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從軍報來看,呂布此之初戰,似是極為順利,而事實上,其間也是略有波折的。
時間退回到三月底,呂布剛從宛縣率部出來之時。
出了宛縣,行軍到第二天,陳宮騎著馬,從后頭趕來,求見呂布。
正是中午時候,呂布和四五中軍將校在道邊臨時設置的青色帷帳內,剛準備吃飯。
上午於行軍途中,氾嶷打了一個野兔和兩只野雞,隨軍的庖師把這兔、雞炮制了,又做了生魚片等菜肴,各分成數份,分別奉到呂布、氾嶷等幾人的案上,香氣騰騰。
又有隨軍的七八個百戲伎人,或裸上身,下穿燈籠褲,倒立拿頂,頭高仰起,翻弓背,雙腿向前自然下垂,雙手支撐全身重量,左右交替在帷帳空地來回行走;或飛劍跳丸,將丸和劍擲到空中,以手和身體的其它部位承接,如此循環往復,丸、劍不墜地;或舞輪等等,在帳下雜耍,給呂布等人佐興。
一派熱鬧氣氛,哪里像是行軍途中?
卻呂布才提起著匕,就聞報陳宮來見。
呂布吩咐請他進來。
陳宮入內,下揖作禮。
呂布笑道:“陳君,你是聞著香味來的么?我這剛要大快朵頤,你便來了。快請入座。”令庖師再備一份飯菜拿來,給陳宮吃用。
陳宮抽了抽鼻子,瞧了瞧擺在呂布、氾嶷等人案上的肉菜,心道:“吃肉的時候想不起我!我在呂奉先心目中的地位還是不夠啊。”推辭說道,“在下已經吃過飯了,不麻煩了。”
“你吃過了么?”
“是的。君侯,在下求見君侯不是為了吃飯,是有一樁要事想問問君侯的意思。”
呂布記起頭次見陳宮時,陳宮很不滿意他和侍妾們相聚喝酒的不禮貌態度,便放下了匕著,叫那數個百戲伎人出去,整了下袍子,做好了姿勢,說道:“陳君,何事問我?”
陳宮肅容說道:“君侯,江夏此郡,其郡北多山,郡中腹地則多水,君侯所部既少水軍,精銳又多是騎兵,不利於山戰,亦不利於水戰,在下敢問明公,打算怎么取下江夏?”
呂布對怎么打江夏自然是已有考慮的,聽了陳宮此問,笑道:“先生原來是問此事。”回答說道,“陳君,我意先取平春、西陽等江夏北部四縣,待克取此四縣支行,再趁勝南下,拔取西陵縣,既得西陵,搜集當地的水軍、漁民為我所用,作些操練,然后攻夏口、沙羨。”他覺得他的這番規劃相當不錯,說完,自得撫須,問陳宮,說道,“君以為吾此方略何如?”
陳宮心道:“倒也不愧名將之稱,他的這番方略,進戰之步驟,卻是與我所慮相同。”便說道,“君侯此策高明。”又問呂布,說道,“然卻在下敢再問明公,具體打算如何攻取平春四縣?”
呂布說道:“平春、西陽四縣多山地,確如君言,是有些不利於我帳下精騎馳騁,但吾軍步卒驍勇敢戰,先生不知我軍‘陷陣營’之名乎?高子向所率之我軍陷陣營甲士,俱虎士也,無不一當百,所向披靡,臨戰無有不克,威震南北,誰人不懼?我以此銳士攻彼四縣,克之如探囊取物。”
卻是呂布打的是硬攻的主意。
陳宮說道:“陷陣營之銳,在下亦是久聞,高校尉之敢戰,在下亦是久仰,但是君侯,陷陣營的甲士畢竟是百里挑一之士,且人數不多,縱盡數用之,怕也不好輕易克城,而萬一損傷過多,不免令人心疼。因是,在下愚見,與其強攻,何不如智取之也?”
“智取?”
陳宮說道:“君侯,在下有一策,可保君侯不但不會陷入苦戰,且能夠迅速的取下此四縣。”
呂布來了興趣,問陳宮,說道:“君策為何?”
陳宮侃侃而談,說道:“在下之策就是,君侯率軍出了南陽郡界,將到平春縣時,可以先筑營於平春城西,駐兵不戰,日日唯飲酒作樂,以示君侯其實并無攻江夏之意也……”
“陳君,且慢。”
“君侯?”
呂布臉上現出疑色,說道:“君說建議我將到平春縣時,駐兵不戰,飲酒作樂,以示我并無攻江夏郡之意。……陳君,你這話是何意思?我率領大軍,聲勢浩大地奔江夏而去,就是為了打他黃祖,我如何能夠讓黃祖相信,我不是來攻江夏的?只憑我駐兵於平春西,筑營不前,就能讓他相信我并無打江夏之意么?”
陳宮笑了笑,說道:“君侯,單只如此,自是不能使黃祖相信的,但君侯不防於現下的行軍途中,就向江夏散布傳言。”
呂布問道:“散布什么傳言?”
陳宮說道:“君侯就說,君侯這次來打江夏,實非君侯情愿,而是被袁公路強迫而來的。如此,黃祖聞之,以在下料之,他必然就會相信明公實無攻江夏之意了。”
陳宮這話聽來好像有點費解,怎么就向外宣揚說是袁術讓呂布來打江夏的,而呂布不愿意,那黃祖就會相信了?但呂布作為局中人,卻是在聽完陳宮此話后,便即刻明白了他此話中暗含的意思,即是:利用呂布和袁術的彼此不和,讓黃祖相信,呂布他的確是被袁術逼著來打江夏,呂布本身是不情愿的。
呂布搞明白了這一點,點了點頭,說道:“君的此意我明白了,卻我就算是讓黃祖相信了我是被迫而來打江夏的,又能怎樣?”
“君侯請聽在下繼續說。”
“你說。”
陳宮說道:“黃祖既聞明公是被迫來打江夏的,就一定會以為明公必無堅戰之心,接下來,他會怎么做?在下料之,他就會大膽地派兵來援平春縣,而又因誤以為了明公無有堅戰之心,他軍中的將士則就勢必會大意輕敵,……君侯,這樣一來,不就給了我軍可趁之機么?只要君侯能夠抓住機會,將其援兵擊敗,挾此之威,然后攻城,平春沒了援兵,此是孤立無援之城也,克之何難之有?平春已下,其余三縣定然震駭,取之也不難也。”
說簡單點,陳宮此策包含了兩個內容,一個是麻痹敵人,一個是圍城打援。
呂布聽完大喜,說道:“君此計甚佳!”歪著腦袋略想了想,說道,“但還有點美中不足。”
陳宮問道:“敢問君侯,何處不足?”
