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將便聽淳於瓊說他的主張。
淳於瓊又顧盼了一下帳中諸人,說道:“我這辦法即是再接再厲,繼續猛攻!”
眾將本以為他有什么高妙的克城之策,搞了半天是這么句話,帳中一人乃不覺說道:“繼續猛攻?將軍,還要再猛攻么?”
淳於瓊瞅了說話這人一眼,說話此人系是高覽。
這話聽到耳中,淳於瓊就有了兩分不快,但他懶得與高覽計較,順著自己的話繼續往下說,說道:“我軍雖連日攻城,進展不大,昨日猛攻亦未見很好的成效,然連日的攻勢之下,我昨天於望樓上,仔細眺看城中,見城中守卒的守御已明顯不如此前頑強,且又這么多天來,一直沒見公孫瓚露面,由此可見,一則,守卒士氣在我連日打擊之下,如今已然是日趨衰落,二則,公孫瓚現下說不定更是垂頭喪氣!……簡言之,也就是說,守軍現在已經是從上到下,士氣都很低落的了!故我以為,我軍當抓住這個戰機,繼續猛攻猛打!今日沒能攻下,明日可能也攻不下,然后日、大后日呢?就必能攻下了!”問諸將,說道,“汝等以為我此策何如?”
一人應聲說道:“我以為將軍此策不妥。”
說話聲音傳來的地方,正是在淳於瓊左邊上手之處,眾人齊齊轉目看去,乃是審配出言反對。
淳於瓊說道:“哦?君以為我此策不妥?君莫非別有高見?”
審配面色嚴肅,說道:“就像將軍剛才說的,自我軍圍城至今,已半個月矣,這半個月中,我軍大小攻城多次,然卻每次攻城,皆無進展,前有壕溝為阻,上有守卒居高臨下,弓弩齊發以臨我,戰至今日,守卒傷亡不大,而反觀我軍,卻已傷亡不少,合計千余之多了!因我以為,猛攻此策,已是不可再用!”
盡管在離城較近的地方,淳於瓊也命兵士堆造起來了幾座土山,當兵士們發起進攻時,命令弓箭手在土山上朝城頭射箭,以作掩護,可是畢竟不能與城上的弓弩手數量相比,而且公孫瓚在城頭上起造了許多的望樓,這望樓比土山高,亦即,“制空權”還是在公孫瓚手中,哪怕是土山上的弓弩手,也在望樓守卒弓弩手的俯射之下,而又攻城的兵士與城墻間還又隔著壕溝,需要先把壕溝填平,故而這半個月的攻城戰事,的確是冀州兵這邊不占地利,打的很苦,兵士們的傷亡不小。
但話說回來,攻守戰本來就是這樣,攻城一方的傷亡,肯定要比守城一方的傷亡要大,再加上淳於瓊也根本沒把兵士的性命當回事,——冀州雖戰亂多年,百姓離亂,可要想拉些壯丁來充當兵源,那卻還是綽綽有余的,損失再大也能得到補充,因此他對這點傷亡實是沒看在眼中,聽了審配此話,淳於瓊就問他,說道:“既如此,則君以為底下該怎么攻城才是?”
審配說道:“以我之見,當下攻城之上策,當是徐徐攻之。”
“徐徐攻之?”
審配說道:“如果還這樣猛攻硬攻的話,那么除了徒增我軍的傷亡以外,并無其它用處,因此,當下最好的攻城策略,以我之見,應是改變猛攻為掘溝緩近,如此才有取勝之望。”
“掘溝緩近?”
審配說道:“便是挖掘壕溝、地道,等到逼近城下時,再發起進攻。”
“你這個辦法……”
審配說道:“將軍以為不可么?”
挖掘壕溝、地道,迫近城下后,再發起總攻,這確然是個攻城的辦法,且是攻堅城時的好辦法,但唯一的問題是,這個辦法太耗費時間。只挖壕溝、地道,這些工程就得需要多長時間?若按審配此策行之,只怕淳於瓊無論如何,也是不能在他向袁紹許諾的克城日前之內,把易縣攻克了。
淳於瓊在心中已先否決了審配此策,然而臉上并沒有流露出來,畢竟審配在袁紹帳下的地位還是很高的,是冀州士人的領袖之一,他遂撫摸胡須,慢騰騰地說道:“正南,君是不是?”
話到半截,沒有再往下說,審配不知他想說什么,問道:“將軍想說什么?我是不是什么?”
淳於瓊卻沒有接著剛才那句話往下說,而是岔開話題,好像是渾然不相關的,說起了另外一件事,他說道:“正南,車騎已攻下南陽,回師到了許縣,……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審配蹙起了眉頭。
淳於瓊只當沒看見,繼續說道:“車騎早在青州、兗州布置了重兵,前天我接到的那道軍報,即是言說平原郡的趙云、田楷近日似有異動,好像有北擾渤海之意的那道軍報,……正南,你也是看過的。”
審配眉頭深鎖,問道:“將軍,你到底想說什么?”
淳於瓊笑道:“正南啊,假設一下,如果等車騎的兵馬休整已畢,而那時我軍若尚未攻下易縣,則你以為,車騎他會怎么做?他是會坐視我軍攻易縣不管,還是他會向青州增兵,令趙云攻我渤海,以助公孫瓚?”
淳於瓊剛才那句說了半截的“君是不是”與他這后一段話似乎無有什么關系,可是帳中諸人,誰沒聽出他話里的意思?審配是個聰明人,當然更是聽出來了,頓時變色,抬手指向淳於瓊,說道:“將軍,你此話何意?”
