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陳公說的對,是我說錯了。”荀貞立刻承認錯誤,問道,“敢問陳公,下邊如何?”
陳紀看了荀貞兩眼,摸著花白的胡須,似是有什么話想說,但大約因在場的人略多,他終是把他想說的話暫時收住,順著荀貞的發問,說道:“盡管馬超、閻行二賊勇健,但馬騰、韓遂終究不能齊心協力,故是戰至傍晚,傕賊先沖陷了韓遂陣,繼而馬騰陣亦亂,遂大敗。”
荀貞不免惋惜,說道:“惜哉!馬騰、韓遂敗之速也!”見陳紀的眉頭再度皺起,不等他詢問自己這話是何意思,趕緊的便接著說道,“馬騰、韓遂固然賊也,但是陳公,李傕、郭汜、樊稠何嘗不是賊?如果他雙方能夠多打上幾場,馬騰、韓遂能夠多堅持幾天,或許這兩支賊兵的傷亡就會更大上一些。這樣,待我來日勤王長安的時候,也就多有幾分勝算。”
陳紀的眉毛舒展開來,撫須說道:“馬騰、韓遂雖是一戰而敗,但他雙方的傷亡并不少。我聞之,死者萬余!其中馬騰、韓遂部賊眾的傷亡可能大些,然傕賊傷亡亦不為少。并且,這場仗,傕賊雖然打贏了,李傕、樊稠間卻因此而生了嫌隙,也可算是一樁好事。”
——卻那郭汜、樊稠、李利部皆是精銳,馬騰、韓遂部也都是勇士,他兩方的這一場仗,那真是打的一點花哨也沒有,完全就是硬碰硬,所以大仗雖只打了一場,兩邊的傷亡卻皆慘重。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李傕、樊稠起了嫌疑?”
這事兒他好像有點印象,前世時應該是在哪里看到過,但一時想不起來具體的情節了。
他便提起精神,問道:“陳公,打贏了仗卻生起嫌隙,可是李傕忌憚樊稠臨陣之勇么?”
陳紀搖了搖頭,說道:“不是。”
荀貞問道:“那是?”
戲志才、荀彧、陳群等也盡皆傾耳靜聽,等候陳紀解惑。
陳紀說道:“馬騰、韓遂兵敗,兩人率部奔逃。樊稠等引騎緊追不舍,入夜不休。韓遂於是遣人求見樊稠,與樊稠私下說‘天下反覆未可知,相與州里,今雖小違,要當大同,欲共一言。’兩人乃見,駢馬交臂相加,笑語良久。然后,樊稠就放走了馬騰、韓遂。
“卻在與馬騰、韓遂交戰的時候,因為馬超的驍勇,李利嘗稍退,當時樊稠怒斥於他,說‘人欲截汝父頭,何敢如此,我不能斬卿邪!’李利聞得此事,回到長安后,因便稟給了李傕。”
“天下反覆未可知,相與州里,今雖小違,要當大同,欲共一言”,這句話,第二句“相與州里”,韓遂、樊稠都是涼州人,故韓遂有此一言;“今雖小違,要當大同”,意思則是今天雖然咱們有點小摩擦,但日后沒準兒還會走到一起,——潛臺詞是方今海內群雄并起,若是將來袁紹、孫策、荀貞、袁術、劉表等等這些關東諸侯再來打你們的話,你們可能還得需要我這個“州里人”的幫助,因而,他請求“欲共一言”,想和樊稠見個面,聊聊天。
戲志才、荀彧等互相顧視。
陳群笑道:“論以韓遂之智,兼其倉皇逃竄之際,斷無用計之心,是他此舉絕非反間計也,但李傕因此生疑,卻亦在情理之中。”陳紀說道:“賊就是賊!因為利益而合,此‘小人喻於利’也,焉知義哉!韓遂此舉,誠然不是反間計,但卻收到了反間計的效果!”
戲志才面現思索,他邊想邊說道:“陳公、明公,如果李傕、樊稠因為此事而生隙,乃至內訌,則李傕、郭汜、樊稠諸賊分崩離析在即矣!”
陳紀說道:“李傕、樊稠各有部曲,李傕雖然最強,可樊稠的部曲也不算少,他兩個若是內訌,縱然李傕獲勝,料傕賊所部也的確會損失不小!”
“陳公,不是損失不小,是分崩離析。”
陳紀不太明白戲志才的話意,問道:“志才,君此言何意?”
“李傕、樊稠如果內訌,不管他兩人誰勝誰負,剩下的那個郭汜一定會因而感到不安,這也就是說,郭汜也會和李傕或者樊稠生起異心,如此,要么郭汜會直接參與到李傕、樊稠的內訌中,要么他和李傕、樊稠兩人間決出的勝利者,早晚亦會鬧翻。”戲志才手撫胡須,分析說道,末了,恭恭敬敬地對陳紀說道,“陳公,此即忠‘分崩離析’之意也。”
陳紀想了一想,的確是這么個道理,眼前一亮,先是大喜,說道:“志才高論,確然如是!”旋即喜色忽消,轉而擔心,說道,“三賊若競相火拼,圣上只怕會陷入險境!”急視荀貞,說道,“貞之,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就需得及早做勤王的準備了啊!”