“就是那黃祖的援兵,他會何時遣出,要按君之此策而行的話,可是有些說不好。他要是因為見我不攻城的緣故,半個月、一個月不遣援兵,難道我就要在平春城外等他半個月、一個月么?”
呂布這話不錯,如果他僅是駐兵平春城西的話,那么黃祖覺得平春沒有危險,沒準兒就不會那么急著派援兵來。
陳宮胸有成竹,笑道:“這一點,在下也考慮到了,君侯,解決這點不足亦很簡單。”
“如何解決?”
“君侯可遣一部兵馬,過平春,入鄳縣、轪國、西陽縣等界,掠其百姓。黃祖家在江夏安陸,其族為江夏之右姓也,黃香之后,世為二千石,天下重之,聞本郡士民受害,在下料定,他就必定不會遲遲不遣援兵,而恰恰相反,只能會是立刻派援,來平春城外,與明公對陣了!”
——黃香,是本朝名臣,年少時便聞名四海,號為“天下無雙,江夏黃童”,后來任官至尚書令,執掌朝政,其子黃瓊、其曾孫黃琬皆官至太尉,前年王允謀誅董卓,黃琬即是王允的同謀之一,去年黃琬為李傕、郭汜所害。江夏黃氏亦堪稱累代公卿。黃祖,正便是此族之人。
呂布一拍案幾,說道:“正是!我不攻城,但我掠他的百姓,我就不信他能坐得住!”稱贊陳宮,說道,“陳君,你這條計好啊,夠毒!”
陳宮面上微微一紅,不快心道:“這呂奉先,夸人也不會,我這計怎能稱毒?”
呂布說做就做,立刻傳令下去,命即遣人制造他是被迫來攻江夏的謠言,向江夏郡內傳播。
且不多說。
軍行數日,四月初三這天,呂布兵馬出了南陽郡界,到至平春城西。
又行一二十里,於離平春縣城還有十余里處,呂布停下行軍,選了一塊地方,駐下營壘,就不復再前,而是天天在營中與諸將飲酒,并故意放出風聲,讓平春縣和附近的百姓都知道他每天都是在喝酒作樂,其實無意進攻江夏。
同時,按照陳宮的計策,遣了張遼率兵千余,繞過平春縣,入到平春東邊的鄳縣、轪國、西陽縣境內,搶掠地方,騷擾各縣士民。
平春、鄳縣、轪國、西陽等縣的軍報如雪片也似,接二連三地送到了夏口。
夏口,黃祖軍府。
黃祖今年四十上下的年歲,他雖是鎮戍江夏的重將,之前也數次領兵,有過與袁術部隊交戰的經歷,但畢竟是士族出身,只從形貌上觀之,半點也無武將的痕跡,長相儒雅,高冠袍服,分明一士人也。連著三天,他相繼接到了四五道平春、鄳縣等地傳來的急報。
才開始是平春的軍報,說是呂布率兵殺至,也就罷了,黃祖已然得悉,知了呂布此攻江夏非是出自其之本意,故是雖也準備往平春遣派援兵,但覺得事態并不緊急;然而隨后傳來的鄳縣等地的急報,卻叫他越來越惱怒起來。
又接到了一道來自轪國的急報,黃祖覽罷大怒,將急報摔到地上,憤聲說道:“呂布將張遼昨天搶了鄳縣,今天又寇轪國,比昨日為惡更甚,殺了我鄉里百姓數十!可惡可恨!”
堂中諸人聞言,一人起身說道:“明公,不能再等了,宜即刻遣兵,趕去平春,擊退呂布!”
說話之人年約三十,長七尺余,劍眉朗目,容貌英俊,頷下胡須,頗為豐茂。
此人名叫陳威,是黃祖的主簿。
黃祖說道:“可我兵馬還沒調齊,呂布悍將也,若我現在就去援平春,會不會倉促了點?”
陳威說道:“呂布此犯我境,本是為袁公路所迫,料其軍無斗志,我援兵一到,他肯定就會撤退了。明公,月前呂布侵寇潁川,不就是孫策的援兵剛到,他就馬上撤走了么?這一回,想來應是一樣。是以下吏愚見,也不必等兵馬調齊了,就將已調集的兵馬派去援平春即可。”
黃祖遲疑不決。
陳威說道:“明公,前得使君檄報,說張勛、樂就率兵萬余,再犯襄陽,——張勛、樂就犯襄陽,呂布犯我江夏,這顯然是袁公路欲以呂布之軍來阻明公馳援襄陽。
“以袁公路之威名,明公且尚多次挫敗他對襄陽的攻勢,使他無功而返,況乎呂布?呂奉先前在汝南,被孫伯符這個孺子擊敗,鼠竄回南陽,后犯潁川,竟至聞孫伯符兵到,而即膽怯逃還,實在是浪得虛名,現下,他敗兵之余,為袁公路所逼,而卻復敢來打我江夏,是自尋死路!下吏聞他在平春縣外營中,日日飲酒,料之其營防勢必松懈,趁此時機,明公急發援,下吏斷言,一鼓可破之也!定能將其打敗生擒。
“而明公一戰將呂奉先敗之,消息傳到,張勛、樂就勢必喪膽,待其時也,不但明公可以再次為劉荊州解掉襄陽之危,并且如趁勝進戰,南陽未嘗不可得也!”
陳威語音清朗,這番話說的亦頭頭是道,有理有據,聽來如金石之音。
黃祖動心,問堂中其余諸人,說道:“卿等何見?”
堂中余下諸人,人數頗多,為首者是黃祖的長子黃射,黃祖帳下的猛將張碩、陳就等。
黃射、張碩、陳就等俱皆贊同陳威之議。
黃祖便就從了陳威的建言,令張碩率領集結已畢的三千余兵馬,往援平春縣。陳威自告奮勇,愿為張碩謀佐,黃祖以其有謀,因就聽之。
當天整裝,次日出發。
張碩、陳威臨行,黃祖親來給他倆送行,教他兩人進戰之策,對他兩人說道:“卿二人率兵到平春縣外后,不要急於進攻,可以先觀望一下呂布營中的情況,若確定他沒有進戰之意,卿二人就與平春縣內的守軍合力進攻其營,把他打敗;然如果他其實只是誘我之計,營內嚴整,卿二人就在平春縣外扎營,與城中成犄角之勢,傳檄於我,我會再派兵馬前去相助。”
要說起來,這黃祖倒是個謹慎的人,用兵上還是相當小心的,也無怪自他接替蔡瑁,鎮戍江夏以今,江夏郡固若金湯。
張碩、陳威兩人遂就領了黃祖此教,出夏口,沿江西北上,支援平春四縣。
平春四縣互相之間的距離都不遠,大致呈東西排列,平春縣城在最西,東偏南百里是鄳縣縣城,鄳縣縣城再東偏南不到百里是轪國縣城,轪國縣城南偏東六十多里是西陽縣城。
從夏口去此四郡,路程約三百多里。
張碩、陳威率兵出了夏口,西北行百余里,長江到此向東轉流,兩人繼續帶兵前行,復行不到百里,從西陵縣城西邊數十里處經過,再往前行就是山區了,——這片地區即后世有名的紅安縣。這塊山區占地東西、南北各約百余里的范圍,北邊一直綿延到平春四縣的地界,不過也不都是山,張碩、陳威都是本郡人,熟悉道路,因是穿行過這片山區并不費勁。
卻在半路上,碰到了幾個從西陽縣來,往夏口去的西陽縣的縣吏。
陳威是西陽縣人,認得這幾個縣吏,就離開隊伍,在路邊問他們干什么去?
