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成、趙云那邊大敗陳買,把其俘虜。陳買部的青州兵一敗,平原郡的田楷、聊城縣的夏侯淵,聞訊以后,自然不免俱皆失色,果如趙云所料,田楷遂領兵猶疑不進,夏侯淵因見此狀,知道孤木難支,遂也不再率部往歷城進發,干脆折返回去,急呈軍報與曹操。
荀成、趙云乃分兵兩部,一部由荀成帶領,鎮守歷城縣,一部由趙云帶領,趁機攻取濟南郡。
這且不說。
如果說荀成、趙云的軍報,給了荀貞很大的喜悅;荀攸、樂進的軍報,則就使荀貞轉喜為憂,并對高素、馮鞏的陣亡,和那三千潁川子弟的盡失甚為傷痛。
但是各部的援兵還沒有能夠全部到達郯縣,荀貞也只能回書荀攸、樂進,指示他倆,可以暫時放棄令狐、濟陰兩郡,全力守御山陽郡,嚴令他:昌邑縣城絕對不容有失;告訴他倆,援兵大概在十天后可以出發,最多半個月內,即能抵至昌邑縣外。
給荀攸、樂進的命令,遣人急送去昌邑的當日,豫州孫堅的人又送來了一道檄文。
檄文中,孫堅說他已親自提精兵萬余,趕赴潁川,并說目前遭到呂布軍隊進攻的潁川東南部之舞陽、定陵與郾三縣,舞陽縣已為張遼攻陷;郾縣在守將與郾縣令的齊心協力下,依仗地勢,倒是把城守得不錯,呂布將魏越數攻不克;至於由呂布親自攻打的定陵縣,因潁川都尉弘咨的援兵已到,估計短日內應該也不致有失陷之虞,足是可以等到孫堅部援兵到達的。
檄文中,孫堅順道提了一下梁國的戰況。
張邈所遣之陳留兵的偏師在趙寵的率領下,自入梁國以今,一直沒有什么大的進展,特別是在孫策率兵數千援入梁國以后,趙寵及其所部更是寸步難前,當下正與孫策部對壘於寧陵與睢陽間。——睢陽,是梁國的國都,寧陵在睢陽的西邊,與陳留郡接壤。兩縣都在睢水北岸。寧陵、睢陽再往北,不到百里,是梁國的蒙縣、虞縣,虞縣再往北,就是濟陰郡的己氏縣了。
孫堅之所以會在軍報中提及梁國的戰事情況,不但是為了讓荀貞能夠清楚地明了到當前豫州南、西兩個戰場的整體戰局,其實并且也是為了告訴荀貞,叫他放心,陳留的趙寵部是肯定不可能經梁國的境內,進攻濟陰郡的己氏等地,以配合張邈、曹操兩部的。
對孫堅檄文中暗含的此層意思,荀貞當然是能夠看出的。
對孫策的能力,荀貞還是很放心的。趙寵雖不算無名小輩,孫策現下雖亦尚且年輕,軍事經驗或還有欠缺,但其兩人對陣,在敵我兵馬人數相近的背景下,荀貞相信,趙寵斷非是孫策之敵。也就是說,有了孫策在梁國,至少趙寵的這支陳留兵,暫時來講,是沒可能加入到進攻昌邑的戰斗中去了,——己氏向北,過了濟陰郡的單父、成武,總計行程百里,便是昌邑縣,即是說,己氏、單父、成武這三個濟陰郡東南部的縣城,是位處在昌邑縣的正南方的。
唯是對孫堅親自率兵迎戰呂布,荀貞有些小小的擔心。
“飛將”呂布,驍悍無雙,其帳下諸將亦無不并涼猛士,別的不提,只張遼、高順兩將,一個以“機巧”著名於后世,投降曹操后,名列“五子良將”之一;一個剽悍敢斗,以其所部之“陷陣營”,橫行於當今,營中兵士雖僅七百余人,可臨敵交鋒,悉以一當十,幾乎無陣不可摧陷,不管是論呂布本人的勇武,還是張遼、高順等將的能力,都絕非可以小覷之敵。
孫堅能夠頂住呂布的這次大舉進攻么?