荀貞說道:“志才的分析不錯,但陳公,這其中卻有一個變數。”
“什么變數?”
荀貞說道:“便是賈詡。”
“賈詡?”
荀貞說道:“賈詡此士多智謀,李傕諸賊信任他,如果他從中轉圜,李傕諸賊的這場內斗也就有可能不會發生。”頓了下,說道,“不過陳公所言極是,萬一三賊果真大舉火拼,天子危矣,我這勤王之事確實是得趕早作些預備。……這樣吧,陳公,我從明天開始,多往長安遣人,打探消息,一旦獲知將有變生,我就遣兵往去長安勤王!如何?”
陳紀蹙眉說道:“貞之,徐州離長安一兩千里之遙,就算是提前獲知了消息,只怕到時你也馳援不及啊!”
卻便在方才,荀貞不動聲色間,已經做出了一個決定,他心道:“務必需搶在袁紹,特別是曹操之前,把天子控制到我的手中,這是我與志才等已經定下的戰略決策。要想能夠兵到長安,把天子接來豫、徐,河南尹等郡就又需要先拿到手里,或者說,至少需要拿下河南尹等郡的一些要地,作為我屯兵的據點,……原先打算等青州較為安穩之后,我再攻略河南尹等郡,卻現下來看,已是到用兵河南尹的時候了!”
他想的這些東西,自是不會直白地告訴陳紀。
荀貞從容說道:“陳公勿憂,遣人去長安打探消息,只是一個方面。”
“哦?那另個方面是什么?”
荀貞說道:“另一方面,我去書伯符,將志才的分析和陳公的擔憂告訴他,約他與我一起聯兵進駐河南尹等郡,一則,為大軍勤王長安打通道路;二來,倘若長安生變,有了這支屯駐河南尹等郡的部隊,即便我大軍不能迅速趕到長安,這支兵馬卻是可以先行趕至勤王的!”
陳紀尋思稍頃,覺得這是個辦法,點頭說道:“這樣也好。”欣慰地說道,“貞之,若是海內諸侯,皆能如卿這般乃心王室,那么大家齊心協力,李傕諸賊再是猖狂,亦早削平矣!”
荀貞嘆了口氣,說道:“今之海內諸侯,聲名最盛者,非公路、本初不可,奈何其兄弟兩人分據南、北,而不思報效國恩,唯為私欲,拼了命的搶占地盤而已!”狀若扼腕,慨然地說道,“若他兄弟兩人肯與我同心,共勤王長安,則公路出南陽,西向武關;本初南下冀州,攻箕關;我率徐州義士,直趨函谷,則三路兵馬合攻關中,滅李傕諸賊唾掌之易!”
戲志才最是了解荀貞,搖動羽扇,附和說道:“陳公,鎮東的此番忠君之情,曾多次與忠言說過。每次提到袁本初、袁公路兩人的居心叵測,不顧漢家對他袁氏的累代深恩,鎮東都會激憤難抑,又喟嘆不已,只恨不能早日勤王,迎天子還故都!”
陳紀贊賞荀貞,說道:“貞之,你有這份心,很好!天子知道后,一定會很高興。”
從李傕、樊稠的生隙扯開,定下了去書孫策,現在就著手攻略河南尹等地的計劃,荀貞把話題收回,繼續李傕等和馬騰、韓遂的這場長平觀之戰。
他問道:“陳公,馬騰、韓遂得脫之后,李傕便沒再追擊了么?逃去槐里的種邵諸君,是也得以逃脫,去與馬騰、韓遂等合兵了,還是沒能逃掉?”
陳紀面現凄然,說道:“種邵諸君未能逃脫。馬騰、韓遂向西逃跑,竄入涼州后,李傕就沒再追擊,改而圍攻槐里。槐里縣城被其部賊兵攻陷,種邵諸君盡皆死難!”
事實上,李傕不但沒有再追擊馬騰、韓遂部,并且還接受了賈詡的建議,重新對馬騰、韓遂采取籠絡的措施,叫天子下詔赦免了他兩人,然后任馬騰為安氐將軍,韓遂為安降將軍。
荀貞嘆道:“賊寇得脫,卻竟使忠臣遇難!恨貞不在長安,若在,豈會至此!”
陳紀凄然中帶著痛心,說道:“攻陷槐里,殺害了種邵諸君后,李傕、郭汜、樊稠諸賊放兵劫掠三輔,攻剽城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民死者不計其數!”
有一件事,是發生在陳紀離開長安后,他尚且不知,便是郭汜、樊稠“因功”,被李傕強迫朝廷給了他兩人的“加府”之權。加上李傕本人的“府”,他三人與三公合為六府。
長談半日,陳紀精神不濟。
陳群不肯再讓其父住在荀貞家了,就陪著陳紀去梧桐里中的他家休息。
張昭等吏俱皆辭出。
堂中只剩下了戲志才、荀彧,郭嘉。
荀彧說道:“阿兄,你剛才說打算去書伯符,約他進兵河南尹,以彧愚見,青州尚未穩定,現下恐怕還沒有到用兵河南尹的時候吧?”
荀貞正要作答,剛出去不久的張昭折轉回來,步履匆匆,入堂說道:“明公,緊急軍報。”
“什么軍報?”
“袁譚率兵數千,將進犯平原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