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曰:、、、、、、、、、
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以身作則這塊荀貞是非常注意的。他日常在州府也好,在后宅也好,起居所用的物事悉簡單樸素。這一點,絕不像劉虞那樣,外示人以簡樸,甚至穿打補丁的衣服,穿草鞋,但家中妻、妾、奴婢卻綾羅綢緞,珍饈美酒。荀貞可稱表里如一。
他之所以這么做,自是因時下戰亂年間,民生艱苦,所以為集中力量、集中有限的財貨辦重要的事,不浪費起見,他需給下邊的人做個表率。效果還是很顯著的,其治下的諸州、諸郡、諸縣之長吏們的后宅不知道,但至少官寺的陳設俱很簡單節儉,并無奢侈的現象出現。
荀攸是荀貞的族子,且是荀貞的親愛相信之人,在這方面,他當然更要向荀貞看齊。
所以兗州州府的堂上,原本劉岱所在時期搞的那些華麗名貴的器具、奢靡艷麗的裝飾,荀攸上任就職后,將之都撤了下去,換成了一批新的,飾物絲毫不要,必備的用具以實用為主。
堂上主位也好,兩邊的臣吏坐席也好,所鋪陳的宴席,其上沒有華麗的紋繡,所用亦無非尋常材質,便是百姓家中,普通富人也都能夠置辦。
——“宴席”二字,宴也是席的意思。“鋪陳曰宴,藉之曰席。”宴和席是同一意思,區別在於,宴比席長些、大些。鋪在下面的大席稱為“宴”,大席上再根據需要鋪陳的一層或兩層供人坐的小席是為“席”。“席”或為長方形,或為正方形,長方形的席有大小長短之分,長的可做數人,短的僅可坐二人,方的稱為獨坐,則是僅供一人使用。長者或尊者多坐獨坐席,這是專為招待老人或地位身份較高的人的一種禮儀用具。如主位、貴賓之席,通常就是獨坐。
堂中深處,主位后頭擺設的折疊屏風,屏風的面上也一樣沒有紋繡,只是畫了一副兗州諸郡的地形圖,在圖的邊上寫著兗州諸郡目前各郡的民口數量。字,是荀攸親筆所寫。折疊屏風的木料材質,亦非什么紅木,或者其它上好的木材,用的竹子做的而已。
在屏風上畫轄境地圖,寫轄境內的各郡民口數,這是荀貞在郯縣州府時的所為。
仍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兗州、青州兩州的此時荀攸、荀成,包括徐、兗、青三州的一些郡縣長吏,乃至潁川的劉備,也都把荀貞的這一套學了過去,效仿荀貞,各在本官寺的聽事堂中,亦作此式屏風。
卻說兗州州府堂上,荀攸以下的州府大吏,還有山陽郡太守樂進以下的一干郡府大吏,此時都在,歡迎荀貞駕至。荀貞一人獨坐主位,兩側荀攸、樂進、戲志才、荀彧、陳群等或兩人一席,或坐長席,眾人正在說話之際,那道從河南尹來的軍報,被宣康手下的吏員遞送進來。
宣康拿住,直接呈給荀貞。
荀貞打開來看。
軍報中說了兩個消息,荀貞看了,又驚又喜,短短不長的軍報,反復看了兩三遍。
戲志才注意到了荀貞不太尋常的神色,問道:“敢問明公,軍報中是何言語,可是關中又出了什么變故?”
荀貞把軍報放到案上,手撫頷下短髭,回答戲志才,說道:“不錯。”旋即笑顧堂中諸吏,說道,“這軍報的內容,我想卿等一定猜不出來。”
宣康畢竟年輕,又本是外向的性子,聽了荀貞這話,便有點沉不住氣,躍躍欲試,立即接腔,猜測說道:“如果是三輔出現了變故的話,那么康大膽猜之,適才明公觀覽軍報時,康見明公似露喜色,……明公,是不是馬騰、韓遂所部從涼州還入三輔了?”
荀貞笑道:“你倒是眼尖!”微微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正如卿等與孔明所料,馬騰果然於今年開春后,過了正旦未久,以乏谷為名,率其部曲從涼州還入到了三輔,現屯長平岸頭。”
宣康問道:“馬騰?”
荀貞知道他所問和意,說道:“對,韓遂沒有率部還,只馬騰一人率部還了三輔。”
堂中一吏問道:“長平岸頭?這是哪里?可是長平觀附近?”
