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天寶十一載夏。
凌晨五更二點,隨著太極宮承天門上敲響第一聲晨鼓,長安城各座城門相對的街市上,街鼓齊聲響應,“六街塵起鼓鼕鼕”。
新的一天開始了。
這本是皇帝早朝的時節,可惜天寶年間天下承平日久,玄宗李隆基懶于政事勤于情事深居宴游,不再堅持清晨坐朝,這晨鼓便形同虛設了。
張府后院。清淡的晨光中,一個身材挺拔鳳儀清秀的華服少年眼眸迷離地斜倚著一棵蒼勁的桂花樹,遙望著遠端那層層疊疊威嚴肅穆的三千宮闕飛檐,良久才輕輕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怕是那李三郎正擁著艷冠天下的美人楊貴妃只愿長醉不愿醒了吧。
“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少年喃喃吟誦著,慢慢回頭掃了那兩個嬌嬌柔柔怯怯垂首侍立在身后不遠處的如花少女,那雙眸子里的光彩漸漸變得堅定剛毅起來。
夏日清涼的風拂過,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莫名的味道。這是一種混雜了牛羊駝糞燃燒后的氣息和酒香花香熏香的奇異味道,屬于盛世大唐帝都長安的獨有味道。
長安城已經醒了,人聲、車聲、馬聲、駝鈴聲、雞鳴犬吠,一時寂靜不再。不過風吹鈴響的聲音并不那么突出,甚至會被喧雜聲淹沒。在長安城中久居的人,他們都能從這紛亂嘈雜的聲響中辨別出各種動靜來。
少年猶自默默地倚樹而立。
兩個美貌侍女面面相覷,交換了一個狐疑和驚訝的眼神。
眼前這個張府的三公子年紀雖然不大,只有十八歲,但在這長安城里,已經是呼朋喚友花叢狎妓的老資格了,哪一日不是深夜方歸日上三竿才起?
可今兒個卻很詭異。這早鼓未鳴,兩女就聽到主子起身的動靜,不敢怠慢,急急穿衣出來侍候在側。
“三公子……奴婢侍候公子洗漱更衣。”
其中一個侍女躡手躡腳地輕盈走了過來,聲音輕柔卻如黃鶯一般清脆婉轉。
少年身子微微一凝,回過身來,清澈的目光投射在面前這張稚氣未脫五官極其精致涂抹著兩小團淺紅胭脂的少女面孔上,報以溫和一笑,正待伸手拍拍她的肩膀以示親昵,卻見少女面容一緊,兩條細長的柳眉兒挑了挑,下意識地后退半步,垂首囁嚅道,“三公子,奴婢……”
少年笑容僵住了。伸出去的手停滯在半空,此時此刻,他只有一種直欲仰天長嘆的無力感。
這侍女看上去嬌嬌怯怯畏懼恭謹,但那如小兔般驚恐、投過來的眼神中卻有一絲難以盡掩的鄙夷光芒。
這再次提醒了少年,他終歸已經不再是前世那從歷史學者半路改行從政的現代社會某三線城市的副市長大人了,而是這盛世大唐天子腳下出身名門一紈绔,府中貼身侍女雖然畏懼卻也有幾分看不起的不學無術的浪蕩公子哥兒——開元名相、盛唐名臣張九齡的幼子張瑄。
張九齡可不簡單,不僅一度高居當朝宰輔、官至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還是名噪一時的詩賦大家,號為“嶺南第一人,盛唐第一臣”。只是后來被權臣奸相李林甫算計,在皇帝面前失了寵,先是罷相被貶,后在返鄉祭祖時病逝。
雖如此,長安張府仍然是不容人小覷的名士高門。一來是有張九齡的盛名在,門生故吏遍朝野,二來當朝天子多少還是看顧幾分情面的。
