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軍議是在周瑜提出“已到進討袁術之時”后的一天,正值正旦后的第二場雪下之時。
參加軍議的人,有戲志才、荀彧、陳群、郭嘉、荀悅、袁綏、宣康、陳儀、程嘉等,又有鐘繇、賈詡、皇甫酈、周瑜等,可以說是既包括了荀貞的舊臣股肱,又囊括了新投到他手下的親信可用諸士,大家匯聚一堂,集思廣益。
參與討論的人雖然不少,但整個堂上的氣氛卻很安靜。沒有人爭吵,更沒有人搶著說話,通常都是一人發言,余者傾聽。這人說罷,剩余眾人若有反對,便提出自己的意見;如有補充,就道出補充的內容,地板下鋪有火龍,又放著十余炭盆,暖暖和和,稍靜之時,銅盆里火炭,噼噼啪啪的燃燒聲響,都能夠清晰聽到。
討論的地點不在大堂,在一個小堂之中,比大堂小了很多,然也正因為小,溫暖了很多。
堂外夜雪紛紛,堂里燭光搖曳,暈黃的光芒映出堂外,映照到堂前的游廊、臺階上,并及臺階前的一點院宇中,與夜空中正在落下的潔白雪花和那院中已然積了一層的薄雪相襯,卻是或給人一種四五好友雪下促膝夜談的感覺。
然而披甲持矛,冒雪立於院中的兩排虎士,與挺立廊上兩側的許褚、典韋、於禁等將,鴉雀無聲里透出一股森嚴的殺氣,則卻又象征著這晚堂中的這場會議絕非尋常可比。
戲志才、荀彧分居左右上首的位置,距離坐在主座的荀貞最近。
戲志才輕拈著灰白色羽扇的柄,將羽扇倒扣膝上,說道:“明公,進討袁術的時機固已成熟,無須再等到二三月間或春后,如公瑾前次所言,反宜當及早用兵,但在正式用兵之前……”說到這里,他抬起左手,伸出了三根手指,然后接著說到,“卻需得有三件事先做好。”
“君所言之三事,頭一件,當是調兵、籌糧?”
接腔的是坐在戲志才對面的荀彧。
戲志才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如此。……明公,先說調兵此事吧。現下許縣、潁川郡的屯兵共約萬人,用此萬人守備潁川自是足夠,但若以之攻南陽,縱使有劉荊州之響應相助,亦不足也。以我預計,此攻南陽,要想干脆漂亮得打贏此仗,至少需動用三萬步騎,亦即,除掉許縣、潁川郡現有之駐兵以外,尚需再調兩萬兵馬參加此役。”
荀貞勤王之時,用兵也不過才兩三萬人,打一個袁術,且是在有劉表的幫助,并又且呂布已被離間,極大可能不會援助袁術的情況下,卻也需要三萬兵馬之眾么?還真是如此。
這是因為兩個緣故。
一個緣故是因為郭汜。
袁術本部兵約三萬步騎,若無郭汜投他,那加上劉表能派出的約萬人上下,荀貞出兵兩萬左右就足能擊敗袁術,打下南陽了,可現有了郭汜投到袁術帳下,郭汜部有萬余之數,那荀貞、劉表這邊需要動用的兵力當然也就需要增加。
一個緣故是戲志才所說的“干脆漂亮的打贏此仗”。
如果只為占領南陽,又不急著取勝,準備慢慢打的話,即使多了郭汜部的萬余敵,首先郭汜部是荀貞部的手下敗將,其次袁術部的戰斗力頗遜色於荀貞所部,再次,形勢上對荀貞這方極為有利,那么荀貞仍出兵兩萬,差不多也能打贏此仗,可若欲“干脆漂亮”,也就是不但要把這場仗打成“殲滅戰”,將袁術、郭汜兩部盡數消滅在南陽,同時還要達成把這場仗打得迅猛,給其它諸侯以最大震懾這個目的,那兩萬就不夠了,最少也得三萬。
荀貞同意戲志才的判斷,說道:“卿言甚是,至少需要三萬之眾,得再調兩萬兵過來參戰。”
鐘繇微蹙眉頭,說道:“兩萬兵不是小數目。一旦調動,必然風聲走漏,袁術即能獲悉,而他一旦獲悉,他肯定就會有備了,……明公,那可就起不到出其不意,掩其不備的效果了。”
戲志才說道:“這兩萬兵不用盡數從兗州、徐州調動。”
鐘繇說道:“君之意是說,部分兵馬可用衛將軍之部?”
“不錯。”
“以君估算,衛將軍能出兵多少?”
戲志才說道:“勤王的時候,衛將軍共出兵五千余,而下衛將軍在河南尹的程普所部,已然還駐平輿,南陽與汝南又接壤,以我料之,此回攻南陽,衛將軍怎么著也能比勤王時多出些兵馬,……七八千人總歸是可以出的。明公以為呢?”
荀貞沉吟說道:“伯符那里……”
鐘繇問道:“明公可是覺得衛將軍出不了這么多兵么?”
“伯符部能戰之兵,萬余而已,豫州北部、東部不需要多少駐兵,若傾巢而出,七八千眾他當然能出,但有呂布在江夏,如今卻是不能讓他傾巢而出。”
——豫州北部與兗州接壤,東部與徐州接壤,孫策的確是不需要在這兩個地方屯駐太多兵馬,事實上,他現今也沒有在這兩個地方屯駐很多兵馬,他的兵力目前主要集中在汝南南部和其州府所在之平輿。
堂中一人聞得荀貞此話,不禁開口說道:“明公,呂布不是已被離間成功,他十之八九不會援助袁術么?難道還需要留駐重兵,戒備於他?”