荀貞打下了東郡、陳留郡后,荀攸從此兩郡中辟除了總計十余的本地右姓、豪強子弟入他的州府為吏,問話此吏即其中之一,現任州府從事,年歲不是很大,未到三十,不太了解軍事。
荀貞沒有怪責他貿然插口,隨和地回答他,說道:“長平觀位處在渭水、涇水的交匯一帶,既云‘長平岸頭’,馬騰這次率部回到三輔,其所屯軍之地,顯就只能是長平觀附近岸邊。”
那東郡籍貫的年輕吏員納悶說道:“這長平觀,究竟是個怎樣的寶地?馬騰念念不忘,兵敗於此,還軍回來,卻又仍屯駐其地。”
荀貞抬手,在半空中一點,說道:“這是長安。”於此點上,畫了一條近似東西方向的斜線,說道,“此是渭水。”又在差不多正對長安的渭水上,畫了條西北、東南方向的斜線,說道,“這是涇水。”最后在涇水、渭水交匯的地方,亦即與長安隔渭水而望之處點了點,說道,“長平觀大致就在此地。”笑問這吏員,“你說著地方寶地不寶地?緊要不緊要?”
這吏員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起身行揖,說道,“多謝君侯指教。”
“坐下,坐下。”
待這吏員落座,荀彧問道:“方才阿兄說,‘與孔明所料’?”
荀貞“哦”了一聲,說道:“我還沒有對你們說,那天咱們在堂上議完三輔的軍事后,我回到后宅,正好見到孔明,就拿此事問他,孔明給我的答復正與我等所議出的結果相同,也判斷認為馬騰在涼州必然待不久,最遲會在今年開春后還回三輔。……只是沒有想到,馬騰回三輔的會回得這么早。”
荀彧知道荀貞很喜歡諸葛亮,已把女兒許配給了他,雖尚未婚配,然荀貞已以“半子”待之,——諸葛亮聰明有禮貌,長得又好看,誰會不喜歡這樣的少年?荀彧也很喜歡他。這會兒聽了荀貞此話,荀彧遂不免贊嘆,說道:“孔明今年才十四五歲吧?就有了此等見識,果然少年俊杰!”笑與同席的陳群說道,“長文,比你我少年時可要強得多了。”
這是荀彧的自謙之辭,不過宣康對孔明是不是“少年俊杰”,并不感什么興趣,他現在滿心只想知道自己猜對了沒有,便問荀貞說道:“明公,那康是不是猜對了?”
荀貞說道:“你只猜對了一層。”
宣康說道:“康只猜對了一層?明公,難道此軍報中還有另一層?”
“馬騰率部回到三輔,進兵屯至長平岸頭未久,復又兵敗,今已西走。”
此話一出,甚至戲志才、荀彧等人在內,都是不禁愕然。
戲志才說道:“馬騰復又兵敗?明公,他被誰擊敗的?李傕、郭汜、樊稠么?”
荀貞擺了擺手,說道:“不是,是被王承所敗。”
王承這個名字很陌生,荀彧想了想,沒能想到此人是誰,問道:“阿兄,王承此將何人?不記得李傕、郭汜、樊稠帳下有名叫王承的悍將啊。“
荀貞說道:“此將確然非有名之將,然大概亦正因其非名將,故而馬騰才會敗給與他。”
於是,便將軍報中所言馬騰戰敗的原委、過程告訴了戲志才、荀彧、荀攸、樂進等人。
因為長平觀此地,地勢緊要,是故馬騰駕輕就熟,此次返回三輔,就仍到了長平觀近處駐兵。但他上回兵敗之后,李傕為控制住長平觀這個地方,因已調王承率部在此駐扎。馬騰才跟李傕、郭汜、樊稠大打了一仗,雙方盡管言和,實仍是敵,馬騰又是打著“乏谷”的名義回來的,兼其人驍勇善戰,王承如何能不害怕?便因懼怕馬騰圖謀於他,王承先下手為強,引兵偷襲之。卻這馬騰,壓根沒把王成當回事,沒將他放入眼里,哪里想到王承居然會敢偷襲他?疏於戒備,竟一戰落敗。李傕聞訊,趕忙遣兵渡渭,援助王承。馬騰由是只好向西撤退。
正如原本的歷史時空中,呂布於糧盡兵退之際,曾被乘氏李進趁機擊破,——此李進,就是前年叛亂、致使高素和馮鞏因此陣亡的那個乘氏李進,人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再是驍悍之將,也不免會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吃虧,呂布之敗於李進,馬騰之敗於王承,俱是如此。
聽了荀貞轉述軍報所言,眾人乃才明了。
荀攸等人說道:“原來如此!”
宣康眉頭微微皺起,說道:“明公,本來馬騰率部還回三輔是件好事,殊不料他轉眼就敗於王承,向西退走,……來昌邑路上,在任城郡時,得河南尹的前道軍報,言說朝中詔拜袁本初為右將軍,現下馬騰敗而又走,則李傕諸賊接下來,會不會就開始謀劃對河南尹用兵了?”
