危險。其二,部眾里山頭眾多,派系林立,各縣、鄉皆有小帥,當戰爭順利時,可團結一致,而一旦失利,這些縣、鄉的小帥為了各自的利益就會生出異心,不利作戰。
兩個原因其實是一回事兒,簡而言之:缺乏訓練,不夠正規。
可以說,波才的這個反思是很到位的,如果能給他一點時間,說不定他還真能把這支黃巾軍變成一支精銳,可惜,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他的“部下們”也沒有給他這個機會。波才把自己的帥帳設在了襄城縣,到了襄城縣后不久,他就召開了一次軍議。
包括停駐在郟縣的部隊,所有能聯絡上的縣、鄉小帥都參加了這次軍議。饒是如此,這次軍議的規模也比以前小了許多。上次,他在陽翟城外也召開過一次軍議,那次參加議會的小帥足有七八十人,這次只有四五十人。缺席的那些有的是在攻城或敗退時陣亡了,有的則是不知逃去了哪里,至今還未能與主力會合。
軍議是在襄城縣縣衙的正堂里召開的,四五十人環坐堂上。
波才坐在上。
另有一人坐在的他的左下側,位在諸多小帥之上,僅次於他。此人年歲甚輕,二十四五歲,黃臉短須,穿了一身黑色的精甲,按劍跪坐席上,身形要比堂上的大多數人都要健碩。他叫何曼,襄城縣本地人氏。
潁川郡的太平道信徒本來只有一個公認的領,即是波才,因為郡中只有他一人是大賢良師張角的弟子。因為這個身份,他得以成為此次起事的領。何曼原本只是襄城縣的一個小帥,與其它小帥的地位是一樣的,之所以此時能高居於余人之上,有三個緣故。
其一,在起事后他接連立下大功,襄城、郟兩縣就是他帶人打下的。
其次,他是襄城縣本地人氏,占地主之利,算是半個主人,熟悉地方。
再次,波才以十萬眾圍攻陽翟,最終卻落得了一個大敗,而他當初只以襄城一縣的太平道信徒,總共不過四五千人。就接連打下襄城、郟兩縣。這份功績在波才大敗的背景下顯得尤為突出。
因此,在黃巾全軍潰敗到襄城、郟兩縣后,他在潁川黃巾軍內部的地位直線上升,現今僅次波才。
波才痛定思痛,在這次軍議上提到了兩件事。
先是再次提出:遣派一支軍馬北上陽翟,奇襲荀貞。
上次波才提出這個想法時,何曼就表示了反對。
這次他依然反對,說道:“我軍新敗,士氣低沉,且至今尚未能把潰兵全部收攏,如今收攏到襄城、郟兩縣的潰卒還不到五萬人,至少還有四五萬人散落在汝、潁之間。現階段我軍之重點應是在收攏潰卒,依我看來,并非再度北上的良機。”
“荀貞豎子乃是我軍之大敵。這次圍攻陽翟,若無此子,定已取城。現如今他在陽翟城外練兵,吾等若置之不理,便是養虎為患,待他兵成之日,吾等想要勝他,將會更加不易了!”