這幾個縣吏面色悲苦哀傷,回答說道:“賊將張遼昨日寇我縣內,屠殺百姓,下吏等是奉了縣君之令,趕去夏口,求府君遣兵往救我縣的!”
陳威問道:“張遼寇我西陽了?兵馬多少?縣里的情況怎樣?”
“他兵馬約千人,倒是沒打縣城,可縣郊鄉里中的士民被害頗多。”說話這縣吏想起一事,與陳威說道,“陳君,君之故友劉君亦被賊兵所害了。”
“劉君”也者,是陳威少小時就交好的朋友,兩人莫逆之交。
陳威聞言,瞋目發怒,說道:“當真禽獸之行!”
與這幾個西陽縣的縣吏別過,陳威去見張碩,說道:“張君,賊將張遼現正犯我西陽縣境,以我之見,你我不如在去平春之前,先把張遼滅掉,隨之再往平春,如此乃為上策。”
張碩說道:“可是明公給咱們的命令是叫咱們馳援平春,明公之令,如何可以違背?”
陳威說道:“我言不如先滅掉張遼,是出於兩個緣故。一則,張遼兵只千人,孤軍深入,越鄳縣、轪國,而現在我西陽,咱們傳檄鄳縣、轪國,召此二縣的守卒斷其后路,我軍則與西陽縣的守軍里應外合,其外來之寇也,道路不熟,我以三面攻之,縱不大勝,亦可敗之!
“二者,張遼兵雖不多,猶有千人,如不將之先滅,待聞我軍到平春以后,他就必然會從西陽等縣折回,由東擊我軍后,以呼應呂布,這樣的話,我軍打起來也不好打,而若把張遼先消滅,則我軍就后顧無憂,可以全力對付呂布了。……明公之令固然是叫我軍馳援平春,但你我率兵於外,也要靈活應變,不可拘泥於明公之成令,這才是上計,善用兵者之所為也。”
那張碩聽了,覺得陳威此言有理,於是便就從了。
改道往西陽縣,行至半途,得悉軍報,張遼離了西陽縣,率其部西走,重回到了鄳縣一帶。張碩、陳威便也改道,兩人催促兵馬,直往鄳縣而去。
卻那張遼,於后世有著鼎鼎大名,實在是一員智勇雙全的上將,他豈會不知呂布的主力在平春西,他引兵千人東掠,相當於是孤軍深入?用兵之時,自然是非常小心。
因此,他雖連日掠鄳縣、轪國、西陽縣三地,但同一時間,他向外邊,尤其是南邊西陵、夏口方向廣撒出去了甚多斥候,張碩所部還沒到鄳縣,張遼就已經從斥候那里獲知了這個情報。
鄳縣縣南,通往縣城的路上有丘陵起伏,張遼就選了此處做設伏之地,一邊故作不知張碩所部的到來,仍舊散兵搶掠鄉里,一邊於此兩山間,自己親率部隊埋伏等待。
張碩、陳威接報,聞張遼所部仍在鄳縣鄉里四處劫掠,以為他不知道他倆率部到來。
陳威是西陽縣人,如前所述,西陽縣、鄳縣等地相距都很近,他仗著地主之利,加上已與鄳縣城中守將取得聯系,遂也就沒有什么防備,兼之因生怕張遼掠過鄳縣后,會再去別縣,或者撤回平春之故,便只管與張碩催軍急進。
入了鄳縣縣界,兩人及所部這一路行軍數百里,且后半段路程多是山地,兵士疲憊,陳威就建議先去縣城,休整一下,張碩自無不從,於是兩人率部由南而北,順官道往縣城去,
離縣城約十四五里地,丘陵起伏,綠樹蔥蔥,張碩、陳威帶兵,剛到此地,驟聞得鼓聲大作,一支兵馬從丘陵后頭殺出。兩人急看,見那來兵前頭打著一面大旗,上書著“武牙將軍張”四字。“武牙將軍”,是張遼現下為呂布所表的軍職。
張碩大驚失色,說道:“陳君,咱們中伏了!”
關鍵時刻,陳威并無懼色,他奮眉振聲,拔劍說道:“正要尋張遼此賊殺之,他自送上門!張君,不馬上擊鼓迎戰,尚待何時?”
“我軍長途疲憊,張遼設伏以待,若是進斗,恐不能勝,陳君,不若且退!”
陳威喝道:“臨戰決死,勇者勝!今如即退,便成潰兵,張遼追之,我軍死無葬身地矣!”呼左右,牽他馬來,翻身上馬,帶了從騎十余,舞劍沖向從道邊殺來的張遼伏兵。
張碩無奈,只好傳令擊鼓,全軍迎戰。
倒那陳威,雖是文士,卻有漢家士人的傳統之風,頗是勇健,跟從他的那些從騎,則都是黃祖專門撥給他的江夏軍之精銳,被他們這十余騎一沖,張遼伏兵奔殺前來的勢頭略微一頓。
張碩能為黃祖大將,本身也很勇武,隨在陳威等騎之后,他帶著親兵、甲士數十及時跟上。
如此這般,卻是陳威、張碩兩人在此等緊急的狀況下,居然於短時間內就組織出了一塊陣地。
張遼伏兵見這塊陣地外有騎馳,內有甲士,周邊還有被推來的輜重車作為阻礙,就繞過此陣,不去攻它,往張碩部的其余兵卒殺去。黃祖到任江夏以來,廣募郡內的壯士、劍客、善射者、輕剽少年入軍,張碩所部皆是此類的敢戰勇士,并皆為老卒,是曾經與袁術部交戰過多次的,戰場經驗豐富,其余的兵卒逃跑的不多,大多三五成群,奮力反抗,抵擋張遼伏兵的沖殺。
殺了一陣,亂戰約半個多時辰。張遼部究竟是外來入侵之軍,張遼擔憂鄳縣城中的守卒聞訊,會出來支援張碩、陳威部,那樣一來,他地形不熟,四面多山,部隊戰若不利,很可能就會出現大量的失散情況,於是占到了便宜之后,小勝一場,也就沒有再集中力量去打張碩、陳威組成的小陣,未多做停留,等兵士們把殺掉的張碩部兵士的鼻子砍下,作為戰功的證明,張遼就鳴金收兵,率部離開戰場,越過丘陵,朝西而去,還平春城西的呂布營中去了。
張遼既率部撤走,陳威馳馬回來,入張碩組成的小陣中,與張碩說道:“張遼為你我所敗,我觀其部去向,是逃往平春去了。張君,鄳縣、轪國、西陽縣三地,經此一戰,就此可得以安穩了!我代西陽等地父老,向張君致謝。”
看了看遠近地上己軍戰死兵士的尸首,張碩心道:“這怎能算是張遼為我所敗?”然知陳威此話是為他倆開脫,就順其話風,說道,“守土保民,是吾之責也,何須謝為!”