問話之人是程嘉。
荀貞說道:“十之八九非是篤定,君昌,呂布反復之徒,今雖離間有用,對他仍是不能不防,此其一;伯符念念在茲,思報其父之仇,亦不好令他將其汝南南部的屯兵抽走太多,此其二。”
這就是“政治信譽”的重要性了。
呂布有過往兩次背主,若算上他這次又打算背叛袁術,就是三次背主的行為,則哪怕是離間已有明顯成果的背景下,荀貞對他也都是難以放心的。
經過招攬江夏水賊、強征江夏北部四縣壯丁,還有袁術數次給之增兵的擴充,去掉張遼帶走的那千余人外,呂布部現約有五六千人。呂布與其帳下諸將俱是驍將,他這一支部隊的人數不很多,戰斗力卻不可小覷。萬一在荀貞全力進攻袁術的時候,或因袁術給呂布了什么許諾,或甚至因楊彪等誰與呂布私下取得了聯系,呂布再次“反復”,——后者的話,倒也不能說是反復,畢竟楊彪等也能代表朝廷,但對荀貞而言,顯然就是為敵了,他出江夏郡,攻汝南,威脅朝廷,可該怎么辦?荀貞到時恐怕只能撤退。
所以,汝南的孫策部駐兵,從這方面講,是不能調走太多的。
另外一個便是荀貞說的孫策日夜不忘殺父之仇,如果叫孫策從汝南南部調走太多兵馬,孫策感情上他過不去,盡管已知荀貞在對呂布用離間之計[龍騰],可有父仇在,孫策又如何能夠對呂布敞開汝南的大門?若令他把汝南南部的駐兵多數調走,他會抵觸,吳景等將也不會愿意。當然,荀貞若是令下,孫策他們是會服從的,然這不免就會使雙方出現隔閡,又何必多此一舉。
程嘉說道:“明公所慮甚是!是嘉思慮不周。如此,則敢問明公,衛將軍那里能出兵多少?”
“呂布部約有五六千眾,伯符留駐汝南南部之兵得與之相當,他最多還是能出兵五千。”荀貞問戲志才,說道,“卿以為呢?”
戲志才笑道:“明公所慮,比忠周全。”同意了荀貞的意見。
宣康是幕府司馬,直接掌握著荀貞帳下的兵數、都在何處駐扎等等的具體情況,他說道:“衛將軍若是出兵五千,那我軍就需出一萬五千步騎。明公,這一萬五千步騎,不知公打算都從何處調來?兗州么?”
勤王功成以后,因為考慮到接下來用兵的重點是南陽和冀州,故在遣勤王主力還徐、兗的時候,荀貞把其中的大部分都遣駐到了兗州,一部駐在山陽郡,一部駐在陳留郡。
“只從兗州調兵不夠,我意自兗調萬人,自徐調五千人。”
宣康一邊想,一邊說道:“陳留鄰潁川,陳留的駐兵可以先不調,但是昌邑、徐州,特別是徐州的駐兵一旦往許縣調動,……明公,鐘公之所憂,確乎不可不慮啊。”
這話指的當然就是鐘繇方才“風聲走漏,袁術獲悉,就起不到出其不意,掩其不備的效果”此憂。
荀貞沒有立刻回答宣康,而是轉目坐在荀彧下邊的陳群,說道:“長文,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我且問你,足夠三萬兵馬吃用的兩個月糧秣,你多久能夠征集完畢?”
屯田盡管已在進行中,可是還未到收成之時,所以用兵的糧秣,還得從外地調。
打南陽這場戰役,荀貞估計順利的話,一個月能打下來,若有拖延,兩個月應該也就能打贏了,然所謂“料敵以寬”,尤其糧為一軍之膽,在糧秣的籌措上,因肯定就不能只籌措一個與、兩個月的糧,他決定按三個月的用糧來準備。
到許縣以今,荀貞前前后后已從兗州、徐州調運了一些糧食過來,加上勤王時從李傕、郭汜軍中繳獲到的那部分糧秣,現在許縣的儲糧已夠三萬兵馬一月之食,因再籌集兩月之糧即可。
陳群今雖換了新官,可他一直掌握著荀貞幕府的后勤輜重諸事,現下他還兼著此任,他略作忖思,回答說道:“自在兗州推行打壓豪強、大舉屯田等政措以來,兗州的局面已經穩定下來,民安其業,去年兗州各郡的收成都不錯,軍屯、民屯的收成也很好,若是只三萬兵兩月糧,無須從徐州調運,單只兗州州府所存就已綽綽有余,只要民夫征調到位,半個月內就能運到許縣。”
“半個月就能運到許縣,……加上民夫征調,亦即一個月內可以運到許縣,是不是?”
陳群說道:“是。”問荀貞,說道,“只是明公,運糧來許,定然聲勢不小,卻也有風聲走漏之虞啊。”
“許縣現有之儲糧,夠三萬兵一月之用,你只管把兗州糧秣的調集、以及民夫的征調盡快辦好,趕在一個月內運到許縣便可。”
陳群應道:“諾。”
等著荀貞解決了糧秣這個問題,宣康再度提出鐘繇的擔憂,說道:“明公,糧秣此事,雖可在開戰后,再從兗州運來,可是昌邑、徐州的萬余兵馬卻如何才能悄無聲息,不使袁術警覺地調到許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