波才圍攻陽翟失敗,這造成他在黃巾軍中的個人威望急劇下跌。退到襄城縣后,對下一步該何去何從,黃巾軍中出現了兩種不同的思路。
一種以波才為代表,認為應該再度北上,仍以攻下陽翟為先之要務。
他們認為,只要打下陽翟,潁川郡內各縣就群龍無,就可趁機攻取全郡。
另一派則認為:根據京師里傳來的線報,朝廷的援軍就快來了,如果繼續北上攻打陽翟,等到朝廷援軍到來之時,萬一陽翟尚未攻克,里外交困,必會再度失利,而一旦再度失利,在朝廷精銳的夾擊下,恐怕就不只是潰逃,而是會落個全軍覆滅的下場了。
因此,他們認為北上不如南下。
何曼以少數的兵力先后打下襄城、郟兩縣,也算是個知兵的人,對黃巾軍以后的發展路線他亦有想法,他支持南下。
他說道:“據探騎回報,荀貞豎子手下只有兩千人,就算他把這兩千人練成了,對我軍也沒有多大的威脅!我認為,吾等現應抓緊時間,盡快把散落潁、汝之間的人馬收攏完全,然后揮師南下,攻取汝南諸縣。”
波才說道:“大賢良師給吾等的令旨是:攻克陽翟,平定全郡,向洛陽進軍,以與冀州等地的大軍形成合圍洛陽之勢。前幾日吾等攻打陽翟雖小有失利,然主力尚存,豈能因此小失利就違背大賢良師之令?若不攻下陽翟,如何能向洛陽進發?若不取下洛陽,如何能使天變?”
何曼說道:“朝廷援軍將至,再取陽翟已是不可能的了。昨天,派去汝南、南陽方向的探馬回報,說汝南、南陽兩郡的我軍發展迅速,勢頭猛烈,已各攻取了兩郡之大半!南陽神上使張曼成率趙弘、韓忠、孫夏等席卷南陽,以十數萬之眾正準備圍攻宛城,賊守諸貢不能當。汝南彭脫與何儀、黃劭、劉辟等各率數萬眾攻殺郡中,大敗趙謙。南陽,在我郡之南;汝南,在我郡之東南。此兩郡皆鄰我郡汝水南岸的五縣。如公所言,今我軍雖失利於陽翟,猶有數萬之眾。如果能打下汝水南岸的五縣,我軍就能與南陽、汝南的二十萬大軍會合。如此,眾可至三十萬!有此三十萬眾,進可取陽翟,退可入南陽、汝南。進退由我,豈不遠勝於強攻陽翟,面臨可能會全軍覆滅的危險?”
諸貢是南陽太守。趙謙是汝南太守。就像何曼說的,這兩位太守都不是本郡黃巾軍的對手,目前的狀況是節節敗退,眼看兩郡就要不保。
堂上的諸多小帥大部分贊同何曼的意見。
這些贊同何曼的小帥,有的是被荀貞打怕了,有的則是家在汝水南岸,在他們看來,與其冒著天大的危險再度北上、二打陽翟,還真不如何曼所言,干脆南下取汝水南岸的五縣,先與汝南、南陽的友軍合兵一處再說。波才雖不愿意,奈何現在支持他的人是少數,不得不再次放棄了北上奇襲荀貞的打算。這一番議論,算是徹底定下了潁川黃巾軍接下來的作戰方向,即改而南下,取汝水南岸的五縣。
波才雖對荀貞念念不忘,但部眾既大多反對再打陽翟,他也只得罷了,說道:“既如此,便南下就是。諸君,此次圍攻陽翟,我軍以十萬眾反遭失利,爾等想過是為什么沒有?”
小帥們有的說道:“陽翟城堅。”
有的說道:“荀貞豎子狡詐!”
有的說道:“攻城器械不足!”
波才搖了搖頭,說道:“你們說的這些都對,但最主要的原因卻不是這些。”
“是什么?”
“是因為我部軍令不一!荀貞豎子今在陽翟城外練兵,編什伍、教旗鼓、練隊列,據探馬回報,只區區數日,已初具精銳之形,反過來看我軍,既無什伍,部眾又不識旗鼓,更遑論隊列陣法!雖有十萬之眾,形同烏合!以我之烏合,對敵之嚴整,如何不敗?”
何曼對此深表贊同,連連點頭,說道:“公言甚是!公言甚是!”問道,“公既已知我軍何以敗,而賊何以勝,底下打算怎么辦?”
“我意對我軍進行一次整編。”
“如何整編?”
