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罷了,伴隨著陳登從陽翟來到許縣,一個消息從冀州方向傳來。
這消息便是前時袁紹殺了麴義。
陳登驚奇地問道:“明公,這消息確切么?”
荀貞答道:“這消息是公仁從張楊處得悉的,當是確鑿無疑。”
“公仁”,董昭是也。
自董昭投到荀貞手下以后,荀貞待他甚厚,每與決策都會征詢其意,董昭確也是才智不凡,對答要么往往合荀貞之意,要么能夠查漏補缺,作出補充。荀貞現在對他是越來越欣賞。
因有董昭在河內郡待了相當長時間的這段往事,兼以自覺董昭在河內郡時,自己對他很不錯,張楊因而大概是把董昭視作了他在朝中,或言之在荀貞身邊的內援,與董昭聯系得非常勤快,無事之時,常遣吏送禮給董昭,一旦聽說到冀州發生了什么事情,更總是第一時間就遣快馬,告與董昭。河內郡與魏郡接壤,兩郡的郡治,懷縣與鄴縣間相距才二百里,麴義之前堪稱是冀州的頭號上將,袁紹把他給殺了,這等大事自然是轟動整個魏郡,故而張楊於第一時間就獲知了此訊,董昭、荀貞也就隨之而知此事。
陳登不可置信似地說道:“明公,我雖久在瑯琊,亦嘗聞當年袁本初界橋之勝,乃是全賴麴義之勇悍,后之所以又數挫公孫瓚,亦是多仗麹義也;并袁本初之所能得據冀州,其間非但有沮授、審配、郭圖、辛毗、辛評諸輩之功,麹義也是功不可沒,今卻為何殺了麴義,這不是自斷一臂,且必會致使韓馥故將人心浮動么?”
——在袁紹從韓馥手中奪占冀州的過程中,如陳登所言,麹義也是對袁紹相助不小。那時,麹義反叛韓馥,韓馥進討不利,袁紹於是與麹義結交,從麹義這里,得到了部分冀州兵將士的支持。可以這么說,若把沮授、審配的支持視作是冀州士人對袁紹的支持,則麹義投到袁紹這一邊,就代表了相當數目之冀州軍方對袁紹的支持,兩者都很重要。
荀貞說道:“張楊在給公仁的來書中說,袁紹殺麴義此事,系郭公則所獻之策,緣由主要是兩條,一是與張飛燕私下勾結,再是驕橫不法。”
麴義這樣重量級的人物,殺他之前,袁紹肯定是要向冀州士民公布他的罪狀的。張楊把袁紹公布麴義罪狀的這道檄文,原封不動地抄將下來,附在了給董昭的信中。
這道檄文,荀貞等人俱已看過。
郭嘉於座中如是贊成袁紹殺麹義,又似譏笑袁紹殺麹義,說道:“單從檄文觀之,麴義可謂罪大惡極,不得不殺矣,非殺不可矣。”
陳登是個聰明人,驚奇過后,他已經猜到了袁紹為何要殺麴義,順著郭嘉的話,不禁撫須喟嘆,說道:“明公,此所謂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是也!眼見公孫瓚即將覆滅,已用不上麴義了,是以袁本初乃於此際向麴義下手,卻是可嘆、可憐、可惜也!”
可嘆者,鳥盡弓藏;可憐者,麹義之死;可惜者,亦是麹義之死。
當今海內,雖稱得上英雄輩出、勇將云集,但其間翹楚,為四海揚名者卻是寥寥無幾,這麴義就是其中之一。毫不夸張地說,他是足可以與呂布、關羽、張飛這樣的一流猛將齊名的,然而未死在戰場,反是被主君殺掉,確是有些可惜。
但荀貞倒是能理解袁紹一二。
程嘉出使張飛燕回來后,對荀貞說過,他在張飛燕處見到過麴義的使者,這麴義與張飛燕的私下勾結應是不假,其本身是個勇武出眾之人,又勾結外敵,無論主君換了是誰,對此都定會如坐針氈,芒刺在背。荀貞舍身處地的想,換了自己,遇到這樣的事會怎么做?
無非兩個辦法而已。
一則,以恩義感化之,如光武帝劉秀,推赤心入人腹中,以使其釋掉疑慮,熄掉勾結外敵以自保的錯誤念頭,死心塌地地為自己效命。
二者,也就只能像袁紹這樣把他殺掉。
而兩個辦法之間,按麹義先叛韓馥,繼附袁紹后,又驕橫不法的行為來看,恩義感之此法,恐怕是不會起到很好的效果,或許最終還是只能選擇殺掉這個辦法,只不過,可能殺的時機,會與袁紹所選的時機不太相同。
總而言之,麴義之死不能全怪袁紹,也怪他沒有政治上的見識。
卻是無論袁紹當不當於此際殺麹義,不管怎么說,麴義是響當當的一員上將,袁紹現把他殺了,這對荀貞他們來講是有利的。
眾人又略議論了片刻后,就此不再多說。
袁紹帳下的辛毗、辛評兄弟是陽翟人。陳登到了陽翟以后,辟除了些潁川各縣右姓家族的子弟入郡府為吏,其中就有辛家的俊彥。
他由此想到一策,向荀貞提出了一個建議,是不是可以讓辛家的長輩給辛毗、辛評去一封信,試試看能不能說動辛毗、辛評暗中心向荀貞?如果能,那就完全可以通過他們來嘗試影響袁紹的決策,這樣,近則荀貞在將來攻袁術之時,更能后顧無憂;遠則再將來圖袁紹之時,也能更有把握。這個建議向荀貞提出以后,荀貞尚未給他答復,遂借此機會,陳登又提此事。
他問荀貞,說道:“明公,我前時進言,何不去書辛毗、辛評,明公未有回書,卻不知是否我之此策不可用也?”