如今長安朝廷當權者是李傕、郭汜、樊稠諸將,不但朝中的政斗激烈,矛盾尖銳,而且三輔境內、其西涼州,現又存在除了涼州諸將以外的馬騰、韓遂等十余股大小軍閥,他們彼此間為了各自的利益,軍事斗爭也是相當的激烈,又再加上於下河東郡為曹操所遙控,等於是又多了一個變數,故此,長安、三輔的局面,當真可說是一日數變,連帶著,河南尹到底會不會出現大的戰事,亦隨波逐流,不斷出現新的變化,——只看表面,確是很難拿捏得定。
荀貞聞宣康此問,不動聲色,問戲志才、荀彧、荀攸等人,說道:“卿等以為如何?”
戲志才頗是安然,搖扇說道:“長安時局變化不定,然各種變化,只要不牽涉到根本,都不過是遮眼的煙云罷了。以忠愚見,河南尹方面,宜當以不變而應萬變。”
宣康若有所思,說道:“不牽涉根本,遮眼煙云?”
戲志才說道:“關中災荒的情況有否得到緩解、李傕諸賊所部的戰力是否得到恢復、袁本初會否傾向李傕諸賊,共與明公為敵,此三條,是為根本。舍此以外,皆煙云耳。河南尹具體的守戰之策,咱們已經議論多回,只要此三條根本未變,則咱們議定的對策也就沒有必要改變。眼下看來,這三條根本是沒有變化的,是以守戰之策,忠愚以為,亦無須變也。”
荀彧以為然,但也有自己的認識,補充說道:“志才所言甚是,不過現在馬騰又被擊敗西走,兩次戰敗,馬騰對李傕諸賊的威脅已大為減輕,前時不是聞報說駱業私通張濟,張濟似有意出兵洛陽么?李傕諸賊縱不會大舉用兵河南尹,然會不會給張濟增援,叫張濟犯我河南尹?這點,卻也不可不防。”
徐榮、程普早在尚未擊敗張揚、張郃時,就得了斥候諜報,報說弘農郡的張濟聚集兵馬,如有攻河南尹之意,只是后來,應是因張揚、張郃兵敗北遁,最終張濟沒有發起這場攻勢。
荀貞稍作忖思,贊成荀彧的意見,說道:“文若此言亦不錯。”問道。“文若,那依你之見,該做些什么樣的相應部署為是?”
荀彧說道:“一則,阿兄現已正式把幕府治所遷到了昌邑,從阿兄來到昌邑的步騎兵馬計達萬五千之數,不妨從中擇精卒三到五千人,調駐陳留郡。這樣,既可進一步地鎮壓郡中,以懾不服,及防備冀州和河內郡擾邊,也可在河南尹突遭戰事的情況下,及時地馳援河南尹,同時較之把兵馬直接調駐河南尹,又能節省不少轉輸糧秣的路上損耗,一舉三得是也。”
荀貞現下在陳留郡的駐兵兩千左右。
兩千兵馬,鎮戍一郡,按理說該是綽綽有余,可陳留郡的狀況有點特殊。
首先,陳留郡西邊的南部與河南尹接壤,北部與河內郡接壤,西北邊界距冀州的鄴縣不遠,其郡西的整體形勢并不安定。
其次,張邈在陳留郡為長吏多年,其人雖無特別的才干,然對待士人甚是寬厚,扶危濟困,不愧他當年“八廚”之一的名號,因而他在陳留的名聲不錯。陳留郡的士人、豪族,時至於今,私下和張邈通書信的為數仍尚不少,換言之,境內實際上是存在隱憂的。
——袁紹之所以把張邈、張超兄弟弄到鄴縣去,如前所述,一個緣故也正就是因為此點。
再則,陳留和東郡兩郡是兗州諸郡中最晚被荀貞拿下的,荀貞現對這兩郡的掌控都還較為薄弱,雖然荀攸從這兩郡征辟了十余士人入州府,但十余人說實話不多,而且荀攸原本征辟的不止十余人,還有四五人,卻是拒絕了荀攸的征辟,故而荀貞在陳留的統治基礎猶尚不穩。
是以,兩千的兵馬駐扎,尤其隨著河南尹可能即將會出現大的爭奪戰事,漸漸已顯不足。
往陳留郡增派駐兵,是早晚的事兒。
既然是早晚的事兒,那么何不干脆現在就增兵過去?不費什么事,只是把需做的事情提前做了而已,并且如荀彧所說,還能起到守邊、增援河南尹的作用,確是一舉三得。
荀貞便就同意了荀彧的建議。
荀彧接著說道:“二者,阿兄遣赴洛陽的后續援兵已到洛陽,這批援軍的將校多與徐榮不相熟,這批援軍的兵士也是分別來自不同的州郡,且有黃巾降卒,平時尚可,一旦出現大戰,或有可能會出現指揮不協、配合不力等現象,因彧以為,宜檄令徐榮,命他趁現下無戰之時,多與諸將熟悉,多熟悉諸將部曲,多使先后抵達洛陽的諸部聯合作些演練,以能盡快地使洛陽現有之全部駐兵磨合完成,做到‘知己’為先。如此,戰端開時,內無憂矣。”