“一如荀賊練兵,編什伍、教旗鼓、練隊列。”
黃巾軍里目前基本沒有什、伍的編制,只有里、鄉、縣這樣的編制。總的來說,就是波才是最高指揮,底下是各縣渠帥,再下是各鄉小帥,再下是各里頭領。這樣一種編制形式,很明顯是不利於作戰的。所以,波才想要改編它,把它改編得正式一點。
在場的諸多小帥對此都表示認同,何曼也非常贊同:“正該如此!”他不但贊同,并且做了一個補充,說道,“我軍中多有婦孺,臨陣接敵,婦孺難起大用,我以為,應將婦孺和丁壯分開,婦孺可獨立成營,承擔軍中雜務,而以丁壯為我作戰之主力。”
波才表示贊同。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么就開始整編。
荀貞在陽翟城外練兵,波才、何曼在襄城縣中一邊收攏潰卒,一邊也對部眾進行編練。
只是波才、何曼的編練遠不如荀貞順利,他們在編練的途中遇到了一系列的問題,主要有兩點。
一個是參與起事的太平道信徒中有不少都是拖家帶口,全家上陣的,以前按鄉、里為組織形式還好,現在陡然要改為以什、伍為組織形式,并且按何曼的意見,還要把男女老弱分開,也就是說一家人要被分開編制。這就造成了很多信徒的不滿。許多人不愿意。
一個是全郡十七個縣皆有信徒參與起事。在改編之前,十七個縣的渠帥是平等地位,可在改編之后,這十七個渠帥可能就不再是平等的地位了。因為各個縣的情況不同,參與起事的信徒人數也不一樣。有的縣人多,可能一萬多人。有的縣人少,可能只有一兩千人。
一萬多人,去掉婦孺,可能還有四五千丁壯,足能編成三個“部”,幾乎可以獨立成軍了。
一兩千人,去掉婦孺,可能就只剩下七八百人。七八百人尚不足以編成一個“部”。
這樣一來,就會出現一種情況:可能一個縣獨有兩三個部,可能兩個縣合成一個部。各縣渠帥的地位當然就有高有低了,就有一些部眾少的縣渠帥不愿意。
更且,潰卒尚未收攏完畢,這也給整編造成了一定的困難。
總之,種種的麻煩問題層出不窮,直到荀貞抵達潁陽之日,黃巾軍的整編還只剛開了一個頭,要等到完成不知會到何時,遙遙無期了。
接到荀貞抵達潁陽的軍報后,這幾天忙的焦頭爛額的波才不得不把注意力從整編中抽出來,再度召開軍議。
軍議還沒開始,各縣、鄉的小帥還沒到齊,先來的小帥中就有人起了爭執,喧嘩大鬧。
波才矜持身份,在堂后沒出來,本想等諸小帥到齊后再登堂,結果聽到前邊堂中大亂,有衛士跑過來報告:“不得了了!前邊堂上打起來了!”他頓時坐不住,忙起身來至堂上。
堂上來了約有二十多人。見他來到,有的小帥起身相迎,有的箕踞著大大咧咧的和他打招呼,有的沒注意到他,興高采烈地看堂中兩人打罵。正在堂中打罵的兩個小帥也不知是沒看到他來,還是因為正在惱怒,故對他的到來視而不見,兀自互相抓著對方的衣襟,彼此破口大罵。
目睹堂上這亂七八糟的場景,波才氣得七竅生煙。
他站在堂中上,大聲地咳嗽了好幾次,正在打罵的兩人充耳不聞。沒奈何,他只得示意衛士去把這兩人拉開。
四五個衛士上前,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把這兩人分開。被分開后,這兩人仍然罵罵咧咧,就像兩只斗雞也似,你瞪我、我瞪你,對著吐口水。衛士們不敢松手,拽著他們的衣服,強使他兩人分立在堂上兩側。
圍觀的小帥中有人幸災樂禍,拿著案上的水椀遞過去,說道:“罵了半天,渴了吧?來,來,來,喝點水,接著罵!要不解氣,瞧見沒?我把我這百煉寶刀借給你,砍他娘的!”眾人哄堂而笑,紛紛起哄叫道:“對,對,砍他娘的!只說不練,是個孬蛋!”
