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已接連接到荀成的數道捷報,又收到荀成來書,荀貞本以為仍是捷報之類,卻打開觀看未有幾行,知了是秦項毒殺孔融此事,震驚之余,勃然大怒。
“誰給他的膽子,害我於天下士人面前不仁!”
這個念頭登時浮現荀貞腦中。
要知孔融此人,孔子后裔,才高當代,少年之時便就名揚四海,先后有讓梨、小時了了、與兄爭死等等事跡流傳天下,成年以后,更是享譽四方。
十年前,當時三十二歲的孔融,出任司徒楊賜的掾屬,何進升遷為大將軍,楊賜叫孔融拿著自己的名謁去賀喜,因為門吏沒有立即通報,孔融認為這是對楊賜的不尊重,便奪謁還府,向楊賜上書請罪,然后離府辭去,何進的部下以此為恥,欲遣刺客追殺孔融,而有人進言何進,說“孔文舉有重名,將軍若造怨此人,則四方之士引領而去矣。不如因而禮之,可以示廣於天下”,何進從之,於是拜而辟孔融為大將軍府吏,舉高第,遷侍御史。
之后,孔融又被辟為司空府的掾吏,拜北軍中侯,三日,遷虎賁中郎將。
正是董卓當權的時候,董卓欲廢少帝,孔融與他激烈爭辯,董卓懷恨在心,因乃轉任他為議郎,又暗示三府同舉,除孔融為北海相,把他弄去了黃巾最為勢盛的地方做長吏。
遠的不說,只說孔融從十年前到現在的經歷。
首先,何進猶不殺之!董卓懷恨,而也只是動手腳,把他發配到危險的地方做官。
由此,就足能夠看出此人在海內士林的名重程度。
其次,他曾任過的那些官職,侍御史等不提,北軍中侯此任,品秩雖低,才六百石,卻是以卑監高,管得是北軍五營校尉,亦都城洛陽的戍衛各部;虎賁中郎將,即袁紹曾所任之官,管的是擔負宿衛天子之重任的虎賁郎。這兩個職位,都是舉足輕重的要害職位,非得天子、朝廷信任的人,那是不能擔之的。
由此,又能看出他此前在漢室朝中的位重程度。
這樣的一個人,放到荀貞原本的歷史時空中,曹操都是到了不得已的時候,才不得不把他殺掉,且還是捏造了一堆的罪名來殺的他。卻秦項居然敢把之毒殺!
也就難怪荀貞雷霆之怒了。
“我知秦項急功求利,未料他卻膽大至此!”
荀貞奮然拍案,喝令堂外:“來人!”
侍衛堂外的典韋被荀貞的這聲大呼嚇了一跳,急步跳過門檻,奔入堂中,按劍虎視左右,說道:“明公,末將在!”找來找去,沒有找到危險,略微放松,把目光轉向荀貞。
“喚時尚來!”
時尚現任荀貞軍府的校軍掾,掌主戎律,相當於軍法部。
秦項是荀成軍府的長史,系軍隊系統的人,在軍紀這一塊兒,正歸時尚管轄。
典韋應諾,大步出堂,去找時尚。
不多時,時尚趕來,到進堂上,下拜說道:“尚拜見明公。公召尚,不知是何事是也?”
“即刻遣吏,到北海去,為我取秦項首級!”
時尚已從典韋那里聽得了荀貞發怒,於來的路上再三猜測,估料大概是荀成、趙云、陳登和黃遷所部有哪個軍將觸犯了軍法,已經做好了“奉令執行軍法”的心理準備,然而當莘邇此話說出,他卻不禁愕然,下意識地應了“是”后,
旋即反應過來,說道:“明公,秦項?”
“怎么?”
時尚說道:“敢問明公,秦項所犯何律,尚好按律給以相應處罰。”
荀貞把荀成的上書摔到地上,說道:“你看!”
時尚起身,過去把散落地上的紙拾起來,細細閱看。越看,他的心頭越沉。看完后,他恭恭敬敬地把這疊上書放回到荀貞案上,退下兩步,垂手恭立。
“看完了?”
“回明公的話,看完了。”
“還不派遣吏員去青州,為我取其首級回來?”
時尚遲疑片刻,鼓起勇氣,說道:“尚斗膽,敢請明公息怒。尚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盡管低著頭,時尚也能感覺到荀貞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好像是兩支利箭似的,刺得他發疼。他聽到荀貞說道:“你是要為秦項求情么?”
不敢抬頭,時尚說道:“尚豈敢為他求情!”
“我知道你和秦干的交情不錯,你想為秦項求情,我不怪你。但是這情,你最好不要求!他如此膽大妄為,在犯下這樣的大罪,我如何饒他?”
時尚說道:“明公,尚絕非是欲為他求情!尚想說的是:今如斬秦項,天下知公殺融矣!”
“你這話什么意思?”荀貞怒不可遏,再次用力拍了下案幾,怒道,“事已為,我不殺他,就能瞞天下么?況北海公,我素來之敬重也,我數次去書仲仁,囑他務必要把北海請來郯縣,我要當面領受教誨,秦項豎子,卻竟敢害了北海公!我不殺之,何以對得住北海公泉下之靈?”