對孫堅的擔憂,和對潁川郡父老、舊友們的安危之擔憂,深深地籠罩在了荀貞的心頭。
在上次接到孫堅軍報的時候,荀貞就給駐扎在汝南境內汝陰縣的李通、荀愔去了道軍令,叫他們南至汝水北岸,尋找戰機,擾掠南岸褒信等縣的呂布之留守兵馬,以做與孫堅部的呼應。李通、荀愔大概是才接到荀貞的上道軍令,因是還沒有回文送來,荀貞就又叫戲志才親自起草,又寫了一道給他倆的軍令,當日即遣使乘騎快馬再次給他倆送去。——潁水不僅貫穿了潁川,而且貫穿了汝南,匯入到汝南東南邊、揚州境內的淮水河段,汝陰縣就在汝南境內潁水東南段的南岸,南下近兩百里,便是汝水,與汝水南岸、呂布的駐帳之地褒信縣遙相對應。
盟友、盟友,就是在對方需要自己幫助的時候,全力相助。
這個相助,不止是為了對方的利益,也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孫堅、荀貞兩人都在自己的地盤受到敵人猛攻之際,尚不忘相助對方,可謂是盟友的典范了。
卻說潁川東南部,郾縣城外。
相比舞陽、定陵,郾縣縣城的確是易守難攻。
此縣處於兩條河水的夾縫中,北、東、南三面環水,只有西面有一個寬不到四十里的狹窄平原面。面對這樣一座“水城”,呂布帳下的大將魏越數攻不克,也是情有可原。
畢竟,城中可以把守御的力量的全部放在西城墻上,而他的兵馬再是比城中眾,卻也只能進攻西城墻這一面,而西城墻的長度又決定了他每次可以投入的兵力無法太多。
等於說是,他就算有十萬雄兵,城中只有五千守卒,但每次攻城,他也只能以五千、甚至不到五千的兵卒,來進攻城中的五千兵卒,又在守卒有城墻可仗的情況下,他的部隊自不免就會處於劣勢。更何況,郾縣令小有才具,比舞陽、定陵兩縣的縣令都有能耐,頗得民心,在魏越的部隊剛到城下時,郾縣令就緊急召合縣中的士紳、豪強,叫他們各出子弟、族人、徒附,協助守卒守城,在此人的大力襄助下,郾縣城故是連戰數日,仍是固若金湯。
不過,魏越卻是絲毫也不著急。
城外,魏越營中。
這個時候,魏越還有心思飲酒。
他一邊就著從郾縣城外鄉中豪強的莊園中掠來的鹿脯,喝著酒,一邊細看才收到的一份軍文。
軍文是斥候剛剛報上來的。
到了郾縣城外后,魏越在攻城之同時,朝郾縣東邊的汝南郡境內撒出了三二十的斥候,仔細地探查二百里外汝南郡治,平輿縣中孫堅主力部隊的動態。
甚至可以這么說,他對打探平輿縣內孫堅部隊動靜的積極性,比攻打郾縣城還要高上許多。
這是呂布給他的命令。
卻原來,呂布本來就沒有叫他立刻攻下郾縣城,而是在遣他率兵來郾縣城之前,就私下交代:“到了郾縣城外后,不必急於克城,可將其城圍住,以候孫文臺援兵便是。”
魏越初時不解呂布此令的目的,當時還問了一嘴:“這是為何?”
呂布指著地圖上郾縣的地形,著重點了點那兩條分從郾縣北、南流過,而匯於郾縣城東的河流,回答他,說道:“郾縣三面皆水,而其西面為汝部先據,孫文臺部如來援郾,就只能或從北、或從東、或從南渡河,到的那時,汝‘半渡而擊之’,取勝豈不易哉!”
魏越遲疑說道:“明公,末將部僅有兵馬千人,孫文臺的援兵必在萬人以上,他以萬人渡河,且那兩河俱非大河,河面又非很寬闊,末將只憑這區區千人,何以敢趁其半渡而擊?他到底人多勢眾,加上那時,守卒必定出城接應,只怕末將會偷雞不成蝕把米,半渡而擊未勝,先把本部的這千人給葬送掉了!”
呂布撫須而笑,說道:“孫文臺的援兵必在萬人以上,這話你說的不錯,但此萬人以上,乃是他全部的援兵人馬。郾縣,不過是潁川的一個小縣罷了,吾率吾軍之主力在定陵,甚或那時,我已經把定陵攻下,進兵襄城、潁陽,直脅陽翟了,那么,孫文臺又豈會把援兵的主力盡數壓到郾縣?他勢必會親率大部,來尋我決戰,至若往援郾縣的,只能是他的一支分兵罷了,至多千人之數。你以千人,擊彼千人,便是守卒出城接應,何懼之有?又何來葬送之言?”
魏越這才醒悟,大喜不已,說道:“明公說的是,是末將想差了!”