波才氣壞了,抽出佩刀,砍在案上,怒道:“都閉嘴!”連喊了幾聲,堂中才靜了下來。
波才盯著那兩個打斗的小帥,問道:“怎么回事?我召爾等來是開軍議的,不是叫爾等來打斗的!你倆怎么回事?”
兩個小帥齊聲開口,一個說:“這個豎子欺人太甚!”一個說:“這個畜產搶我東西!”緊接著,兩人怒目對視,一個問:“豎子說誰是畜產?”一個問:“畜產說誰是豎子?”氣往上涌,又受周圍旁觀小帥的慫恿,兩人同時意欲拔刀。拉扯著他倆的衛士們急忙把他們的佩刀奪下。
波才本來就為這幾天整編的不順利而頭疼,此時見手下的這些小帥又這么不爭氣,著實惱怒非常,但他也知發脾氣解決不了問題,聽得這兩個小帥話里的意思似乎是誰搶了誰的東西,因勉強忍住怒火,緩緩問道:“你說他搶了你的東西?搶了什么?”
被問的這個黑臉小帥好像直到現在才記起了波才的身份,急忙跪倒在地,叩說道:“上師!這個豎子指使他的手下搶了我部的糧食!不止一次,從前天到今天,連著搶兩次了!求上師給我做主啊。”
另一個紅臉小帥也跪倒在地,對黑臉小帥的指控不屑一顧,說道:“誰定下的那些糧食是你的?誰搶到就是誰的!有本事你從乃公這里搶回去啊?搶也搶不回,還好意思告狀?上師,明叫你知,那些糧食我不是從這個畜產那里搶來的,而是自己弄來的!”
有旁觀的小帥打岔,取笑說道:“你罵他畜產,你又自稱乃公,那你是個什么東西?”
滿堂的小帥轟然大笑。
黑臉小帥怒道:“胡說!早在到襄城縣的第一天,上師就把德林鄉劃給了我部。你不去你的地盤抄糧,偏跑來德林鄉搶掠,真是豈有此理!你從德林鄉弄來的那些糧食怎么不是從我手里搶的?”
黃巾軍數萬之眾聚於兩縣之地,他們本身沒有什么輜重糧秣,平時的吃用都是從本地搶來的。為了避免各部之間因為搶糧出現什么矛盾,波才、何曼專門給他們劃分了各自不同的“取糧就食”之地。只是沒想到,這兩個小帥還是由此產生了矛盾。
波才沉下臉,問那個紅臉的小帥:“我不是專門給你劃的有就食之地么?你為何去德林鄉取食?”
紅臉小帥說道:“上師,我部一兩千人,你只給我劃了半個鄉!怎么夠吃用?我不去德林鄉取食,難道叫我的人都餓著肚子?”
幾萬人“就食”兩縣,有再多的糧食也不夠吃。
自從陽翟潰退到襄城縣以來,這幾天,各部小帥把襄城縣折騰了個底朝天。最先是搶掠縣、鄉大戶,搶完了后,接著搶掠中家,中家也搶完了后,現在又開始搶掠貧民百姓。波才雖因忙於改編之事很少外出,但對部眾們種種搶掠民間之狀亦早有耳聞。他有心禁止,奈何有心無力,不讓部眾搶,就正如這紅臉小帥所言:難道讓他們都餓著肚子?因只能置之不理。
“這兩天又收攏到了一兩萬潰卒,現在襄城、郟兩縣的我軍部眾約有八萬余人。八萬人就食兩縣。這兩縣總共也就這么幾個鄉。我能給你半個鄉已很不錯了!”波才很頭疼,這種狗屁倒灶的事兒,他罰也不好,不罰也不好,思之再三,息事寧人算了,他說道,“這樣罷,你把從德林鄉取來的糧食全部還給他,……。”
“還了給他,我的人吃什么?”