時尚說道:“明公所言甚是。但是明公,尚觀荀將軍書中言,他已嚴令北海郡府吏員,不許外泄北海公被毒殺此事……”
荀貞簡直是痛心疾首了,他打斷了時尚的話,怒道:“人口之言,誰能堵之!仲仁此舉,欲蓋彌彰!……你不提我倒忘了,仲仁御下不嚴,北海公之死,他亦有責!我將懲之!”
時尚弄巧成拙,啞口無言,卻不甘心就這么看著秦項受誅,試圖再試試勸說荀貞網開一面,說道:“明公,秦干雖非僅此一子,然秦項,秦干之所愛也,尚……”
“秦干……。”荀貞的語氣稍微放緩。
時尚以為救秦項有望,連忙說道:“是啊,明公,秦干常言,其諸子中,獨秦項肖他,對此子他頗是喜愛。”
“你先不要遣吏去青州了。”
時尚大喜,說道:“是!”
“你去找秦干,叫他來州府見我。”
時尚不解荀貞之意,也不敢問,恭聲應諾。
秦干現任東海丞,人就在郯縣。
時尚出了州府,快馬加鞭,趕到東海郡丞府,見到秦干,打發了閑雜人等出去,將秦項毒死孔融、荀貞大怒不已等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秦干。
秦干聽罷,如五雷轟頂,呆坐半晌,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時尚說道:“我對明公說,君之諸子,君最喜秦項,明公聞后,怒氣似乎小了點。現明公召君往見,君不妨可趁機為秦項求情,也許能免其一死。”
秦干按住案幾,勉力起身,沖時尚行了一揖,說道:“謝君為犬子操心,我這就去晉見明公。”
離開郡丞府,不多時,到至州府。
在時尚的陪同下,秦干登入堂中,拜倒地上,說道:“明公,秦項、秦項……”
語聲哽咽,淚水掉落。
荀貞下堂,把他扶起,目注於他,說道:“主簿!我記得昔年我為繁陽亭長時,得公青睞,蒙公不以貞鄙陋,邀貞往公家飲宴。飲宴半酣,公呼諸子出來敬酒。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秦項,他還只是個少年。轉眼間,十幾年了!秦項,我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雖非吾子,吾視之如弟也!是以我令仲仁辟項為長史!……主簿公,我今天的為難,你能體會到么?”
——主簿者,荀貞任繁陽亭長的時候,秦干是潁陰縣的主簿。
秦干擦去眼淚,說道:“秦項無知,犯下滔天罪過!非殺不可!明公的為難,干能體會!不需明公為難,干會去書一封與他,叫他自裁以謝罪!”
時尚大驚,說道:“秦公?這……”
荀貞按了按秦干的胳臂,說道:“公獨愛此子,今令自裁,吾知公痛!吾亦心痛!主簿公!是我對不起你!”
秦干掙開荀貞的手,重新下拜,說道:“是秦項無知!是干有愧明公!”
荀貞呼典韋進來,說道:“把秦公的坐車拉進府來。”
很快,秦項的坐車進到府中,停到院上。
荀貞親自扶著秦干,把他送到車上。
時尚不明白秦干為何不替秦項求情,反而主動表示愿意去書秦項,令秦項自殺,恭送了荀貞回到堂中后,他就趕緊再度出府,去到郡丞府,找到秦干,問道:“君為何不為秦項求情?反去書秦項,令其自裁?”
秦干已經把給秦項的去書寫畢,他手顫抖著把筆放回筆架,擺正了,然后才回答時尚,說道:“明公說得對,事已為,不殺他,就能瞞天下么?不殺不行,不殺……,不殺,明公在天下士林的名譽就要全都被毀掉了!不殺……”他閉起了眼,淚水不斷滾落,說道,“不殺不行。”
“可是明公已說‘為難’,這分明是明公也不忍殺秦項,君為何不順勢為秦項求情,反主動提出去書與之,令之自殺?”
“秦項,吾子也。明公之為難,不僅是不忍殺之,亦是如殺之,恐我悲痛。為臣者當為主分憂,所以我主動提出,去書秦項,令他自殺!以使明公不為難。”
秦項已經五十多歲了,看他斑白須發,閉目落淚的可憐樣子,時尚深深憐憫,而同時又他感動對荀貞的忠誠。
州府堂上,荀貞給荀成寫信。
信中寫道:“北海遭害,士林必然大嘩,雖殺秦項,猶不足也。卿宜擇北海郡吏、士民諷之,使舉北海之惡。”
信寫成,荀貞看了幾遍,一個詞驀然躍出:“無恥。”
他還是自詡正直的,這個時候,做出這種事后,不免慚愧,心道:“無怪乎說政治是丑惡的。”
孔融一代名士,今因被秦項毒殺之故,卻也許會名惡於后世,此亦是可發一嘆。
將信封好,命人立即送去北海,給荀成。
天光雖然尚早,荀貞已經無心辦公,遂回后宅。
入到后宅,荀貞徑去陳芷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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