呂布便令他:“你到郾縣,把其城困住以后,首先就是我剛才說的,可以無需急於攻城,其次,你便廣遣斥候,密切打探平輿縣中孫文臺部的動向,并將所探知的情報即刻報與我知。”
舞陽、定陵與郾三縣,郾縣離平輿最近,從舞陽、定陵去平輿,都得經過郾縣,因而呂布把打探平輿動靜的任務,一道交給了魏越。
於是,就有了魏越攻城懈怠,打探平輿情報積極的這一結果。
看完了斥候報來的軍文,魏越顧與帳中的部將說道:“孫文臺部已將至定潁,距我郾縣只有六十里了。他昨天上午率部出的平輿,今天就到定潁,一天多的功夫,走了一百二三十里地,雖然不算很急,行速也不慢了,估算之,他所率的豫州援兵大概明天能入潁川境。”
“昨天上午”云云,孫堅昨日上午率兵出平輿的情報,魏越是在昨天下午收到的。那道情報中說,因是遠觀,不能具體確定孫堅部援兵的數量,然觀其塵土、旗幟和部隊的長度,估計應有一萬四五千人。這與呂布等人在戰前的預測是基本一致的。孫堅的兵馬現下分駐於河內、河南尹、汝南郡的汝水北岸、梁國等地,他能夠召聚和使用的兵力,頂天了也就是萬余人。
“一天多的功夫,走了一百二三十里地”,按照通行的行軍習慣,大多是天亮出發,到中午前后就停下來,部隊開始筑營,入夜的時候,營地筑成,休息一晚,然后次日再天亮出發,也就是說,一天的時間里邊,能夠用來行軍的只有半日而已,最多行六十里罷了,少的可能只有三四十里。孫堅一則是因為目前他是在自己的治下行軍,無須擔心敵人的偷襲,故而不用過午即駐軍筑營,二來也是知聞了舞陽失陷的消息,憂慮定陵、郾縣也會擋不住呂軍的猛攻,因此,必須要加快行軍的速度,所以,一天多,便走了通常兩三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魏越繼續說道:“明公料孫文臺不會把援兵盡用來救援郾縣,咱們且拭目以待。若他果如明公所料,只是遣了千把子人來,那咱們就趁其半渡而擊,打個漂亮的勝仗,也好不叫張文遠得意於前……”
說到張遼,魏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罵了一聲“他娘的”,語氣里帶著嫉妒和羨慕,說道,“才到舞陽,就把舞陽縣城給打下了!還把舞陽的守軍全殲!張文遠這回可是撈著了,戰功不小。哼!要非明公戰前對我的交代,這小小的郾縣城,老子打不下來么?”
帳中一干別部司馬、曲軍侯、部曲將等魏越的親信軍吏,俱皆說道:“何用校尉親自上陣,便是我等,也能把這郾縣城輕松攻下!”
張遼不是呂布嫡系,在呂布軍中,有著半獨立的地位,官職、資歷、名氣都是僅次於呂布,可偏偏他年歲不大,今年才二十多歲,若是放在士人中來說,二十來歲出為兩千石太守的也比比皆是,更莫說張遼前為騎都尉,今為一個雜號將軍了,唯是張遼等人皆非士人,都是并涼的武人,如張遼這般的年輕官高,便較為少見了,這就不免會引起魏越等將的嫉妒。
想那魏越等將,跟著呂布征戰已久,尤其是魏越,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是呂布身邊的親信將,每當呂布沖鋒陷陣,他就隨從左右,可謂是常年的出生入死,脫掉衣服,身上滿是創傷,可如今也不過是剛得了一個校尉罷了,拿自己與張遼一比,如何能夠不眼熱懷嫉?
但嫉妒也無濟於事,又任誰也不得不承認,張遼其人,雖是年輕,卻不但勇武,而且聰明,嫻熟兵法,知兵能戰,就拿他前不久攻陷舞陽這一仗來講,妙策善用,機巧出眾,當真是一員上好的將才,魏越自問之,確實不如他,這就造成了魏越等人實是對他形成了一種復雜的心態,一方面眼紅、嫉妒他的年輕得志,一方面又暗中服氣他的能力。
聽了部將們的奉承話,魏越心中意氣稍平,乃接著剛才的話,往下說道,“若孫文臺竟是不顧大局,顛頭倒尾,居然悉率援兵來救郾縣的話,那咱們就棄了郾縣,趕去定陵與明公會合,在定陵縣,與他決戰!”哼哼了兩聲,說道,“以我并州勇士,與他決戰於野,勝之必矣!”