波才真是半點脾氣也沒了,他精疲力盡似的說道:“你等我說完行不行?你還他多少,我補給你多少!決不讓你的人忍饑挨餓。這樣總行了?”
“若是這樣,那還行。”
“都坐下吧。”
各營小帥紛紛來到。
何曼也到了。諸人落座。波才說道:“剛接到軍報,荀賊帶部去了潁陽,召爾等來,就是為商議此事。”
何曼問道:“不知上師是何意見?”
“昨天,荀賊在陽翟城外檢閱新卒,我聞細作回報,說他當著陽翟數萬百姓之面,折弓斷箭,誓言與我吾等不兩立,說不擊敗吾等他就誓不回。按照他這誓言,他從陽翟開拔后應該是直接南下,來尋我主力作戰才對,今卻去了潁陽。他之此舉,我認為頗有深意。”
“愿聞上師高見。”
“我認為,他雖駐軍潁陽,實際意在襄城。他也許已料知我軍將有意南下攻取汝南諸縣,因此才屯駐潁陽。潁陽距襄城縣只有四十里,朝發夕可至。他現在潁陽,我軍如果不動倒也罷了,只要我軍一動,他就立即可以從潁陽渡潁水南下,尾擊我軍之后啊!這對我軍而言,如刺在背。”
“上師所言甚是。那么,上師打算怎么辦?”
波才看了何曼一眼,他提兩次出北上再攻陽翟,都被何曼給否決了,這次他想先聽聽何曼的意見,因此沒有回答他,反而問道:“何君有何高見?”
何曼年輕,還沒學會掩飾自己想法這一套,見波才詢問,便直言不諱,說道:“我軍在襄城、郟兩縣已經停留多日了,能收攏到的潰兵大部分也都收攏到了,我以為現在是我軍南下的時候了!”
“南下?”
“對!”
“荀賊率兩千之眾,進駐潁陽,離我襄城只有四十里之遠。如果在我南下渡汝水之時,他銜尾擊我,如何應對?”
“荀賊區區兩千人,不足為慮。我軍可留兩支人馬,分別駐守襄城、郟兩縣,為我軍后翼,掩護我軍渡河南下。”
何曼來的晚,但在來到后,也聽別人說了剛才那兩個小帥因爭糧而打斗之事,他離席跪拜,言辭誠懇地對波才說道:“上師,我軍數萬人,不可久留在兩縣之地啊!一則,我軍新敗,目前急需一場大勝以重振士氣;二者,兩縣太小,不足以養我數萬之軍,時間短還說,時間若一長,必將面臨糧盡之困境!到那個時候,荀賊若從潁陽南下,我軍內缺糧,外有敵,一個弄不好就會慘敗!上師,不要再猶豫了,請盡快下令南下罷!”
波才猶豫說道:“整編之事剛剛開始,十七縣道徒,數萬之眾,截止目前為止,只有我陽翟和你襄城兩個縣整編完成了,剩下的十五個縣都還沒有編好。汝水南岸的五縣,如昆陽者也是雄城,倉促南下,怕難以拔之啊!不如,等將諸縣道徒全部改編完成后再南下?”
陽翟的道徒是波才的嫡系,容易改編。何曼現如今在黃巾軍的地位和威望僅次波才,由他帶領的襄城縣道徒很服氣他,也容易改編。所以,他們這兩個縣最先宣告改編完成,但其它十五個縣就沒有這么容易被改編了,截至目前,絕大部分的縣也只是開了一個頭兒而已。
何曼頓說道:“荀賊也許可以等吾等改編完成,但是糧不等人啊!上師,去年大旱,郡中各縣的收成都不好,郟、襄城兩縣的收成也不好,特別郟縣,郟縣令在城破之時點燃了縣庫,幾乎把縣中儲糧焚燒一空,咱們從陽翟敗退時,又把原有的些許糧秣差不多丟了個精光,再等下去,數萬部眾非要餓肚子不可了!……,并且,昨天不是又來了一道京師的線報么?說朝廷正在三河之內招募騎士、精勇,打算用皇甫嵩、朱俊為將,分率大軍入我潁川,想必不日就到。如果等他們來到,吾等還沒能打下汝水南岸的五縣,則潁川雖大,將無我軍立足之處!待到那時就太危險了!上師,萬萬不可再猶豫了!”