陳威說道:“張遼現下既然已經回去平春,張君,我軍來日攻呂布營之時,亦無需再擔憂后方。張君,此戰我軍乃是大勝!君可傳捷,報與明公矣。”
張遼部的兵士也有陣亡的,但張遼在撤軍時,命兵士把陣亡士卒的尸體都帶走了,因此陳威無有鼻子可佐證他的戰功,唯能按陳威的建議,寫了捷報一道,叫人送去夏口,呈給黃祖。
且不必多說。
張碩捷報送走,檢點傷亡,好在傷亡不多,戰死的約四五十人,傷者約一二百人。當天去到鄳縣城中,休息了幾天,帶上鄳縣的部分守卒,出城西往平春縣。
平春縣西,呂布營中,張遼已還。
張遼先已把在鄳縣敗了張碩一陣此事,以及料張碩援兵將到平春的推測,報給了呂布,并給呂布說道:“黃祖援兵雖然不多,三千許卒,然遼設伏擊之,彼倉促無備之下,尚能負隅頑抗,斗志甚堅,明公,不可小覷也!特別其援兵中,有一文吏,乘馬揮劍,當先而出,小具勇悍,遼聞荊人剛蠻,其言不虛!”
呂布呵呵一笑,笑道:“我并、涼之士,天下之權勇也,荊人再剛,比得上我并州猛士么?……你說他援兵多少?”
“約三千許。”
呂布顧與高順、宋憲、氾嶷諸將,說道:“三千兵馬,也敢來與我戰!黃祖以我為袁公路乎?”
言外之意,黃祖三千兵馬也許能擋住袁術的部隊,但卻是擋不住他呂布的。
宋憲、氾嶷俱皆大笑。
高順還是一本正經的正襟危坐,不過也露出了點笑容。
氾嶷問道:“敢問明公,欲要如何破賊?”
呂布問也在帳中的陳宮,說道:“黃祖輕視於我,只遣了三千兵馬來援平春,此是先生之計得售矣!布請問君,君以為,我當怎生破賊為好?”
陳宮明顯的能感覺到,呂布對他的態度比之前親熱許多了,他矜持地捻須說道:“亦非僅是在下計謀之功,君侯到了平春,日與諸將高會飲宴,戲亦做得像。”頓了下,回答呂布所問,說道,“在下愚見,黃祖援兵已被張將軍敗了一場,又是遠道而來,軍士疲憊,士氣亦必不高,且其現下以為君侯無進戰之意,那君侯不妨就等其部到后,便出兵襲之,定可一戰而勝。”
呂布喜道:“公臺,卿此策正合我意!”
上一句還尊稱“先生”,呼陳宮為“君”,這一句就直呼陳宮之字,喚他為“卿”。陳宮和呂布也算是認識不短時日了,對呂布“少禮”的脾性他已經較為了解,聽了也不見怪。
鄳縣到平春,兩百來里地,中有山路,行四五日,於四月二十四日,張碩、陳威部抵至平春縣東。
平春、鄳縣等此江夏北部四縣都位處在淮水以南,——淮水東南入海,西起於南陽郡境中的桐柏大復山(桐柏山),其源頭所在之平氏縣、復陽縣,離平春不是很遠,兩百多里,鄳縣、轪國、西陽離淮水都還有一定的距離,平春縣城距離淮水最近,其城差不多是臨水的,因是此故,平春縣北是無法扎營的,呂布營現在城西,張碩、陳威到了,便選下城南做筑營所在。
兩人才選定扎營地點,安排下去,叫兵士筑營,正要入城去見平春守將,問一問近日來的呂布軍情況,卻有數騎從西邊疾馳過來,是張碩派去探查呂布營的斥候。
這幾個斥候慌慌張張地奔到張碩、陳威近前,跳下馬,倉急說道:“啟稟校尉,賊兵來攻了!”
話音未落,隱隱的鼓聲已傳入張碩、陳威耳中。
張碩、陳威打眼急望,見西邊塵土飛揚,顯是有兵馬殺來。
兩人相顧變色。
饒以陳威之膽勇智謀,此時也是措手無策,一個念頭浮上他的心頭,他心道:“不好!呂布哪里是無進戰之意,我卻是上了他的當了!”
張碩問道:“陳君,現下如何是好?”
陳威橫下心,舊話重言,喝道:“臨戰決死,勇者勝!退,是退不得的,而今之計,只有死戰!”鼓舞張碩,說道,“前遇張遼所伏,結果如何?我軍勝也!今雖呂布來襲,何懼之有!”