怎么穿越千年置身唐風流韻之中并不重要了——這事兒本就透著詭異莫測,無處打撈出一個子丑寅卯來;重要的是如何生存下去。好在對于張瑄來說,眼下這身份紈绔固然紈绔,卻也錦衣玉食不愁生計。而作為曾經的歷史學者和現代官場中人,盡快適應這個身份和這個時代,應該也不算太難。
輕輕又嘆了口氣。少年便揮揮手淡然呼道,“如煙、如玉,我再回去小憩片刻,你們就下去吧。”
如煙如玉兩個美婢再次訝然相視,齊齊施禮應是,心頭卻都浮蕩起一種古怪莫名的感覺來:現在的三公子,似乎與往日相比,有些不同了。
那身姿,那舉止,以及那眸子里的光彩,都透著幾分清朗。
一只西里伯斯的白鸚、一條撒馬爾罕的小狗、一本摩揭陀的奇書、一劑拜占城的春藥,這四件行頭以不同的方式引逗著張瑄對于盛唐的期待值,亦提醒著他要牢記名門紈绔的身份。
那條雪白的小狗乖巧地伏在地毯上,毛發柔順一塵不染,狗眼里閃動著迷醉而諂媚的光。這讓張瑄感覺很無語,當真是什么人養神馬狗,連這狗都墮落至斯,所謂人接地氣狗接人氣了。
如煙輕輕挽著袖口,露出雪白凝脂的玉臂,輕柔細膩地站在張瑄身后為他梳理著頭發,而如玉則一手提了提襦裙的腰帶,旋即彎腰俯身為他系緊靴帶。
縱然他前世貴為副市長,但也沒有這種一舉一動皆有美婢貼身侍候的超級待遇。張瑄心里感嘆著也享受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如玉淺綠色衫兒對襟領口處那一大片粉嫩的雪白和深深的乳溝,以及那隱隱可現的豐盈,抿住了嘴唇。
這唐人縱情寬養崇尚豐腴唯美,這兩個小丫頭頂多也就是十四五的年齡,卻就生得如此凹凸有致,發育得如此成熟,著實令他驚艷。
如玉似是察覺到主子那極具有侵略性的不軌目光,心頭猛地一跳,縮回手去想要起身卻又不敢,就以一種別扭的姿態趺坐在了主子腳下的地毯上。
盛唐民風開放,唐女早熟,如煙如玉雖剛過及笄之齡,但對這男女間的情事兒也并不陌生了。自打前日被柳夫人撥派到這三公子張瑄房里,將要晝夜面對著這浪蕩紈绔,兩女其實早就有了隨時獻身的思想準備了。
她們只能期盼著這主子能稍稍寬厚一些,別占了身子玩膩了再隨手就將自己送給他那些同樣不學無術的狐朋狗友,棄若敝履。
這房里的前兩個丫頭玉清玉蓮不就是那種凄涼的下場?
如玉紅著臉半垂著臻首捏著地毯的一縷線團,心里忐忑不安。
但等了許久,卻沒見主子有想象中的白日宣淫的下文。如玉心里更加不安,慢慢抬頭偷偷望向了張瑄,卻見張瑄已經將頭扭向了別處。
難道他看不上奴?如玉心里一沉,卻又患得患失地幽怨了起來,竟然趺坐在地上忘記起身。如煙輕輕咳嗽了一聲,趁張瑄不注意,輕盈地抬腳踢了踢如玉的玉臀。
如玉慌不迭地匆匆瞥了如煙一眼,頓時霞飛雙頰。
突地,凌亂急促沉穩的群體奔行足音轟響驟然傳來,打破了張府上午的寧靜,也打亂了張瑄心底那點剛剛滋生出來的曖昧欲望。旋即是車馬轔轔以及鏗鏘有力的刀劍碰撞聲,又旋即是一聲尖細高亢趾高氣揚的呼喊聲,久久在張府上空回蕩著。
“圣上有旨。太子左贊善大夫張煥妄稱圖讖、指斥乘輿,著即革職下獄交有司查辦。”
張瑄大驚臉色驟變,猛然抬頭霍然起身,就向外跑。如煙如玉也驚駭莫名地跟隨其后,出了張瑄的臥房廳堂,穿過那一條美輪美奐雕刻精美的木質回廊幽徑,一主二婢一溜煙地向前院正廳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