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聞報荀貞攻下青州后未久,接連幾天,又有數道情報送至。
先是報稱北海相孔融身死,傳言說是被荀成帳下長史秦項殺的,而秦項又據說是受荀成的指使,至於荀成為何會毒殺孔融?不難猜到,他的背后則又一定是荀貞的指使。
接著報稱荀貞把青州降卒分成了大小兩大部分。
大的部分約三四十萬眾,現正被荀貞絡繹遷入徐州各郡和遷往兗州各郡安置;小的部分有一二十萬人,是剩余的降卒,被荀貞留在了青州,分別安置於青州各郡之內。
不管是遷入徐州、兗州的,還是留在青州本土的,荀貞都將會分給他們牛、糧種、田地等,
明顯是打算把他們做屯田部曲使用。
青州黃巾降卒中最有名氣的渠帥管亥,荀貞把他表為安民中郎將,召去郯縣。青州北海郡的有名士人王脩,被荀貞表為了屯田中郎將,主掌留在青州的黃巾降卒之諸項事宜。
繼而報稱,荀成以青州刺史的名義,傳書州中,說聞今年正月的時候,朝廷曾下詔大赦天下,但那時青州無主,加上黃巾作亂,故此這道朝廷的旨意沒能得到施行,現在補上,命令除犯下不赦之罪的犯人以外,各郡諸縣需立即遵行圣旨,對本地的囚犯進行赦免;并及那些因為犯罪而逃亡在外的,也可以還家去了,官寺不會再追究他們過去犯下的各類罪行。
——大赦天下這事兒,按理說是不該經常搞的,如果經常搞,那么法律就沒有威懾力了。前腳才被抓進去,后腳就被大赦出獄,試想之,還有誰會畏懼律法?可近十余年來,朝廷卻幾乎是年年大赦,每年正月搞一次大赦天下,差不多已成慣例。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歸根結底,自還是因為戰亂的緣故。一則,掌權者靠大赦收買民心,二者,也是希望通過大赦,能夠減輕各地的賊患,使那些犯了法亡命在外的能夠歸鄉,從而令嘯聚反亂的賊寇少些。
話說回來,朝廷的掌權者搞大赦,是希望收買民心、減少賊患,那么荀成借此名義,如今在青州也搞大赦,不必多說,其目的當然也是為了這兩個,尤其是第一個。
隨之,袁紹又得報稱,荀成在下達大赦州內的檄令后,又傳書州中,說青州遭黃巾賊亂日久,田多荒蕪,民生艱難,所以決定減免州內百姓今年、明年兩年的賦稅。
——這一道檄書,更是不折不扣的收買民心了。
最后接到的一道情報是:荀貞表田楷、太史慈、荀濮等或為校尉、或為騎都尉,留之戍青州。
一道接一道的情報,簡直可以說,把袁紹弄了個眼花繚亂。
這天,郭圖、辛評、辛毗等人聯袂求見。
進到堂上,諸人向袁紹行罷禮后,各坐下來。
郭圖沒有坐,他站在堂中,大聲說道:“明公,荀貞之先是侵犯青州,現在他又搞出這么多的陣仗出來,又是安置青州黃巾賊,又是大赦,又是減免賦稅,……明公,不能置之不理啊!如果坐視不理的話,圖敢斷言,遲則一年,短則半年,青州就真的要為荀貞之所有,他就要在青州站穩腳跟了!等到那時,要再想圖青州,只怕就會難矣!”
這些話何用郭圖說?
袁紹說道:“公則,卿言不錯,我這兩天也在想這個問題。卿以為,我該怎么應對最好?”
郭圖說道:“明公,最好的應對之策,唯有立即發兵攻青!趁荀貞之立足尚未穩之際,再趁因為孔融之被害而群起沸騰的青州士心民意,把青州從他手里奪過來!”
袁紹臉上露出為難,說道:“公則,不瞞卿說,這一點我考慮過了,但是目前來看,只怕我沒有大舉進攻青州之力啊。”郭圖昂頭揚眉,說道:“敢問明公,是因為幽州么?”