如果撤退,還是遭遇張遼埋伏時的那句話,便成潰兵,只能任人宰割;而若是選擇撤入城中,城門一開,呂布的兵馬就可能會趁機殺入城中,奪下平春縣城,更不可取。
張碩也知陳威所說,是當前唯一的辦法,便披甲下令,命筑營的兵士集結,預備迎戰,自帶在筑營兵士旁邊護衛的千人步卒,先對著來襲的呂布兵馬方向,構筑防線。
防線未成,筑營的兵士尚還沒有集結完畢,呂布兵已到數里外。
前鋒是數百騎兵,兩將沖行最前,一個宋憲,一個氾嶷,后頭是步卒主力,呂布親率。
張碩等宋憲、氾嶷部的騎兵入到射程之內,令弓箭手射箭,箭如蝗飛。
宋憲、氾嶷等騎大多是跟著呂布從并州殺到洛陽,又從洛陽殺到長安,再從長安殺到冀州,復從冀州殺到汝南、潁川的,數年間,所歷之戰如何是張碩等可比的?這點陣仗他們早就見得慣了,壓根不怕。他們知道,一則,他們馬速快,那箭射中他們的幾率不大,二來,他們更知道,只需要沖過這陣箭雨,到得那列陣設防的步卒前邊,數百騎沖馳的聲勢,便足能把那些步卒的膽子嚇破,接下來,他們需要做的,就只是縱騎踐踏,追殺逃敵,如屠戮豬羊。
江夏不產馬,張碩所部基本是步卒,前時埋伏他們的張遼部兵士亦多是步卒,以步對步,張碩部的兵士還能在不利的局面下,奮起抵抗,可眼下面對卷踏揚塵,遮蔽日光,戰馬奔馳之力使得地面都微微震動,馬上騎士各挾丈八長矛,如似槍林,呼嘯吶喊的數百布軍精騎,張碩所部的步卒兵士,此前幾無見過此等聲勢,卻是不像陳威說的“前遇張遼所伏,我軍勝也!今雖呂布來襲,何懼之有”,而果如宋憲、氾嶷等所料,未及宋憲、氾嶷等騎沖到陣前,已經慌亂。
氾嶷頭個沖到碩部陣前。
但見他雙腿夾馬,叱咤叫喊,雙手挾矛,先是橫掃,打掉了刺出的步矛,旋而借助馬力,往前刺挑,瞬間把碩陣前排的盾牌手打倒了數個,已是殺出了一條入陣的通道,瞥眼瞅見一個碩部軍吏轉身想逃,他騰手抽出短戟,投將過去,短戟正中那軍吏腦頭上,那軍吏一聲未吭,栽倒地上。
宋憲緊接著殺到,與氾嶷左右并進。
其余數百騎或從氾嶷,或從宋憲,無不悍勇無前。
兩刻鐘而已,張碩組成的防線就被宋憲、氾嶷殺了個千瘡百孔。
鼓聲大作,呂布所親率的步卒殺至。
呂布觀望稍頃前線戰局,令道:“子向何在?趁勢掩殺,盡殲此寇,正其時也!”
高順接令,引本部陷陣營的甲士出列而前,往去進斗。
——高順部的陷陣營甲士在郾縣一的時候,損失了很多,但撤回到南陽之后,呂布又從全軍選出了數百勇士,補充與他,現而下,他帳下的陷陣營甲士仍是七百余人。
宋憲、氾嶷,已不是張碩能敵,再來了高順及其所部,張碩部越是不支。
張碩、陳威親自指揮的防線很快宣告失守,兵士逃竄,余部大潰。
高順部都是甲士,行動慢,追了稍頃就退了回去。
宋憲、氾嶷縱騎猛追,直追到傍晚,兩將方各率部歸來,俱是戰果豐厚。
卻呂布此戰,之所以得勝,陳宮獻策之功固不可沒,而其中也有呂布戰場選擇得好的重要原因。平春四縣盡管多山,但呂布選擇的這塊戰場,卻是平原,正宜於發揮其并涼鐵騎的優勢,由是,一戰而大敗張碩。
然而大敗之后,呂布沒有什么很開心的樣子,他略巡視了下戰場,反以抱怨的語氣,顧與陳宮說道:“江夏援兵不來平春與我決斗,卻先去鄳縣等地,勞乃公久候於此,實是可厭。彼等要是早來幾日,我如此一戰而敗之,平春縣城只怕早入我手了!”
竟是因見此戰獲勝容易,遂對等張碩、陳威晚援平春,頗懷不滿。
張碩、陳威既然敗逃,實現了陳宮戰前的謀劃,呂布先消滅了掉黃祖的援兵,則平春縣城自就不難打下。并且宋憲、氾嶷、高順大敗張碩、陳威軍的種種情景,張碩、陳威帶來的援兵是怎么被砍瓜切菜也似,被呂布所不給殺了個人仰馬翻,落荒而逃的,亦盡被平春縣城的守卒遠遠地於城頭上看了個清清楚楚,城中的士氣低落到了極點。於是,平春次日即下。
平春下了,呂布趁勝進軍,勢如破竹,連克鄳縣、轪國、西陽。
江夏郡北四縣入手,在西陽縣稍作休整。
四月底,呂布從陳宮的建言,不給黃祖反應的時間,出西陽縣而下,接著往去攻打西陵縣。
九江呈給荀貞的那道軍報內容到此而至,沒有再敘述下邊呂布攻打江夏的戰況進展,那是因為呂布當時剛剛兵入西陵縣界,而就在荀貞收到軍報,觀看之際,呂布已打下了西陵縣。
——駐於夏口的黃祖於前數日,得知了張碩兵敗、郡北四縣相繼失陷等事,震驚之下,趕忙再遣援兵,趕往西陵,試圖固守。這回他所遣之援的主將不再是張碩,用的是其長子黃射。可是呂布不愧為并州飛將,海內號為“人中有呂布,馬中有赤兔”,極得侵略如火此條兵法的妙義,於黃射所率之援兵尚未到達西陵城之前,他就搶先一步,克取了此城。黃射於途中聞訊,無有對策,遂只能暫駐路上,傳報黃祖,等候黃祖的進一步指示。此且無需多言。
只說呂布打下了西陵縣城,率軍入到城中。不到一個月,接連打下了江夏五縣,尤其西陵此縣,乃是江夏郡的郡治所在,不管是軍事意義、還是政治意義上,都甚為重要,呂布很是歡喜,思及自敗於汝南、回到南陽以后,其帳下諸將都頗受苦,便搜括府庫金帛,賞賜諸將。
高順進言說道:“明公,今得賞賜,末將等固是感謝明公的恩德,然汝南戰后,我軍兵士久受勞苦,且軍中不乏新卒,末將愚見,兵士似宜給以撫恤。”
呂布為難,回答說道:“西陵雖為江夏郡治,但黃祖移駐去了夏口,西陵縣中府庫所儲之金帛委實不多,賞賜給卿等已嫌不足,怎么再撫恤兵士?”
氾嶷在邊,見呂布犯難,就獻上對策,說道:“西陵府庫的金帛盡管不多,但西陵是江夏郡治,縣中百姓大多富庶,明公何不許兵士自取?”
呂布說道:“卿此言有理!”
