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駐軍與歷城的荀成、趙云,及他兩人帳下的大吏如荀成帳下的長史秦項、軍正夏侯封、司馬劉志、司馬張文等等,包括前時受荀貞之令來給荀成趙云做謀左的郭嘉,一干人都在縣界相迎荀貞。
荀貞與他們一一見過。
迎候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荀貞的老相識了。
荀成帳下的那些大吏,秦項的父親是秦干,夏侯封是夏侯蘭的族弟,劉志是劉儒之子,張文則是張仲之子,他們的父兄之輩多是荀貞的故交,現在他們年紀長成,各有才能,分別在徐州各處出仕。
彼此相見,自有一番親熱。
寒暄過了,說及正事。
荀貞先與荀成說道:“仲仁,你上次來書與我,建議攻取青州,我與志才、文若等討論過后,覺得暫時還是不行的。不行的原因,我已回書告訴你了,便是現在兗州新定,咱們的當務之急是要把內政治理好,其余的不妨緩緩再說。”
荀成建議荀貞攻取青州的這個建議是秦項所出,在去書中,荀成沒有對荀貞說這是誰的主意,此時當著荀貞的面,他當然也不會提秦項,便應道:“是,之前是我考慮不周了。”
荀貞打量荀成,笑道:“仲仁,你可比來歷城前瘦多了,怎么回事?可是這里的飲食不合你的口味么?”
自然不是飲食不合口味。
荀成跟著荀貞南征北戰,哪里沒有去過,飲食早已不是問題。
他的確是比起以前瘦了些,——不但他,趙云也瘦了不少,而且黑了不少,沒有別的原因,這自是因為荀成、趙云,特別是趙云到歷城以來,幾乎是作戰不止,又是騷擾東郡,又是打陳買,又是打犯境的濟南兵,戎馬倥傯,風餐露宿,不免消瘦。
荀貞撫須,笑與趙云說道:“子龍,我還記得當年於你家鄉,我初次與你相見的時候,你在一樹梨花之下讀書,白衣飄飄,當真是面如冠玉,風神如秀,卻瞧你現在這幅模樣,比那鄉間的老農都還要黑了。”
趙云、荀成等人皆是哈哈大笑。
荀成、趙云就請荀貞入縣中休息。
荀貞說道:“且慢,我先去看看你們兩次擊敗陳買、又敗濟南兵的戰場在何處,你們給我說說這兩場仗你們是怎么打的。”
荀成、趙云自無不可,便從令,帶著荀貞去了之前打陳買和后來打濟南兵的那兩處戰場。
兩處戰場都在城外。
到了地方之后,趙云和荀成分別給荀貞一一介紹作戰的經過。
荀貞一邊巡視戰場,一邊聽他兩人講述,末了感慨說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苦其陳買諸輩,既非知人,又不知己,悍然犯我歷城,最終落個大敗。陳買且被生擒,真是可發一嘆!”
荀貞的這番話中卻有三分雄豪之氣,頗睥睨天下的味道。
這也難怪,畢竟現如今,長江以北諸州,他已據占三分。
巡罷戰場,荀貞到荀成、趙云營中視察一番。
筑營,是領兵將校的基本功。
歷代兵書對該怎么筑營都有闡述。
荀貞綜合歷代兵書精華而編成的下發給諸將學習的兵書里邊,對筑營也有述及,并且還是用了一章的篇幅,從營地的選擇,到營地內部的規劃、再到營地的防御,包括營地中生活設施、防疫等等各個方面都有詳細地講說。
——提到荀貞這部兵書,不妨略多說一句。他的這本兵書的特色可用四個字概括,便是“言簡意豐”,用詞淺顯,近似口語化,包羅萬象,筑營、操練、打仗時需要考慮的方方面面,全部都有,明為兵書,而實與《孫子》等這些兵書還是很有些不同,更近似於后世的操典。之所以兵書這么編,是因為荀貞帳下諸將許多的文化水平不高,也沒用出眾的用兵天賦,所以就用這部基礎性質的兵書來指導他們。至於有用兵天賦的,他們也不需要這本兵書。
卻說荀成營壘,中規中矩,一如荀貞兵書中所教。
看罷荀成營,再去看趙云營。
趙云營也是十分嚴整,但與荀成營壘不同的地方是,軍營主干道的兩邊,趙云移植了一些樹木,走在營中道上,竟是樹木成蔭,於此夏秋相交之際,令人感覺十分的涼爽。
移樹到營中,這并非是荀貞兵書中所教。
趙云這么做的緣故,一則是其部比荀成部駐扎在歷城的時間為早,而且在以后相當長的時期內,他可能都要在歷城駐扎,那么他當然要把他的營地內部搞好,讓兵士們住著舒服;再一個也是因為趙云在對待兵士這塊兒上比荀成心細些,對兵士的照顧更加周到一點。
荀貞看罷,對他兩人各加稱贊。
入到城中,當晚飲宴。
荀貞半酣,與瑯琊、泰山時酒后一樣,離席下到堂中,與荀成、趙云等等旋舞。
一時堂中氣氛歡快,主、臣俱歡。
歷城就這么一座縣城,沒有什么可巡視的。
次日,荀貞就沒有再去別的地方,於堂上與荀成、趙云等談論軍事,說起了青州黃巾。
荀貞問道:“現在青州黃巾的情況怎么樣?濟南國內還有多少黃巾?”