堂上的眾小帥亦七嘴八舌,紛紛發言,大多贊同何曼的意見。
“好罷!就依君言,選兩支人馬留駐襄城、郟兩縣,兩日后,主力渡汝水南下!”
兩天后,黃巾軍主力南下。
當天,荀貞就接到了這個情報。
“公達、志才,確如咱們所料,波才賊兵果然渡河南下了!”
在潁陽縣東臨時搭建起的營地里,荀貞在接到情報后,立刻結束了巡營,歸回帳中,召來荀攸、戲志才、荀成、辛璦和樂進、許仲、江禽、陳褒、高素、文聘等各曲曲長,召開軍議。
宣康把地圖掛到帳前,退到一側跪坐於案前,提筆負責記錄。
荀貞大步走到地圖前,找到襄城、郟兩縣的位置,抽出佩劍,指著說道:“在渡河南下之前,波才抽調了大約萬人,分別留駐在這兩個縣中。很明顯,他這是在防備我部會趁機尾擊啊!”
江禽說道:“我聽說波才在襄城的這些天也沒閑著,一邊收攏潰卒,一邊整編賊兵?”
“確有其事。”
“不知他把賊兵整編到何種地步了?”
“襄城、郟兩縣數十里間到處都是賊兵,咱們的探馬無法太過靠近,只聽說了他在給賊兵編什、伍,具體整編到哪種程度了卻是不知。”
“君在陽翟城外練兵,這波才在襄城縣居然也練兵。”江禽嘿然,意甚不屑,說道,“不用說,他這必是在學君了!”
樂進從陽城鐵官去陽翟的時候,路上遇到過許多造反的太平道信徒,對黃巾軍的內部組成結構略有了解,他說道:“賊兵本是以縣、鄉、里為編制,老弱婦孺皆有,改編殊為不易。今波才雖有意改編,但他在襄城縣只待了短短幾日,同時又要收攏潰兵,在改編上料來定難有重大成果。荀君,在我看來,倒也不必擔憂賊兵會一下子就從烏合之眾變成了嚴整之師。”
荀攸整天和荀貞在一起,是軍師的角色,接觸到的情報更多,對波才所部在襄城、郟兩縣的情況更加了解,他點頭說道:“文謙說的對。據探馬的情報,賊兵這些天在襄城、郟兩縣四處擄掠,毫無軍紀可言。這樣的兵就算被改編成了什、伍,也還是賊!沒什么值得擔憂的。”
荀貞環顧帳內,對諸人說道:“賊兵改編的情況就是這樣,正如文謙、公達所言,對此咱們要重視,但也不必太過重視。”
他以劍指地圖,轉回話題,繼續剛才的話,說道:“府君給吾部的任務是:確保汝水南岸五縣之安全,而今波才正在率眾南下,諸君,我部現在該怎么辦?諸位有何見解?盡管言來。”
堂上在座諸人最低的也是個曲長,都是荀貞的親信,軍中的中堅。
在諸人之中,陳褒雖很早就追隨荀貞了,但座次并不靠前。在他上邊,有戲志才、荀攸、荀成、辛璦,有樂進、許仲、江禽,他的位置處在中間靠后。跪坐席上,他探頭觀望地圖。
荀貞看見了他的這副模樣,笑著招了招手,說道:“阿褒,看不清地圖么?近前來看!”