淳於瓊還是那個樣子,摸著胡須,老神在在,呵呵笑道:“正南,我這話沒什么意思,我只是說,這易縣,我軍恐怕不能慢慢地打,我軍必須速戰速決,必須要趕在車騎可能的干涉之前,將易縣攻下!否則的話,這易縣,只怕我軍就難打嘍!”
審配把手甩了一下,抓著袖子背到身后,怒道:“將軍,你這一通話,是不是在說我,明面上建議掘溝緩近,而實際上為的是暗助車騎?”
淳於瓊笑道:“正南,我可沒這個意思,你不要多想。”
審配怒不可遏,說道:“將軍若果這般以為,將軍現在就可以給大將軍上書!”
淳於瓊說道:“正南,我都給你說了,我并無此意,你何必發怒?”
審配把臉扭向一邊,重重地哼了一聲,仍是滿懷怒氣。
淳於瓊卻是不再理會於他,轉目看向辛評、辛毗,問道:“卿二人以為我猛攻此策何如?”
辛評、辛毗兩人,說實話是贊同審配此議的。
已猛攻易縣了這么多天,毫無進展,如果還這么打下去,確如審配所言,只怕也是進展不大,只會增加自己這邊兵士的傷亡,那么目前最穩妥的辦法,自就是改弦易張,換用審配之策,這個策略笨是笨了點,但只要能夠把壕溝、地道挖到城墻下,則公孫瓚就必敗無疑,城就定可攻克了,唯是淳於瓊已經和審配這樣針鋒相對起來,他倆卻也不好這時反而說支持審配的意見,兩人對視了眼,便由辛評代表兄弟二人,回答淳於瓊,說道:“將軍此策甚佳。”
審配、辛評兄弟是最重要的謀主,得到了辛評兄弟的支持,此策就可用之了。
淳於瓊大喜,當即便與諸將說道:“好!那就按我此策行事。今天讓全軍休息一天,槌牛宰羊,犒賞三軍,讓兵士們都養足精神,養足力氣,明日起,咱們就晝夜不停,猛攻易縣,必要將此城於半月內攻克不可!”手放到了案幾上,威嚴地說道,“軍令!”
諸多將校齊齊起身,聚集在了大帳的中間,排成前后數列。
淳於瓊於是給諸將下達具體的命令。
次日果然殺牛、殺羊,三軍飽餐,又次日開始對易縣繼續猛攻,這些卻也暫無須多言。
淳於瓊給諸將下令的同時,東南千余里外的許縣。
宮城外的楊彪,得到了劉協的召見。
同一輪初夏的太陽,許縣的陽光較之易縣外的陽光,好像是柔和了幾分,并且吹動衣襟的風里,也沒有易縣城外的殺伐之氣,更無血腥等等味道,可往宮中走去的楊彪,這會兒卻頗有一種壯烈的感覺。
定許縣為新都、拜荀貞為大司馬,這兩件事,都是事關漢室前途命運的大事,如果不能將之阻止,那么朝廷將來的結局,包括劉協將來要面對的命運,楊彪都已可清晰看到。
反對荀貞的朝臣,頗有人把荀貞比作董卓。
楊彪卻很清楚,荀貞不是董卓,或言之,董卓遠遠不能與荀貞相比。
如果這兩件事真的發生,那么荀貞就將會成為一個董卓、李傕、郭汜都壓根無法相比的權臣!他在朝中的權力,將會達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頂峰。
原因很簡單,董卓、李傕、郭汜皆是武人的出身,荀貞不同,他是士人的出身。他的背后,是荀氏家族、是潁陰的士人、是潁川的士人,乃至是豫州、徐州、兗州、青州的大部分士人,也即,荀貞他并非只是一個有兵權的武夫軍閥,而且他還是相當一大部分士族的代表。
董卓、李傕、郭汜等掌權朝中的時候,因為他們的武夫身份,可能還會不得不對楊彪等有所忌憚,不敢太過的恣意妄為,并因沒有士人階層的支持,他們就算能夠喧囂一時,但最終也還是一個個的難逃覆滅,可如果換成是荀貞,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對此,只看現在朝中的形勢,就能看出一二。
別的不提,鐘繇、皇甫酈都等這些堅決反對董卓、李傕、郭汜的朝臣如今俱皆投向了荀貞,都且不提,只說就連司空趙溫這樣的重臣、名公,都已經站到了荀貞這邊!那等到荀貞的權勢再大之后,這整個朝廷會變成什么樣子?還會有異見、異聲么?恐怕是將成荀貞的一言堂!
“荀貞前在長安,上書奏請遷朝廷至許縣時,我便反對,卻奈何諸公貪圖潁川富庶,多不肯從我言,而遂使朝廷遷徙到許。今挾殲滅袁術之滅,荀貞可謂圖窮匕見!我所料果然不差,他又打起了定都許縣,以及盡掌朝權的主意,卻他此念,我必要將之阻止!”
因為懷了這樣破釜沉舟,竟有些風蕭蕭易水寒的心思,在殿上見到劉協,楊彪下拜行禮,包括口中說話時的語調,也就顯得更加的莊重。
劉協感覺到了他不同,請楊彪起身后,問道:“楊公,可是發生了什么事么?”
楊彪五十多歲了,年歲既長,這些天因為荀貞的事情,他又沒有睡好,剛并又在宮外的太陽底下,站著曬了半天,這起身時,起得猛了些,卻忽然眼前發黑,好在他及時反應過來,穩住了身子,然也有些顫巍巍的,略微搖晃。
劉協嚇了一跳,慌忙令左右宦官上前把他扶住,請他入席就坐。
楊彪卻未就座,把宦官推到一邊,說道:“陛下,老臣今日求見,是為一樁關系到我漢室前途危亡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