趙云答道:“啟稟明公,青州黃巾現在大多聚集在北海、東萊等青州東部的幾個郡中,聞說仍有數十萬眾。濟南國這邊原先也有黃巾,但自末將駐歷城以后,濟南黃巾有幾回來犯我歷城縣界,搶掠百姓,末將把他們打跑了,然后他們就泰半都從濟南或者北退到了樂安郡,或者向西去了齊國、北海等郡,濟南國境內的黃巾賊數量而下并非很多了。”
荀貞點了點頭,又問道:“濟南兵敗之后,現下有何動靜?”
趙云笑道:“濟南相兵敗奔逃之后,現如今龜縮而已,絲毫不敢再出。”
那濟南兵本就非什么值得一提的敵人,所以荀貞略微問過,也就罷了,不復多問。
趙云問起青州刺史陳買的情況。
荀貞笑道:“我專門給他置了一處宅院,撥了幾個官奴與他,他日子過得還挺不錯。”
趙云也是笑,說道:“明公仁厚,這是陳買的福氣。”
荀貞想了一想,說道:“現今兗州的戰事已經平息,青州這邊也基本無了外患,仲仁,為了少些糧秣的損耗,你不必繼續屯駐歷城了,這幾天你就率部回泰山去吧。”
歷城就這么一個縣城,沒多少百姓,肯定是養不起太多部隊的,甚至連趙云所部需要的糧秣,相當部分都是經泰山等郡輸運過來的,糧食輸運,路上消耗不小,徐州而今也不算很富,能省一點是一點。
荀成聽了應道:“諾。”
荀貞叮囑他,說道:“我前在泰山時,各處看過了,你不在泰山的這些日子,子魚替你把泰山治理得很不錯,你還郡以后,凡子魚所定之章,尤其是禮重鄭公等塊兒,你不要做什么改變。”
荀成應是。
荀貞又對趙云說道:“子龍,你近期在歷城,亦不必對外用兵,只把城池守好即可。同時,你要多注意一下孟德那邊的情況,還有青州黃巾,你盡量多搜集一下有關他們的情報。”
趙云應道:“諾。”
荀貞最后笑於郭嘉道:“奉孝,你也不必在歷城待著了,跟我一起巡州去罷!”
郭嘉恭謹應諾。
軍營既已巡,青州的局勢又已問過,在歷城就沒有什么事情做了。
但是,荀貞沒有立刻就走。
於當天下午,他遣使一人前去平原,傳檄田楷,召他來歷城相見。
荀貞本以為田楷是不會來的,卻沒有想到,便在翌日下午,田楷就從平原趕到了歷城。
這卻是出乎了荀貞的意料。
其實亦不奇怪。
荀貞兩敗曹操,有識之士都可以看出,兗州基本上已經是歸荀貞所有了,那么青州北邊臨海,南邊正好全線和徐、兗接壤,荀貞徐、兗在手,青州如此狹窄之地,他要想打的話,隨時都能發兵北攻,并且打下來的可能性極大。
如此,則田楷一支孤軍在平原郡,又要對付曹操,又要對付袁紹,而公孫瓚鞭長莫及,對他無甚支援,因是就算他再忠心於公孫瓚,目前的形勢而言之,他現在也只能更加地依靠荀貞,故不得不委曲求全,奉荀貞之令而來歷城。
不過,在田楷奉荀貞之令來歷城之前,他帳下諸吏對此其實也是有過勸阻之言的。
其吏勸他說道:“將軍要不還是不去了吧?萬一你被荀鎮東扣在歷城,那咱平原郡豈不就要被荀鎮東一兵不發,便歸其有了么?”