袁紹點了點頭,說道:“不僅因為幽州,同時亦因并州。高干、孟德他們才到并州不久,正欲北撫諸胡、西擊白波黃巾,我已經分了數千精卒給高干不說,白波黃巾數萬之眾,他們那邊戰端一起,說不得我還得再給他們遣派援兵;再一個,就是幽州了。
“荀貞之在青州而下固然是立足未穩,公孫瓚殘殺劉虞,他現下在幽州也是還沒立足穩當。郭遜如今應當是已經到了烏桓諸部處,只等他與烏桓諸部約好共擊公孫瓚,咱們就得要發兵攻幽!當此之時,我實是沒有旁顧青州的余力啊!”
郭圖慨然說道:“明公,恕圖直言,圖竊以為,現下明公的大敵已不再是公孫瓚,而是荀貞之了!公孫瓚武夫罷了,又悍然殘害劉幽州,他現在幽州是半點民心不得,早晚必會為明公所擒!而荀貞之則不然,此人與圖同鄉,昔年圖與他共在潁川郡府為臣,那個時候,圖就知道此賊非常人也!這個人,能隱忍,城府深,虛偽之至,偏又能哄得住人,能騙到人死心塌地給他賣命,兼之此賊狡詐多端,又略曉兵事,……明公,他已據徐、兗兩州,今若不急擊之,一旦再被他把青州吞下,是東南之地,盡入其掌矣!坐擁三州,北有孫伯符為羽翼,民口千萬,戰士百萬,東至海,后顧無憂,南據淮泗,御控荊揚,西倚大河,窺伺我冀,退則堪為一方之霸,進則與孫伯符兩路夾攻,足脅鄴城,明公,此豈待斃之寇公孫瓚可比之也?”
袁紹悚然而驚,如冠玉也似的臉上露出凝重的神色,撫長須說道:“卿言甚是!”
“是以圖斗膽建言明公,萬不可再坐視不理荀貞之,而宜當發兵急往奪青!”
袁紹表情重轉為難,摸著胡須,躊躇說道:“先殲黑山賊,繼取幽、并,此乃我與卿等多次議論后的既定之策也。而下,黑山賊大致已破,并州正在經略,如我適才所言,只等與烏桓諸部、劉幽州的故吏們聯系上,接下來又就要進攻公孫瓚,以取幽州,我實在是兵力略乏啊!”
郭圖提高聲音,慷慨激昂地說道:“明公,圖愚見,時勢在變化,策略就應當隨之變化!當初按沮監軍之議,定下此個策略的時候,誰都沒有料到荀貞之居然會這般容易地就打下了青州。明公,現今之時勢已然在發生變化了,而且是重大的變化,那此前的策略怎能卻還不變?”
“卿此言有理。”袁紹沉吟多時,說道,“此事畢竟關系重大,不好倉促決策,這樣吧,公則,卿且容我細思之,過兩天我給卿答復,何如?”
郭圖目轉辛評、辛毗兄弟。
辛評起得身來,沖袁紹下揖,行了一禮,開口說道:“明公,評有一議敢獻。”
“仲治,卿請言之。”
辛評說道:“明公,現下并州那邊的攤子剛剛鋪開,幽州那邊如明公所言,公孫瓚倒行逆施,其在幽州亦的確是如荀貞之在青州一般,也立足未穩,此誠我冀趁機攻之,以徹底消滅掉公孫瓚此明公之患的大好良機,這樣的情況下,若是大舉進攻青州,我冀的兵馬也就的確會顯得有些不足,……既然如此,評愚見,是不是可以暫不大舉進攻,而遣一軍騷擾攻之?”
袁紹停下撫摸胡須的動作,落目辛評,問道:“遣一軍騷擾攻之?”
辛評說道:“正是,明公。”
郭圖咳嗽了聲,辛評沒有理他。
袁紹問道:“仲治,卿此話何意?”