“招攬辛毗、辛評為用”的這個主意,戲志才、程嘉早在陳登前,就已向荀貞提出,荀貞也已接納,并且不僅請辛家的長輩給辛毗、辛評去了書信,還讓辛璦也寫了信。信都已經送出去了。——且不僅只給辛毗兄弟寫了信,還給審配也去了一信,這封信是荀貞親筆所寫。
荀貞說道:“卿之此策,與志才、奉孝不謀而合。不止辛毗、辛評兄弟,我還給正南寫了一封信,一并都已送出。不過才送出沒多久,現下可能還沒有到鄴縣。”頓了下,又笑著解釋沒有給陳登回書的緣故,說道,“屯田是一事、上計是一事,加上軍務,還有尚書臺其它的各種政務,又及司隸校尉府的諸事,近日實在太忙,因遲遲未能給卿回書。”
陳登知道,荀貞而今政務、軍務兩邊忙,肯定是日理萬機,因對他回信晚了,并無不滿,卻見荀貞只提了辛毗、辛評及審配,未提郭圖,便問荀貞,說道:“明公,沒有給郭圖去書么?”
堂中的戲志才、郭嘉對視一眼。
戲志才搖著羽扇,笑道:“元龍,你大概不知,袁本初府中諸吏,明公給誰去信都可,唯獨郭公則,是去書不得也。”
陳登不解戲志才之意,訝然說道:“這是為何?我聽郡府中的老吏言道,明公早年在潁川郡府為督郵之時,郭公則適也在郡府為吏,任的是上計吏,郭公則既嘗與明公同僚,豈不是比明公與辛毗、辛評兄弟的關系更為熟絡么?”
荀貞撫短髭不語。
戲志才笑道:“元龍,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明公確是曾和郭圖在潁川郡府共事,可是這郭圖才疏志大、嫉賢妒能,與明公多有齟齬,且屢向郡守陰公進讒,構陷明公。”
陳登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心念不覺轉回到剛才眾人所議的袁紹因郭圖之言,而殺麹義此事,乃復做嘆息,說道,“此人這等品性,袁本初卻對其信任有加!”
郭嘉笑道:“不管辛毗、辛評、審配諸士會不會給明公回書,會否肯自拔歸來,卻有郭公則在鄴,……明公,以嘉愚見,實亦不需辛毗諸士為明公應矣!有此郭圖,便足為公之暗助也。”
眾人都是大笑,就是荀貞,也不由失笑。
陳登又從袁紹想到呂布,問荀貞,說道:“明公,呂布那邊的離間之計,現下進展如何?”
荀貞說道:“朝廷已經又給他下了一道旨意,這道新的令旨中,按卿等上次之所議,對他許以了高官厚爵,至若效果如何,還需得等這道圣旨到了江夏后,看看他的反應才能知道。”
劉協很聰明,荀貞專為這事覲見他,向他提出此議時,不等荀貞說完,劉協就明白了荀貞的意思,當場就痛快地答應了荀貞的請求。回想當日情景,荀貞記憶猶新。那天覲見完劉協,回車騎將軍府的路上,荀貞就感嘆再三:“劉協真是個聰穎的少年。”這會兒被陳登勾起了回憶,他不禁又是慨嘆,說道:“圣上當真是圣明天子。”
陳登笑問道:“明公緣何忽有此慨?”
荀貞把覲見劉協、向劉協進獻此策的經過,說與陳登知曉,然后說道:“元龍,你可知圣上在聽完我的進言后,怎么對我說的么?”
陳登問道:“圣上怎么說的?”
荀貞說道:“圣上對我說,他與呂布見的盡管不多,但對呂布卻是頗為知之。他說,盡管呂布先叛丁原、后叛董卓,卻非奸猾之人,相反,其人可稱天真,并對朝廷,也無叛逆之心,對朝廷封賞的官爵是極其熱衷的,因斷定我之此策,必能得成。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最難得者,知人與自知也。元龍,只從圣上的這番知人斷語,你說圣上圣明不圣明?”
只通過劉協對呂布的這番評語,固然還不能說他就已經到達了“知人者智”的程度,可是以他十四五的年齡,對呂布卻就能作出這樣的判斷,確是比之普通的少年已不知強了多少。
陳登以為然,說道:“圣上果然穎悟。”笑與荀貞說道,“以明公之超越才干,佐此聰明天子,我大漢之復興必可至矣!”
荀貞面色如常,點頭稱是。
陳登這次來許縣,不為別事,正是為協助荀貞實行屯田此政,開始屯田用地的劃撥這項工作。
秋收已畢,屯田的各項舉措可以著手進行了。
就在前幾天,得了朝廷授任,將要負責許縣屯田整體事宜的棗祗,已從徐州趕到了許縣;從徐州、兗州等地調集的軍屯、民屯之兵、民也都在絡繹按期到達;另外從兗州州府、徐州州府調撥的糧種、耕牛、農具等物,也已經大體調撥完畢,準備運來,只等把屯田用地劃撥這一項工作完成之后,屯田就可以正式開始。
陳登在來許縣前,已經把許縣的耕地情況摸了個清清楚楚,遂在與荀貞見過之后,於次日即開始了劃撥屯田用地的工作。
當天,先有一人,帶頭獻出良田五百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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