田楷聽到這話,當時沒好氣地回答說道:“就算我不去歷城,荀鎮東如果真想打我平原,咱們難道又能守得住么?荀鎮東既然親自到了歷城,他召我去見,我如不往,以后咱們再有什么戰事,我還有什么臉面求鎮東相助?”
卻是因為此故,田楷赴了荀貞之令,而到歷城。
於堂上拜謁荀貞。
見其巍峨高官,相貌也就是三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并不雄健,卻自有一股威嚴之氣散發出來。
田楷俯拜在地,叩首行禮,口中說道:“下官平原太守田楷拜見明公。”
公孫瓚把田楷表為了青州刺史,但在荀貞面前,他不敢稱此官職,自稱平原太守而已。
荀貞也看田楷,見他身形瘦弱,瘦巴巴的,臉上沒有幾兩肉,幾縷胡須垂下,整個人看起來一副憂心重重的樣子,知他在平原郡的壓力肯定不小,便就笑道:“田君,你自稱平原太守,我卻有些不解。我想問你,你這平原太守是出自何時的王命?”
田楷愕然說道:“這……”
田楷的這個所謂“平原太守”并無詔任,是他自領的。
荀貞看他啞口無言,也不為己甚,笑道:“不過我倒是可以表君為平原太守,君意何如?”
話到此處,田楷還能說什么?
他回答說道:“若得明公表為平原太守,楷必盡心盡力,內撫郡民,外御賊寇,保一方平安,不辱明公令名。”
荀貞說到做到,當即就令郭嘉等人起草,寫了一道表文,給田楷他看完,就遣吏把這表往長安去送。上表的確是寫了,也亦的確是派人往長安送了,至若所遣之吏到底會否真的遠道千余里,穿過無數的賊巢盜穴,到至長安,這就是田楷所不知的了。
又傳檄青州各郡,通知各郡太守,荀貞已表田楷為平原太守,他現在是正式的青州諸郡的長吏之一了。
田楷來了就是客,這天晚上,荀貞設宴招待於他。
在酒席上,荀貞稱贊他,說他忠於公孫瓚,當真是個大大的忠臣。
這話把田楷說的尷尬不已。
在歷城呆了三天,這日荀貞啟程,前去濟北國。
歷城與濟北國較近。
從歷城南下,行不過三四十里,就是濟北國郡界。
濟北國的太守現是徐卓。
徐卓早得通報,已在郡界相迎。
如前文所述,兗州的郡很多,但大部分的郡占地都不大,就拿這個濟北國來說,其南北長度不足二百里,東西最寬處長度也不過只有百里上下,轄縣只有三個,便是由北而南盧縣、蛇丘縣和剛縣,盧縣是郡治。
縣雖少,但三個縣都是大縣,凡縣中百姓萬戶以上者,長吏稱令,萬戶以下者稱長,這三個縣就像兗州其他的縣一樣,都是大縣,縣的長吏都是被稱為縣令的,不過現今戰亂已久,先是受黃巾之亂,繼而又是荀貞和曹操兩次大戰,因此亦和兗州的其他郡縣一樣,濟北國的這三個縣雖然現在長吏還名為縣令,可其實縣中的人口皆已不足萬戶,少者乃僅三四千戶。
聞報徐卓候迎,荀貞下車,與他相見。
兩人見面。
徐卓雖執禮甚恭,下拜行禮,然難掩其年輕雄武的神色。
想當年,徐卓還只是荀氏私塾中的一個學生。
哪里能夠想到,轉眼長大成人,已是如此英武的一個青年人!
荀貞心中歡喜,親手把他扶起,說道:“你給我上的那些書,我皆仔細看過,你在濟北做的不錯,軍事也好、政治也好,都搞得很好。”
徐卓謙虛說道:“卓有何才,所作所為,無非都是依循明公的指令罷了。小有成就,那也是明公之功。”
荀貞指著他,笑道:“你學會拍馬屁了,這可不好!”