辛評說道:“明公,評的意思是,公則剛才說的那些,評愚見,以為也不為錯。荀貞之擅侵青州、殺害孔融,青州的士、吏想來因此而反對他的一定不少,這對明公來說,確乎是個謀圖青州的絕佳機會,而且師出有名,若是就這么錯過,未免可惜;故是,評愚以為,即便是暫時限於兵馬不足,明公無法大舉進圖青州,可選派一軍往去攻擾之,總是可以的。”
袁紹再度陷入思考,說道:“卿仔細說說。”
辛評應了聲“是”,接著說道:“明公,這支往去攻擾的部隊兵馬不需多,四五千人便夠,再少點,三四千人也行,擇一合適之將率之,與青州郡縣反對荀貞之的士、吏潛通聯絡,挑動他們響應,然后若是有利於我,便積極進戰;若是不利進戰,就擾攻平原,使荀貞之無法安撫州內。如此,形勢有利,青州未嘗不可得也;進戰不利,也能夠使荀貞之無法在青州很快地站穩腳;等到明公殲滅了公孫瓚后,再挾大勝之威,明公麾兵東進,青州可得之也!”
袁紹眼前一亮,說道:“仲治,卿此策甚佳!”問道,“卿以為,何人可為此軍之將?”
辛評說道:“公子譚,早為公表為青州刺史,且曾統兵攻青,以其為將,最為適宜。”
袁紹說道:“好!就按卿此議,我今天就調兵給譚,令他攻擾青州!”
袁紹的檄令果然當天下達,袁譚得令,便做進戰準備,且暫不必多說。
只說郭圖、辛評、辛毗等出了府外。
郭圖又是埋怨不已,與辛評說道:“仲治,眼看我就要說服明公,改掉沮授此前所定之先取并、幽云云之方略,換成先取青州,你卻為何不助我,反說兵力若是不足,可以不大舉進攻?”
辛評說道:“我這是退而求其次,不得已而之。”
郭圖沒聽明白,問道:“此話怎講?何為退而求其次?”
辛評說道:“明公說容他三思,這就說明你的策略,明公只怕是難以采納的了!”
郭圖愕然,睜大眼睛,問道:“為何?”
辛評嘆道:“公則,明公的性子你還不了解么?”
郭圖說道:“什么?”
辛評拉著郭圖、辛毗上車,到了車里,待車啟行,乃才放低聲音,繼續說道:“明公雖然英明神武,善聽良言,然性非果決。今日我等求見明公這件事,料來用不了多久,——沒準兒現在就已經傳到沮授、審配、田豐的耳中了,他們一定會隨之來求見明公,聽了明公把咱們的話轉述之后,沮授等人又必定會表示反對;若沮授諸輩,悉能言善道之徒,沮授現又正得明公寵信,……公則,你覺得明公在聽完了他們的反對意見后,還會決定采納你的獻策么?”
郭圖仰臉思索。
辛評說道:“明公是肯定就不會采納你的獻策了!所以,我退而求其次,說不大舉進攻也成,總算是說服了明公,盡管只撥了四千余人給公子譚,好歹也是把青州這塊兒的方面之任委托與公子了。……公則,多虧了我,一來,你的獻策才算是被明公接受了一半,二者,公子順利地領到了方面之任,這總是好過什么都沒有得到吧?你不謝我,卻還怨我?”
“這么說來,都是你的功勞了?”
辛評笑道:“你我何分彼此,事情辦成就好,不談功勞。”
郭圖哼了聲,說道:“今晚咱們一起去謁見公子。”
“這是應該的。這場青州之戰,怎么打,咱們是得好好的和公子謀劃一番。”
春日明媚的陽光下,華麗的輜車,在數十衣錦穿繡的健奴護從中,沿街緩駛。途經之處,讓道的縣中百姓多面黃肌瘦,路邊不時掠過衣衫襤褸的乞丐。
徐州、郯縣。
便在郭圖等進言袁紹,進攻青州的時候,荀貞正在接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