說著,端起酒碗,示意諸將共飲。
帳中的諸人都舉碗,與魏越各一飲而盡,卻有了點算是提前慶功的意思。
魏越謹記呂布的命令,把孫堅部將至定潁,距郾縣只有六十里的情報,馬上派人給呂布送了去。
定陵城外,魏越派人送的情報尚未到時,另一道情報送到了呂布的手中。
卻是,弘咨率引潁川郡的援兵,約五千余眾,自陽翟而來,已到定陵縣北。
呂布再三看此情報,納悶地說道:“弘咨所帶的援兵,有五千之多?”
這有點出乎了呂布的意料,怎么算,弘咨手底下也不可能有這么多的兵馬可用。
一將說道:“料其所率之兵,其中必有不少是陽翟等縣士紳、豪強家之子弟、徒附。明公,潁川,是鎮東將軍之鄉梓,潁川的士人,現有許多都在鎮東的帳下,而孫文臺與鎮東是盟友,那么想來潁川的士紳、豪強,應是會有部分,比較支持孫文臺的,那么當聞明公大軍來攻,也許就會有些士紳、豪強,把自己家中的徒附拿出,以子弟引之,相助弘咨,以壯其聲勢耳。”
說話之人,是張遼。
張遼在打下了舞陽縣城后,沒有在舞陽多停,留下了三百兵馬守城,他率領其余的部曲便趕來了定陵。
呂布點頭說道:“你所言有理。”由張遼的此話,倒是讓他想起了一事,便問左右,“孫文臺無詔令而竊據潁川、汝南等豫州數郡,擅侵河內、河南尹,其狼子野心,昭然如揭,人神共憤,咱們這回來潁川,是響應張孟卓討逆,以安潁川士民的,這件事,宣揚出去了沒有?”
左右答道:“已經宣揚出去了!”
呂布說道:“已經宣揚出去了,那為何潁川的士紳、豪強還不投誠於我,反助紂為虐,與我為敵?”想起自從長安奔逃出來,入到關東,一直到現在,先是袁紹不感念他鼎力相助的恩情,要殺他,繼而袁術不肯真心待他,現下潁川的士人,就算是他打出了張邈的旗號,卻仍是不接受他,可以說他是處處碰壁,憤慨、委屈的情緒涌上胸中,他按著佩劍,惱怒地說道,“若是無我,董卓豈會授首?我前與王允共誅董賊,扶助漢家;今與張邈并討孫逆,乃心王室,我呂布雖是武人,要論對漢家的忠心,比起那袁本初、袁公路、荀貞之,不知要強上多少!我呂布之忠,天日可鑒!卻這潁川士紳、豪強怎么不辨好歹,竟是鐵了心的要附逆么?”
張遼比他看得開,說道:“明公,我等并州人,本不為山東士人看重,明公此前不是也說了么?他們只是拿咱們當鷹犬。而今潁川的士紳、豪強不辨忠奸,甘心從逆,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只待打下潁川之后,明公且以寬仁相待彼等,假以時日,或能轉其心意。”
相比尋常武夫,呂布是有一定的政治頭腦的,如果說他背叛丁原,只是為了利益,那么他后來背叛董卓,卻就是因為看到了一點的大勢,知道沒有士人的支持,董卓的權力不可能長久,再后來,他相繼奔投袁紹、袁術,固是自恃他殺了董卓,是袁家的恩人,——董卓掌權以后,可是把袁家在京的人殺了不少的,但也有袁氏四世三公,誠乃今下士人之領袖的緣故,因是,在聽了張遼的勸說之后,呂布的怒氣盡管沒有平息,卻也只能恨恨說道:“只好如此了!”
一點感想泛出,他由衷而發,喟嘆說道:“文遠,丈夫處世,想做點事,是真的難啊!”
這話要讓袁紹、袁術、曹操等人,哪怕是張邈、陳宮聽到,都未免會覺得可笑,但張遼等人卻無人發笑,不是因為呂布在說這話時一本正經的模樣,而是只因這話,他們皆知,真的是呂布的肺腑之言。
帳外一吏進來,稟報說道:“弘咨率部到了定陵城外后,沒有筑營,而是列陣於野。”
呂布呆了一呆,問道:“什么?列陣於野?”
“是,觀其陣勢,旌旗林立,鼓聲不絕,似是、似是……”
“似是什么?”
“似是示威於我軍。”
呂布側耳傾聽,果然隱約聽到了城北傳來的戰鼓之聲,他不禁笑了起來,顧與張遼說道:“孫文臺固是戰將,然他的這個女婿,莫不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