徐卓呲牙一笑,遂把他帶來的郡府從吏一一給荀貞介紹。
郡府諸吏都是從本郡辟除的,荀貞聽徐卓介紹,泰半俱為濟北當地的士族子弟,其中也有幾個族姓不顯,然觀彼等體態,卻皆頗為健壯的,舉止之間,亦少文氣,卻多輕脫。
荀貞就問徐卓這幾人的來歷。
徐卓說道:“此數君俱濟北本郡的義士,昔抗黃巾,后助我軍敗曹東郡之寇,悉極有功,而且在鄉間很有聲譽,所以卓就把他們辟為了鄙郡府吏。”
這話說的委婉,不過荀貞聽了出來,心道:“原來是濟北當地的輕俠之流。”
卻這徐卓少年時曾作過輕俠惡少年,后雖折節讀書,如今更已為成為一郡太守,堂堂二千石,然到底少年時的習性難改,如今他對輕俠之流還是甚為親近,是以,便把此類濟北郡內有名的大俠,也就是所謂的“義士”都招入了他的郡府,或出為吏,或做他的護從,——這也算是徐卓與華歆等人為政的一個不同吧。
當今亂世,正是要用到勇武之士的時候,對徐卓的這樣作為,荀貞當然不會指責,反而與他招攬來的輕俠之士,態度和藹的說話,引得這些輕俠無不受寵若驚。
前往盧縣的路上,一路所見農田多有荒廢。
荀貞感嘆不已,與徐卓說道:“雖然武備必不可少,但在農事上,你也要多下些功夫。”
徐卓應道:“是。”
荀貞說道:“我在歷城的時候,聽聞子龍、仲仁說,青州黃巾現多已逃竄至北海等地,然濟南郡等地仍還是有些黃巾的,流民亦不少,你可與子龍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濟南等地的黃巾、流民,特別流民招來濟北,使屯田耕種。”
徐卓說道:“明公說的此策,卓此前也想到,并且也試著做了,但效果不大。”
效果不大,這是能夠理解的。
荀貞畢竟是和黃巾打過好幾場仗的,徐卓作為他的屬吏,去招攬黃巾來濟北屯田,那肯定不好做到。就算黃巾軍糧食匱乏,他們也定然是輕易不會來的。
其實,荀貞對黃巾軍的俘虜還是相當善待的,并沒有像其他與黃巾軍作過戰的將領,如皇甫嵩、朱俊等一樣,殺戮甚重,可終究他還是敵人,依然難以招攬。
荀貞聽了徐卓這話,心中想道:“卻能尋個什么法子,讓黃巾軍能夠相信我,肯來依附於我?”
本心而論,荀貞是真不想再和黃巾作戰了,他對黃巾實際上是保有很大同情的,黃巾都是老百姓,盡管其間也有殺燒搶掠之徒,可大部分的黃巾都只是乞活而已,又無什么深仇大恨,哪里值得打來打去?若能不戰而得到他們的來投,豈不是最好不過?
并且如在歷城時的估算,那青州黃巾而下猶有數十萬之眾,如果能把他們都弄到徐州、兗州,那絕對是足夠充實徐、兗之地的民力的,特別是於現下郡縣殘破,百姓十室半空的情況下,這更是一份重要的勞動力。
只是暫時卻無辦法,想想也只能算了。
沿途所見,田地荒蕪,入到盧縣縣內,堂堂一郡之治,街上亦人煙不多,觀之竟有飄零之感。
到堂中坐定。
荀貞問徐卓,說道:“我聞盧縣有大姓甘氏,素來稱雄鄉里,然而你適前介紹郡府諸吏時,我卻怎不聞有此姓?”
剛才路上的時候,因為有眾吏隨行,沒法問,所以到了堂中,荀貞才私下問徐卓此事。
徐卓答道:“誠如明公所言,甘氏在盧縣當地,可稱豪姓。唯其族中人依仗族勢,多橫行不法,魚肉百姓,黃巾亂時,他們與黃巾勾結,曹孟德與明公為敵,他們又與曹孟德互相勾聯,因是卓在查明他們的不法事后,就將其族中凡涉案之人盡數收監,依律罪之,其有當斬者,卓已呈請州府核驗,只等州府的判決下來,就要對之行刑了。”
徐卓算是輕俠出身,他了解輕俠、豪強們的脾性,知道該怎么對付他們,非得以嚴厲的手段打擊不可,其實也不止盧縣的這一個甘氏,濟北三縣之內的那些不法輕俠、豪強,現而今基本上都已被徐卓收拾的妥妥當當,——這卻是與荀貞治兗之策正好吻合。
荀貞聽了,點頭說道:“對於不法豪強,固當依法懲之,但卻不可殺戮過勝。你若是因此而被傳出酷吏之名,對你日后在士林中的聲譽恐會不好。”
荀貞對徐卓真是關懷備至。
徐卓泰然應道:“只要能助明公成就大業,及一展卓胸中抱負,士林聲譽於卓,如浮云哉!”