高順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好心,換來個“洗掠縣中”的后果,他趕忙勸諫,呂布不聽。
一道命令下去,呂布帳下兵士在城內城外整整擄掠了三日,把縣內外搶了個雞犬不寧。宋憲、氾嶷等將得了部曲獻來的收獲,金帛、美女之類,取了部分轉獻呂布,呂布是個大方的人,只從中取了些許,余下的一概不要,取的那些許,還拿出了點送給陳宮。
陳宮是個士人,按其本心,是反對呂布允許將士洗掠縣中的,然為了不被呂布及其部將排斥,呂布所給之賞賜,他便也就權且接受。
入城之后,陳宮與西陵縣城中的士人相處的還不錯,前后謁見了留在城中沒走逃的幾個士人家族,這幾個家族的士人無不向陳宮訴苦,請求他向呂布進言,不要再行搶劫之事了。
陳宮遂借著呂布給他賞賜的時機,從容與呂布說道:“君侯,兵士們搶掠已有多日,現在是不是可以停下來了?江夏此郡,君侯不是說來一趟就走的,將是要把此郡作為君侯的根本之地的,若一味搶掠百姓,何以能穩固君侯在此郡中的根基呢?況現今君侯也只是得了江夏小半而已,黃祖,其族本郡之冠姓也,夏口等地猶為其所占據,若殺戮過甚,恐不利於君侯。”
說著,命令跟從他來的隨從捧出金銀數盤,說道,“此是縣中士紳獻給君侯的。”
呂布點了點頭,說道:“卿言有理。”瞅了那幾盤金銀眼,說道,“我豈是個貪財的?公臺,卿去軍中問問,哪個不說我扶危濟困,仗義疏財?這點金銀,我也不要。給你一半,余下半數,你去幫我換些綾羅綢緞、好看的女子襦裙、珠寶首飾。”
陳宮納悶,問道:“換些綾羅綢緞、好看的女子襦裙、珠寶首飾?這是為何?”
呂布嘆了口氣,說道:“這幾個月,宋憲諸將跟著我吃了不少苦,他們的妻妾也跟著輾轉流離,吃了許多的苦頭。宋憲等與我皆為丈夫,吃些苦無所謂,且還好說,婦人家的,累她們跟著我吃這么多的苦,卻當真是委屈她們了,我深感過意不去!我日前只賞賜過宋憲諸將,還沒有撫慰他們的妻妾,你換了綢緞、襦裙、珠寶以后,給我拿來,我要親手送給她們。”
陳宮無言以答,應道:“諾。”
之前允許將士劫掠,是因覺得高順言之在理,現既又覺得陳宮言之在理,呂布遂就“聞過則改”、“從善如流”,於當日傳下令去,命將士們收刀,不許再行劫掠之事,違令者他將斬之。
卻說那黃祖本來以為呂布無進戰之心,麻痹大意,結果沒有想到,先是張碩敗於平春,丟了四夏,現在又把西陵也給丟了,接到黃射的檄報,他自是不甘,隨后十余日間,兩次派兵前來西陵,想要把西陵奪回,然呂布兵士士氣正高,因皆為呂布所敗。
呂布數敗黃祖兵馬,在西陵縣中休整多日,與諸將商議下一步的進止。
陳宮建議,夏口被水澤圍繞,暫不宜攻,可沿江而下,先取邾(zhu)縣、蘄(qi)春。
長江經夏口向東北流淌,到西陵城西南百十里處,轉往東去,沿途河道頗是曲折,但大體呈西北往東南的流向,邾縣、蘄春,位處在西陵的東南方向,皆在長江東岸。邾縣縣城離西陵百余里,蘄春縣縣城離邾縣縣城一百四五十里;過了蘄春,就是揚州廬江郡的地界,其與廬江郡最南端的尋陽縣接壤,北上穿過廬江郡,行四百多里,即為九江郡。
呂布接受了陳宮的意見,卻這幾天下起了雨,呂布便秣馬厲兵,準備等雨停,再攻邾縣。
這日,雨如瓢潑,一道軍報從襄陽那邊送來。
呂布展開軍報觀閱,見軍報前段寫的是:張勛、樂就在襄陽北邊的鄧縣一帶,被劉表所部的蔡瑁、蒯越兩軍夾攻戰敗,從鄧縣向北撤走,退了二十多里地。
卻張勛、樂就不是佯攻襄陽去的么?既是佯攻,又怎么還會敗於鄧縣?
說來簡單,原來張勛、樂就二人領兵到鄧縣一帶后,兩人本來的確是沒有什么進戰的想法,一直就只是在那里安營扎寨,作勢進攻襄陽而已,然於呂布打下西陵縣后,捷報傳到袁術處,袁術一看,呂布不但打下了江夏郡北的四縣,而且還把江夏的郡治西陵給打下來了,他由是覺得西陵一丟,黃祖必然自保不暇,那如此,襄陽城中的劉表一定就會軍心震恐,認為這是個攻下襄陽的大好機會,於是,竟就改了主意,便即檄令張勛、樂就對襄陽真的展開進攻。
殊未料到,黃祖誠然是自顧不暇,這次顧不上去幫劉表的,可劉表手底下還有蔡瑁、蒯越這兩個能臣智將。蔡瑁由襄陽北進,蒯越從章陵西攻,兩面受擊之下,張勛、樂就乃大敗而撤。
——章陵原先是個縣,隸屬南陽郡,位處南陽郡的東南地界,襄陽南邊偏西的位置,襄陽城離此縣的縣城一百多里地,兩縣等於是接壤的。說來這袁術實是無用兵之能,占了南陽這么久,非但不能在與劉表的相爭中取得上風,甚至於就連南陽本郡的縣他都不能全部掌控,這章陵縣現下即是為劉表所控,設成一郡,就叫做章陵郡,表了蒯越做太守,充當襄陽東邊的藩籬屏障。
且不必多說。
呂布繼續往下看,軍報后段寫的是:劉表大敗張勛、樂就,解了襄陽之危,已遣兵馬一支,由蔡瑁統帶,順漢水而下,前往夏口,趕去支援黃祖了。
看完這道軍報,呂布神色變幻,他把軍報丟到案上,將軍報的內容大略說與了堂上的陳宮和諸將知道,隨后說道:“張勛、樂就真是兩個沒用的,居然敗在鄧縣!現劉表已遣蔡瑁統兵來助黃祖,我孤軍在此,卿等以為可該如何是好?”
呂布雖然是在問陳宮和諸將“該如何是好”,然聽其話意,諸將都能聽得出來,他這是起了撤退之念。
氾嶷便就順著呂布的華風,說道:“若只是黃祖一軍,我軍自然可以敗之,然張勛、樂就不爭氣,敗於鄧縣,而下劉景升遣蔡瑁前來相助黃祖,我軍一木難支,恐怕是難敵他兩路之兵,以末將愚見,不如暫避其鋒,以觀形勢,然后再議。”
呂布聽了氾嶷此話,覺得他和己意相同,就頷首說道:“卿此言不錯。”與陳宮、張遼、高順、宋憲等人說道:“我意暫且北撤,君等以為何如?”