第二批援赴洛陽的部隊,上個月中時,就已經盡數到達洛陽。
這批援兵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王融、公孫犢部,一部分是吳霸部。
王融、公孫犢是泰山郡人,他倆是在荀貞攻打泰山郡時投附荀貞的,其二人所部兵俱泰山郡人。吳霸本是汝南黃巾的渠帥,為李通所敗,因是成為了李通的部將,其部兵都是汝南人。調王融、公孫犢部到洛陽,是因為王融的亡兄王匡,曾在諸侯討董時任過河內太守;調吳霸部到洛陽,是因為而下呂布早已被打退,汝南畢竟是孫策的地盤,不合適再留駐太多荀貞的部曲,而李通擁眾七千余家,有壯卒萬余人,這個數目不免太大。
荀貞從諫如流,亦接受了荀彧此議。
於是命幕府長史袁綏、司馬宣康,從隨軍改屯到昌邑的兵馬中,選擇敢戰三千人,即日調駐陳留郡;又令主簿陳儀起草檄令,命徐榮加緊與到洛的別部援兵之將士熟悉,命他集中各部,多做演練,以在將來的河南尹此戰中能夠打出好的配合,檄文寫就,亦當日發出。
——荀彧的這第二個建議,實是非常重要,也非常需要。別的不說,只語言這塊兒,王融、公孫犢帳下的泰山將士和吳霸帳下的汝南將士,如果不叫他們互相多做熟悉,恐怕連對方的方言,對方在說些什么,他們中的另一方都聽不懂。此兩郡多山,方言均是較為難懂的。
這天晚上,州府堂中,荀攸設下酒宴,為荀貞等接風洗塵。
陳芷諸女已經住進了新幕府的后宅。
在他們到前,荀攸派人把新幕府后宅上上下下又重新打掃了一遍,一塵不染,干干凈凈,各種家具設施也都備得齊全,可以直接入住。
不過,陳芷等從郯縣原住處帶來的舊有的東西不少,唐兒還果真把她種在郯縣州府后宅院中的花樹給移植過來了好些,所以荀貞這邊在州府堂上和眾人談話、喝酒,那邊幕府后宅陳芷她們指揮婢女忙個不停,一直忙到二更天,荀貞微醺,從州府來到幕府后宅,還沒有收拾完。
院中燈火通明,十幾個婢女來來回回,出出入入,把帶來的各樣舊有物事,搬放到陳芷做主分給諸女各自居住的屋舍;唐兒帶來的花樹,才種下不到半天,翻出新泥。
荀貞看到這一幕,入到陳芷屋中,笑與她說道:“何必如此著急?叫都歇了去吧,沒做完的,明天再做就是。”陳芷應了聲諾,待要出去吩咐,荀貞又把她叫住,說道,“為我取紙筆來。”
陳芷親取了紙筆過來。
荀貞拿住筆,可不正是曹操送他的趙國兔毫筆?看了看紙,搖頭說道:“我要寫大字。”
陳芷頓時醒悟,明白了荀貞的意思,就又取了寫大字的大毛筆、長幅呈來。
荀貞抓住毛筆,蘸足墨水,依舊用楷書,運筆如飛,寫下了兩幅字。
一幅“漢賊不兩立”,一幅“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
卻是言出必踐,如他此前所言,到新幕府之后,他要把這兩幅字寫出,掛到幕府堂上。
寫罷,荀貞把筆丟下,吩咐陳芷,說道:“明日叫婢把這兩幅字送到前院堂中,給我掛上。”
陳芷微笑著應了聲是。
荀貞換提兔毫筆,叫陳芷又取信紙來,鋪開桌上,略微斟酌考慮。
陳芷問道:“夫君,給誰寫信?”
“三輔的局勢出現了點變化,我得把這變化告訴伯符。此回遷治昌邑,伯符給我送了賀信、賀禮,我也得給他回封信,回個禮,以示謝意。”
從昌邑到豫州汝南郡的平輿,只有四百里地。出昌邑南下,過濟陰郡的東部,進入豫州,再過梁國、陳國,便入汝南郡,再經汝陽、南頓兩縣,即至澺水北岸的平輿縣城。
荀貞的回信和回禮,幾天后,於二月初的這日,到了平輿縣內的孫策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