巡過濟北三縣,繼續南下,至東平國。
東平國與濟北接壤,位在在濟北南邊。
東平的轄地范圍與濟北相仿,只比濟北略大了點,不過郡內的縣卻比濟北多了一倍多,共有七縣。——彈丸之地就有七縣之多,由此即可見,昔年太平盛世之時,東平的人煙有多稠密。只不過如今東平國各縣的民口也是急劇減少。
東平相李瓚是荀貞同鄉士人中的前輩,荀貞到東平前,提前傳檄他,叫他不必郡界相迎,但是李瓚是個守禮的儒生,未從荀貞此令,仍至在郡界迎接。
荀貞聽報之后,在離郡界還有一兩里的地方,就從車中下來,徒步而前,帶著郭嘉等人去與李瓚相見。
便且不論李瓚是潁川士人的前輩,徐卓是后生。
單從李瓚所帶的從吏,就可看出他與徐卓的不同。
徐卓所帶從吏,不乏勇武雄健之士,而李瓚所帶的從吏,卻盡皆高冠儒士。
於遠近頗多荒廢的田野間,遠遠地看到官道上這一干衣袖飄飄的儒生,藍天之下,竟是給人一種異樣之感。
不等荀貞到近,李瓚撩衣,像是要行禮的樣子。
荀貞慌忙趕上兩步,把他攔住,說道:“李公!貞豈敢受公之拜?公可千萬莫折煞我了。”
李瓚執意行禮。
荀貞攔阻不得,只好讓開身子,權當是受了他半禮,并下揖還禮。
東平國的郡治在無鹽。
無鹽位處在汶水以南。汶水整個的東西貫穿了東平國的郡內,正好把東平國大致的分為北邊和南邊兩個部分,是東平國境內最大的一條河流。
——同時從汶水上分出了許多的支流,分向南或向北流淌。
自東平國北邊的郡界入境以后,第一個是富成縣,然后再前行是章縣,接著就是汶水了。
沿途所見,河流密集,土地肥沃,然與在濟北所見的情況大差不差,荒蕪的田地也有不少,在農間耕作的百姓并非很多。
荀貞與李瓚同車而坐。
他一邊打望車窗外的景象,一邊問李瓚,說道:“李公,現在東平的民口數量,比之公上次上書郯縣時,可再有增長?”
李瓚回答說道:“瓚自到郡以來,廣招流民,并把明公分配下來的黃巾降卒妥善安置,現今民口數量比之三初到俊時大約增長了萬余口。”
李瓚是李膺之子,乃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傳統士人,他治理郡中完全按的是儒家的那一套,愛民重士、輕搖薄賦、重視農桑,乃是以禮義治民,加上他名聲很好,名望又重,所以他主政東平的這些時月,從外地而來投奔於他的士民數量還是不少的。
就整個兗州來說,流民招攬到的數量,可以說東平國雖然郡不大,於考課中,卻是名列前茅。
前行不是太遠,李瓚朝道路西邊指去,說道:“明公請看,這一大片田地,現於上面耕種的就是瓚安置的流民。這些流民有的從青州來,有的從兗州別郡來。他們到了東平后,瓚竭盡所能分給他們田地、糧種、耕牛,讓他們在這里安下家來。”
荀貞說道:“公在郡中,招徠流民,愛民如子,此皆德政。我在濟北的時候,徐卓在這方面所為,遠不如公甚矣。公若有暇,不妨去書徐卓,教誨下他,該如何在流民這塊兒施政?”
李瓚說道:“徐濟北治郡嚴厲,豪強懾服,如今濟北值此戰亂之世,而我聞之幾乎路不拾遺,此我不如徐濟北遠甚矣。”
相繼巡過富成、章縣,渡過汶水,到至無鹽,已是荀貞到東平郡的第三天了。
在無鹽休息了一天,荀貞命車駕西行。
卻是去了無鹽西邊的壽張縣,即鮑信戰死之地。
於此地,荀貞對鮑信做了些祭奠。
為何要專門跑這一程,祭奠鮑信?