張遼問道:“那西陵縣呢?”
呂布說道:“西陵與平春等四縣中有山區相隔,此是謂孤城是也,一旦失利,我軍后撤無路,因是我意暫可舍之。”
張遼皺起眉頭,說道:“明公,咱們辛辛苦苦地才把西陵縣打下,劉景升的援軍而下還沒有到夏口,我軍如果現在就撤,是不是太過可惜?”
高順也不同意撤退,他說道:“劉景升雖敗張勛、樂就,然張勛、樂就所部之兵,都是什么樣的兵馬?不值一提!今劉景升雖遣蔡瑁來援黃祖,江夏兵的戰力,我等都是親眼見過的了,遠非我鐵騎、甲士的對手,諒蔡瑁所部也不足為慮,以末將愚見,我軍大可以據守西陵縣城,候其來攻,一舉敗之,隨后,更可趁勢而攻夏口,說不定整個江夏郡就此都能為明公所有了。”
呂布搖了搖頭說道:“子向,你此策不行。”
高順問道:“敢問明公,可是另有高見?”
呂布說道:“我當然是有高見的,且不說我軍能否倚靠西陵縣城,大敗蔡瑁、黃祖聯軍,只說夏口其地,處於江、澤之間,我軍現仍缺舟師,便是擊敗了蔡瑁、黃祖,只靠咱們的步卒、騎兵,又如何去打夏口?”
陳宮起身說道:“君侯,在下有一策,可以使高君的計策得以實現。”
呂布問道:“是何策也?”
陳宮說道:“打江夏之前,君侯不是就有意等把西陵等縣打下之后,收西陵等縣的水軍、漁民為明公所用,驅之以攻夏口么?現下西陵已為君侯所得,西陵舟師盡已降於明公,明公何不就開始著手改編水軍,及懸以重賞,征募漁夫,正式組練的我軍的舟師?一邊依西陵縣城,阻擊、消耗黃祖、蔡瑁部,一邊等到組練完成,便麾之往攻夏口!”
呂布說道:“我之前是有這么個打算,但打下西陵縣后,公臺,你也看到了,這縣內的水軍數量著實不多,船只不過數十,兵士不過數百。夏口那邊是黃祖的老巢,且夏口的地勢易守難攻,只靠這區區的一點水軍,若去攻夏口,只怕還沒到夏口,咱們就失利而還了。”
陳宮說道:“在下還有一計,可以幫助明公擴充水軍實力。”
呂布問道:“是何計也?”
陳宮說道:“西陵縣城西去百余里,即是云夢諸澤,澤中多水賊,君侯聲震南北,威名天下皆知,今取江夏,旬月而克半郡,若遣人往去諸澤,招攬彼等賊寇,想來那些賊寇必定會踴躍來投。彼等嫻熟水戰,得之為助,那明公的水軍不就須臾可成了么?”
呂布說道:“原來你說的是那澤中賊寇。”
陳宮說道:“正是。”
呂布不覺沉吟,他撓了撓臉頰,遲遲疑疑地說道:“公臺,咱們是王師,他們是賊寇,我如把賊寇編入我的帳下,會不會有損我的聲名?”
聽了呂布此言,陳宮簡直無語。
陳宮心道:“你前時縱兵掠西陵縣時,沒有想過你是王師么?現在卻覺得你不能與賊寇為伍了?簡直荒唐!”
這樣的話,當然不能對呂布說出。
於是陳宮想了想,找到了說辭,撫著胡須,正正經經地回答說道:“彼等雖為賊寇,然君侯若能以王師之名感化他們,使他們棄暗投明,轉過來成為君侯麾下,討伐逆賊黃祖,此事傳將出去,豈不佳聞一樁?反有助於揚君侯之美名也。”
呂布聽了,深以為然,連連點頭,說道:“公臺,卿此言甚對。”
“君侯如覺在下此言可采,在下愿為君侯去澤中招攬眾賊。”
呂布沒有答復陳宮,他起身來,下到堂中,背著手轉了幾圈,思索多時,站定,臉上又露出難色,與陳宮說道:“可是公臺,就算是把那些賊寇招來,短時間內里,恐怕也不得用。那劉景升所遣之蔡瑁援兵,順漢水而下,至多十日,就會到達夏口,卻是遠水不解近渴。公臺,我看就算是賊寇招來,這夏口咱們還是打不了。”
陳宮問道:“那君侯是何意思?”
呂布說道:“以我之見,咱們還是從西陵撤軍,暫先北還就是。”注意到陳宮面色不愉,不等陳宮再說,接著往下說道,“我這次說咱們北撤,不是說撤回南陽去,江夏郡北的平春、西陽等四縣不是在咱們手中么?我軍可先撤回去到西陽等縣。”
這次打西陵容易,是因為出其不意,如果就此放棄,下次再來打,肯定就會很難。
陳宮是堅決反對放棄西陵北撤的,可是提了兩個建議,呂布都不接受,他沒有辦法,只好祭出了最后一招,便是激將之法。
他霍然起身,拿出憤慨的姿態,與呂布說道:“在下之所以不遠千里,從張邈那里來投君侯,就是因為知聞君侯是當世的豪杰,南北之英雄,卻不意明公這般膽小如鼠!劉景升援兵還沒有到,就要鼠竄北逃。我實在是沒有想到,劉景升的威名竟然如此之盛!”
立在堂下,陳宮下揖作禮,對呂布說道,“如此,在下敢向明公辭別。”
呂布問道:“公臺,卿要往哪里去?”
“劉景升既然威名如此顯赫,在下自然是要去投劉景升。卻待來日,如與君侯對壘於陣前,在下會記得今時君侯對在下的恩情,必勸劉景升退避三舍,先讓君侯一陣,然后再戰!”
呂布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說道:“公臺,我怎會是畏懼劉景升呢?”
一番激將之語倒是促使呂布下了決心。
他又踱了幾步,做出決定,昂首而立,大聲與陳公說道:“劉景升儒生也,蔡德珪無勇之士,我豈會懼之!我適才所以猶豫,是因水軍不足,怕不足以攻夏口,既然公臺你為我獻上良策,言可招賊寇為用,那我當然就不會再擔心打不下夏口了。”
陳宮問道:“如此,君侯是不打算棄西陵而北撤了?”
呂布說道:“自是不撤!公臺,卿文士也,水賊不必你為我去召,我會另遣人去募,卿就跟我在城中守備,蔡瑁、黃祖若果敢來犯西陵,你便看我如何敗之!”哼了一聲,充滿自信,又說道,“張勛、樂就所部,豈能與我帳下將士相比?”