陳褒是個謹慎的人,不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獨享特殊的待遇,忙恭聲辭謝。荀貞笑道:“讓你過來你就過來!不但是你,你們有誰看不清地圖的,也可到近前來。今天軍議,諸位要暢所欲言。咱們的下步行止,就要全看諸位的商議了。”
陳褒推辭不過,這才不得不離席前行,至地圖前,細細觀看。
高素、文聘的位次尚在陳褒之后,他兩人也看不清地圖。他兩個的性格不比陳褒,毫無扭捏之態,也離席行至地圖前。
等他們看了會兒后,荀貞問道:“怎樣?可有什么想法沒有?”
沒人肯先說。
荀貞點名,說道:“阿褒,你先說!”
“是。”陳褒恭謹應諾,向旁邊讓了幾步,側立於諸人座位之旁,說道,“府君令吾等救援汝水南岸五縣,今波才已率眾南下,我部自也不能再停駐潁陽,需要盡快南下了。”
“說的不錯。只是這個南下該怎么個南下法兒?”
“褒以為,我部之上策是攻取襄城、郟兩縣。”
荀貞瞧了荀攸、戲志才一眼,問道:“噢?為何?”
“如果繞過襄城、郟南下,我部就會面臨腹背受敵的危險,而一旦我部攻下襄城、郟兩縣,則面臨腹背受敵危險的就是賊兵。”
荀貞本想借此次軍議,考考麾下諸將的軍事能力,卻沒想到被陳褒一言就說出了自家的打算。
臨出陽翟前,文太守在為他壯行的夜宴上問過他南下的方略,他當時回答說:“若賊兵渡汝水南下,則我部或取襄城、郟兩縣,或繞過此兩縣,尾追波才渡河。”大意如此。這兩個辦法,的確前者是上策,后者是下策。只有在前者行不通的情況下,才會考慮采用后者之法。
“阿褒此議,諸君以為如何?”
文聘說道:“此固為上策,只是有一點不可不慮。”
“哪一點?”
“適才君言,波才共留下了萬人駐守此兩縣,每縣應各有五千人。兵法云:十則圍之。我部只兩千人,以兩千攻彼五千,怕難以速勝。如果不能速勝,不能快速地攻下其中一縣,那么就將會面臨另一縣的援兵。當其時也,我部內有堅城未下,外有賊兵援軍至,內外受敵,怕不好應付。”
文聘年未及二十,能想到這一點,不易了。荀貞很高興,說道:“仲業所慮甚是。”問諸人,“諸君有何對策?”
江禽說道:“方才公達說:賊兵在襄城、郟兩縣擄掠鄉里,地方百姓必定厭恨之。我部既是王師,擊之,又是為民除暴,想來是可以得到此兩縣百姓支持的。有這兩縣百姓的支持,取城應非難事。”
帳中諸人都點頭說道:“不錯。”
辛璦環顧帳中,“咦”了一聲,問荀貞道:“荀君,是不是還少了一人沒來?”
“誰人?”
“原盼。”
荀貞哈哈大笑,說道:“玉郎慧眼如炬!……,原師跟著劉鄧去了鄰鄉平賊,尚未歸來。不過,我已派人去請他了,等會兒應該就能來到。”
潁陽周邊雖然沒有大的賊患,但離縣城較遠的鄉中多有無賴聚眾鬧事,并有少量的太平道信徒活動。這兩天,荀貞不斷派出各部,以屯為單位,分往各鄉平亂。原盼熟悉太平道內部的情況,因此常跟著部隊下去,起一個向導的作用。
荀貞轉對荀攸、戲志才說道:“志才、公達,我本來聽說賊兵中有一個叫何曼的,是襄城本地人氏,在地方上頗有威名,還擔憂兩位先前所說的‘里應外合’之計怕是不能行使了,而不料賊兵在襄城、郟兩縣卻四處擄掠,招致民憤!現在看來,這‘里應外合’之計似乎可以實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