乃是因為鮑信此人名義甚佳,乃是個忠義之士,他是泰山郡人,泰山屬兗州,他在兗州的聲望不低,此是其一;東平與泰山接壤,因此他雖是敵對的一方,但荀貞如果對他做些祭奠,也是能收攬到一些東平當地士心的。
祭奠過了報訊,又巡過東平余縣。
這日荀貞離了東平,南下任城國。
任城國是兗州最小的郡,轄縣數與濟北一樣,三縣,但面積比濟北還小。
任城相現為荀悅。荀悅是荀氏八龍中大龍的兒子,荀貞得叫他一聲族兄。
荀貞到任城之前,也遣吏告訴他,叫他不必相迎,可是荀悅和李瓚相同,還是到郡界迎接。
見到荀悅,荀貞握住他的手,笑道:“阿兄,前日我讀你遣人送到郯縣的大作,讀完之后感覺受到的啟發很多,但是觀兄那篇大作似乎還未寫完,不知可有下文?”
卻是荀悅在任城治政的空閑時候,寫了一部政論的文章,起名叫做《申鑒》,闡述他對治理百姓、治國安邦的一些政見。
——這個《審鑒》,於原本時空中,荀悅也是寫的有的,只不過當時他寫的年代比現在這個年代要稍微晚一些,而現在因為他已經出任為了一郡太守,又加上兗州多遭戰亂,現在急需要做的是安定內部,所以他的這一部書卻是提前就寫出來了。
聽到荀貞這話,荀悅回答說道:“呈上的是我暫時寫好的。的確還沒有寫完,剩下的還正在寫,等寫好之后,我會再遣人呈送州府,請賢弟指教。”
荀貞連連擺手,笑道:“不指教、不指教,兄之此文,我雖然只是讀了你成給我的那一篇,但已是驚世之良作,兄可謂如椽之筆也。”說著,引用了荀悅乘給他的那部《審鑒》中的幾句話,接著說道,“就這幾句,即是治國良策。兄公務之余,可以加緊繼續寫此作。等書寫成全篇,我打算將之下發給徐、兗各郡長吏,叫都細細讀閱。”
荀悅在獻給荀貞的這部書中提出了幾個主張。
首先,他認為為政者要興農桑以養其性,其次要申好惡以正其俗,再次,需要宣文教以彰其化,最后要立武備以豎威,賞罰以按法。
事實上,整體而言,他的這些政論觀點,正與荀氏之祖荀子的思想是比較吻合的。
簡而言之,兩個字可以概括,便是:禮和法。
再淺顯一點講,用禮來明確上下的次序,用法來統攝百姓。
且不必多說。
卻任城屢經戰亂,只亢父一地,荀貞與曹操就先后打了兩次大戰,郡內的民生情況因比之濟北、東平固然更加凋殘,可荀悅以“禮法”治郡,郡中的社會秩序倒還不錯,堪稱井然有序。
在濟北、東平,荀貞都聽說過盜賊劫掠之事,——李瓚夸說徐卓治郡,幾乎路不拾遺,那是溢美之詞,實則東平郡中也還是有賊寇出沒的,然在任城這個屢次交戰之所,竟是郡內真的不見有盜賊出現。
當然,這也并非全因荀悅一人的治郡之功。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任城郡中,特別亢父縣城,現下駐有重兵,重兵云集,盜賊自然絕跡,——亢父畢竟是兗州的最重要的要塞之一,只要守住這里,那么就能連通徐、兗州,所以曹操雖然已經退回東郡,亢父這里,荀貞仍不忽視。
於任城國的郡治任城縣住了一天,荀貞西南而行到亢父縣城。
觀罷民情,荀貞巡視亢父縣城內外的守備情況。
一則亢父重鎮,軍備是重頭戲,二來,他也是借機觀看一下兩次亢父之戰的戰場。
兩次亢父之戰,尤其第一次亢父之戰的時候,荀貞與曹操斗智斗勇,雙方彼此用計不斷,那場仗不說打得驚心動魄,至少也是扣人心弦。
荀貞巡視當時的戰場痕跡,見城墻上和城外戰場上,殘留的箭矢、斷掉的刀矛等等武器都還不時可見,——由此就足可見當時戰況的激烈。
荀貞看罷多時,顧首西望,看向東郡的方向,說道:“孟德嫻熟兵法,一時之雄,誠我強敵也。”對打敗曹操,他還是挺自得的,所以這句話看似是在夸曹操,實際亦含自得之意。
從行諸吏中,有聽出他話意的,便湊趣說道:“曹東郡雖然一時之雄,但在明公面前,還不是束手無策?”