有道是:打一個巴掌,給個甜棗吃。
用激將之法激的呂布不再提放棄西陵撤軍之事,陳宮也知,這只是呂布一時面子上下不來,才做出的這般答復。一則要想呂布回過神來之后,不來追究他今日的激將之言,二來也是為了堅定呂布在西陵呆下去的決心,陳宮便又向呂布說道:“君侯,君侯出南陽來攻江夏之前,袁公路就說會表君侯為江夏太守,而今西陵已為君侯所克,江夏半郡為君侯有,袁公路卻還遲遲沒有表君侯為江夏太守,在下愚見,君侯何不去書袁公路,問他何時表君侯江夏太守?”
呂布大以為然,說道:“江夏郡治都被我拿下了,江夏太守之位他袁公路自當也該為我表了!正當如此、正當如此!”
——卻是說了,呂布為何非要袁術表他為江夏太守?他就不會自己領江夏太守么?這是因呂布有自知之明,知道他的名聲不如袁術,這道表還必須得袁術來上不可。
議定,呂布便開始著手布置城防守備,遣派軍吏,去云夢諸澤招攬水賊,又遣人回去南陽,問袁術何時表他為江夏太守?
五月上旬,呂布所遣之吏到了宛縣,見到袁術,奉上呂布的書信。
袁術看了,見是問自己何時表他呂布為江夏太守的話,這一邊張勛、樂就兵敗,那邊廂呂布占了江夏小半,對比反差之下,袁術十分失落,失落而生恚怒。
打發了那信使出去,袁術顧與左右,告訴了他們了呂布信中言語,說道:“呂奉先書中,殊無恭敬之態,明言索討,實在跋扈驕橫!”
堂中一吏起身,是長史楊弘,他說道:“明公既然之前已經答應呂奉先了,而且現在他打下了江夏的郡治西陵,這上表之事,也確實是到該行之時了。
“呂布固跋扈,然黃祖是劉表的心腹爪牙,今有呂布在江夏與黃祖對陣,此有利於我軍進擊襄陽也。前時軍報不是說,劉表已遣蔡瑁率援,去助黃祖了么?那么此時襄陽城中的部隊定不如此前之多,明公可一邊上表呂奉先為江夏太守,使他為明公牽制蔡瑁、黃祖,一邊在督張勛、樂就等將再打襄陽,若能因此攻下襄陽,則荊州為明公有矣!此乃忍小而謀大也。”
楊弘此言有理,袁術便按下恚怒,聽從了他的此議,一邊上書表呂布為江夏太守,一邊傳檄張勛、樂就,命令他倆再打襄陽。
袁術上表呂布為江夏太守的前一日,蔡瑁援軍到了夏口。
黃祖親自相迎,迎了蔡瑁入到軍府堂中,兩人對坐,議論軍事。
黃祖數敗於呂布,已經失了銳氣,他把近日盤算得出的對付呂布之策說給蔡瑁聽,說道:“呂賊所部,騎兵精良,甲士驍勇,長於野戰;高順、宋憲、氾嶷諸輩,俱步騎斗將也。今軍師雖來援我,然西陵周邊皆平陸,此利於布軍,我軍若貿然反攻之,勝負恐在兩可間。
“以我之見,不如權且在夏口守御。夏口周邊多水,非水軍不能攻我此鎮。呂賊水軍不多,是我夏口無憂。又若呂賊不來攻我夏口,則我軍視形勢而后再做計議,不為遲也。”
去年十月間,劉表遣使入朝奉貢,被操持朝權的李傕、郭汜拜為鎮南將軍,詔任下到,劉表就任了蔡瑁為鎮南將軍軍師。在此之前,蔡瑁是江夏太守。換言之,蔡瑁今於荊州的地位高於黃祖,并是黃祖之前的江夏太守,是以黃祖對蔡瑁十分的尊敬客氣。
蔡瑁外貌,不似黃祖儒雅,少了幾分儒氣,多了幾分豪態,他不同意黃祖的意見,也不繞彎子,直言說道:“君豈不聞呂賊已經遣人去云夢諸澤,招攬澤中的賊寇了么?那些賊寇善於水性,若被呂賊用為前驅,他督步騎於后,來攻夏口,則就算你我能夠把夏口守住,也必將會是一場苦戰,短日難平。袁術聞之,他一定就會趁機再攻襄陽。你我不免便會顧此失彼。”
黃祖問道:“敢問軍師,是何意也?”
蔡瑁說道:“以瑁愚見,我現即引援已到,那么你我就該合兵進攻西陵,呂賊所部的確長於野戰,可我軍有一支外援可用,足以抵消他的這個優勢。”
黃祖不解其意,問道:“軍師所言之外援,是何援也?”
蔡瑁說道:“江夏離九江不是很遠,如果派人去徐州,向徐州求援的話,我與荀鎮東是舊識,我想他肯定是不會拒絕我的求援,一定是會愿意遣他在九江的駐兵來幫助我軍的。呂布雖悍,鎮東之手下敗將也。九江的劉鄧諸將,無不是鎮東帳下的虎狼之士。如此,你我聯兵,出夏口,由南而北攻西陵,九江的徐州兵逆江水而上,由東南而西北攻西陵,咱們兩路夾攻,何愁西陵不下?并且還可以請荀鎮東調發豫州之兵,再從汝南由北向南,擊現為呂賊盤踞的郡北四縣。這樣,不僅西陵和郡北四縣可以收復,就是呂賊也將成甕中之鱉,必為你我擒矣!”
一番話語,充滿豪邁之氣。
黃祖聽了,卻是猶豫,他說道:“軍師,請九江兵相助這不是一件小事,非你我可以決斷,明公是何意思?”
蔡瑁說道:“我從襄陽來夏口前,就把此策說與明公知曉了,明公非常贊成,寫了書信一封在此,交代我說,到了夏口,與君說過此策之后,就遣人把他的信送呈荀鎮東。”
這既然是劉表同意的,黃祖也就再沒有其他意見,便同意了蔡瑁的建議。
蔡瑁選了從軍的一個族人,令他立即去徐州郯縣,請求荀貞派兵幫助他們。
從夏口到郯縣一千多里地,不過路上多可走水路,晝夜不歇,蔡瑁所遣的那個族人於七八天后到了郯縣。
荀貞看罷劉表來信,隨著送來的還有一封蔡瑁的書信,也看了一遍,放下兩信,笑與在座的戲志才、荀彧、陳群等人說道:“我正瞌睡,劉景升遞枕頭來。”手機用戶看請瀏覽https://m.shuhuangge.org/wapbook/762.html,更優質的用戶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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