荀貞一笑,指著亢父城外戰場上的殘留斷矢,說到:“把那殘留的箭矢,選些是孟德軍中的,撿起來包好,我要隨行帶走。”
荀悅問道:“賢弟,帶這些東西作什么?”
荀貞說道:“我準備把之作為禮物,送給孟德。”
荀悅不解荀貞之意,以為荀貞是要侮辱曹操,覺得這么做似乎不太厚道,猶豫了下,想要勸諫,便先試探問道:“這又是為何?”
荀貞卻非侮辱曹操之意,他慨然說道:“黃巾以來,天下亂事已久,天子遠在長安,吾等身為國家大臣,理當以迎天子還洛陽,削平不臣,安定民生為念,豈能互相打來打去的,而不顧國家焉?我把這些送給他,意在勸止兵戈。”
荀悅這才明白了荀貞之意,心服口服,不禁稱贊連連,贊嘆荀貞悲天憫人、良苦用心。
在任城呆了五天,荀貞入山陽郡界。
在山陽郡,荀貞主要聽荀攸給他介紹了下近期政治豪強、發展民生等政措在全兗的執行情況,并及去樂進營中視察了一下。
未入轅門,就聽見營邊校場上如雷的喊殺之聲,是兵士們在進行操練。
當然不會這么巧,荀貞來巡營,兵士就剛好在操練,是樂進提前安排好的。
荀貞登觀閱臺,細觀其營將士演練,見陣法熟練,變幻如意,深覺滿意。
樂進這個山陽太守,說來是文官,其實不如說他還是武職。
山陽郡是兗州的州治,荀攸的州府和樂進的郡府同在昌邑。
昌邑、山陽的大多政務,都是荀攸在代他處理。
因而,樂進現在的主要精力還是在治兵練武上。
巡罷山陽,一路西行,到濟陰郡。
由昌邑出來,到濟陰郡的第一個縣,便是乘氏。
此是高素、馮鞏陣亡之所。
荀貞別的沒有做,首先之事,便是祭奠高素、馮鞏。
臨水之畔,舉酒澆地,回憶昔年與高素、馮鞏在繁陽亭時的交往,再回憶自己起兵以來,高素、馮鞏兩人的忠心追隨,荀貞情到動處,潸然淚下。
隨從的濟陰相劉馥等吏,皆被感動。
——李進與曹操勾聯叛逆,導致高素、馮鞏戰死,亂事平息后,劉馥請罪不已。在此戰亂之際,叛服不定,本為常事,李進之叛,自是不能怪劉馥,荀貞因也沒有責備他。
沿濟水西南而下,到至定陶。
定陶才被曹操部打過一場,荀貞到時,正看到服勞役的百姓們在熱火朝天地修繕城墻。
荀貞駐車,看了會兒,說道:“雖然孟德、張邈現無力再進犯我土,但加強武備這一點還是必不可少的。如修城的民力有何不足,卿可上書公達,請他撥民助你。”
劉馥應道:“諾。”
又見城外一座空地上坐了數百婦孺,正在做草氈。
荀貞問道:“此物何用?”
劉馥說道:“將來若曹東郡再寇,城池如果受損,馥以為,可用此物覆城墻上,以水澆之,或許可以起到一些作用;并且等到天寒之時,也可分給貧寒百姓和士兵取暖。”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你這個想的很周到。”
劉馥答道:“除了編此草氈外,馥還令郡府從漁民處購買魚膏,亦是以作武備。”
魚膏,打仗的時候把之燒著,可為守城的一種辦法。
荀貞說道:“武備要緊,但是百姓也不可勞之過度,耕桑亦不可怠慢。”
劉馥答道:“請明公放心,等城墻、草氈、魚膏等諸務皆備以后,馥接下來,首先,打算在郡內修一些水利,隨后,遵從明公之令,在濟陰興辦屯田;并州府發下來的耕牛、糧種等等,馥現已皆發給了郡中的貧民,等到明年秋收,只要期間沒有外寇進犯,收成想來應能不錯。”
入到定陶縣中,在縣中坐定。
劉馥說道:“明公,馥有一事稟與明公。”
荀貞說道:“何事?”
劉馥說道:“馥近聞之,遠近而下小有傳言,云說曹東郡其家,亦奉太平道,竟是略有黃巾游寇,往去東郡投他!”
“竟有此事?”
劉馥說道:“是啊!”
荀貞沉吟心道:“孟德其家,倒好像還真是早在太平道起事之前,其父亦信此道的。……哎喲,我記得前世讀書,青州黃巾百萬,誰都不投,單獨服他,其中或許亦有此緣由。”
劉馥見荀貞默然不語,誤以為荀貞是在嫌曹操居然甘與黃巾同伍,不免鄙夷兩句,說道:“曹東郡兩敗於明公,而今窮途末路,乃出此下策,可發一笑!”
荀貞卻沒嫌曹操的意思,他反而尋思想道:“什么傳言,這分明是孟德放出去的風聲!要說起來,他此策倒是不錯,我是不是可以學上一學?”
曹操此策,學是可以學,但不能光明正大的用,要想學,就必須要像曹操那樣,只能放出個這樣的風聲,決不能自己出來承認,否則,定將會在士林失去名譽。
此事需從長計議,荀貞決定等巡州完了,回去郯縣,再作打算。
巡過濟陰,西至離狐。
離狐郡之所設,荀貞是把之當做了防御東郡和冀州侵略兗州的前線。
此郡主要是軍事性質,所以對此郡數縣的百姓,他也只就略略地看了一遍。
巡視此郡的重點,放在了軍事方面。
——潘璋日夜思戰,一雪前恥,在治理民生上他也沒有怎么下功夫。
看罷潘璋部曲的操練。
潘璋單獨進言,與荀貞說道:“明公,曹東郡兩敗,如今其郡內民心浮動,濮陽等縣的豪俠許多遣人送書與我,表示我軍如攻東郡的話,他們愿為內應。以璋愚見,現正是乘勝追擊,襲破東郡的大好機會。只要明公一道檄令,璋愿為先鋒,旬日之內,必為明公破拔取濮陽!”
濮陽是東郡的郡治,曹操本來是在濮陽的,不過現在曹操連敗之后,因為濮陽距離離狐太近,兩座縣城只有數十里地的距離,并且濮陽位處黃河以南,也不利於防守,所以曹操於前次又敗於兗州后,便把他的郡治遷到了黃河以北,現在安置在了衛國縣。衛國與濮陽隔河相望。
荀貞搖了搖頭,說道:“現在還沒到打東郡的時候。你在離狐,只管守好郡界,防孟德再犯就是。不要縱兵侵略濮陽等縣,也不要擾東郡百姓。”
叮囑了潘璋一番,潘璋應諾。
荀貞問潘璋,說道:“東郡現在的民心何如?”
潘璋在東郡派了很多的斥候細作,而且因為曹操兩次大敗,東郡的百姓、市民、豪強的確如潘璋所言,很多對他都喪失了信心,認為東郡早晚會落入到荀貞的手中,所以干脆現在就與荀貞這邊提前聯系,不少人都派人來見潘璋,對東郡的情況潘璋是大概了解的。
他回答說道:“東郡郡內豪族大姓,而今大多不安,曹東郡民望日低,他現在只不過是強自支撐罷了。璋聽說,他帶著殘兵敗將逃回東郡以后,又在各郡招募兵勇,雖然現在勉強聚兵數千,可軍中糧秣,他幾乎都已經供應不上了,還得靠河北那邊,袁紹不時的給他送些支援,才能勉勉強強的將就下去。”
荀貞問道:“我聞劉濟陰說曹操現正在招攬黃巾,以充東郡民力,你可知情況如何?”
潘璋說道:“反正在我離狐郡是沒有一個人投去東郡的,至於其它,非璋所知。”
時值十月旦,十月旦是一個重要的節日,秦朝之前都是以十月為歲首,也就是相當於后來的正月,荀貞便寫了一封書信叫人送去給曹操,并且把從亢父帶來的箭矢也一起給曹操拿去。
荀貞書到衛國縣城,被送至曹操府中。
時恰好諸吏在堂,曹操就算想要秘不示人,也是無法做到。
沒的辦法,他在看完荀貞來書、那一盒斷箭后,強作歡笑,顧與程立等吏,說道:“貞之這封信不過是問候我罷了,沒有什么其它的東西。”
曹操現在是比較彷徨的,打不過荀貞,袁紹那邊因為重心現在放在了黑山軍和公孫瓚上,又不肯派遣大量的援軍來幫助他,他困守於東郡此一地,當真可以說是前途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