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城外大雪覆蓋,行走艱難,但城內卻好得多,盡管天空依然紛紛揚揚飄著雪花,但地上的積雪卻不多,有士兵隨時清掃。
大銜上的人也不多,三名騎士進了城,速度便明顯加快,沿著朱雀大街一路疾奔,很快便進了崇仁坊,在申國舅的府門前停下。
申國舅和其他高官一樣,在雍京也有自己的官宅,不過比洛京的宅子要小一點,占地二十畝,此時已是下午,申國舅馬上就要下朝回來了,門口十幾名家丁正在忙碌地清掃積雪。
三名騎士停下馬,一名管家立刻迎了上去,“三位是來找我家老爺嗎?”
“我們是從楚州過來,申少尹讓我們給相國送信。”
此時的申少尹已經不是從前的申淵了,而是申國舅的兒子申祁武,管家聽說是少爺派來的人,立刻變得熱情起來。
“老爺還沒有下朝呢!不過馬上回來了,你們先進府喝口熱湯。”
剛說完,便有家丁喊:“老爺回來了!”
只見風雪中,百余名侍衛護衛著申國舅的馬車疾速駛采,家丁們慌忙把最后一塊雪掃干凈,閃到一旁。
馬車內,申國舅抱著一只取暖用的銅水壺,瞇著眼望著外面的大雪,這幾個月他明顯有些蒼老了,兩鬢已見斑白,他心中承受了太婁的壓力,他還很明顯地感覺到皇上對楚王的熱度降溫,幾個月前,他曾經公開暗示大臣,可以考慮換太子,可現在,他再也沒有提過換太子的事情。
前幾天,宗正寺卿皇甫仁杰上書提議楚王可赴楚州實任,結果被皇上駁回“年紀尚幼,暫不考慮”這個結果盡管是在申國舅的意料之中,可還是令他十分沮喪。
眼看皇上身體越來越差,隨時有倒下的危險,而楚王卻離東宮越來越遠,這著實令他憂心忡忡,主要是楚王年紀太小,如果皇上還能再繼續皇位十到十五年,那楚王就有希望了。
申國舅輕輕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送申如意進宮是失策了,原以為申如意和繼承申皇后的恩寵,讓皇上繼續恩隆楚王乃至申家,卻沒有想到,申如意沒有申皇后那種對家族維護之心,她的存在反而使申皇后失寵,使皇上再也聽不進申皇后的話,這是他做出的一個致命失誤。
馬車慢慢停下,這時,申國舅看見臺階下站著三個牽馬的人,風塵仆仆,明顯是遠道而來。
“那是什么人?”
一名侍衛大聲問:“相國詢問,來者何人?”
管家連忙上前稟報:“相國,他們是從楚州而來,有公子的采信。”
申國舅點點頭,“信先給我,帶他們下去吃飯沐浴,等會兒來見我。”
為首送信人把信交給侍衛,便跟著管家進府了,申國舅感覺來信頗厚,似乎兒子有很多話要對自己說,他便吩咐道:“直接去書房!”
申國舅進書房坐下,甚至連衣服都沒有換,便急不可耐地拆開兒子的心,最近楚州發生的擠兌事情已經引起朝野關注,而皇上只是處置江寧府官員,對三大商家的商戰卻絲毫不提,但申國舅卻關注到了在這個微妙時刻發生的另一個細節,那就是皇上在皇甫無晉出任水軍都督不到兩個月,便下旨命他進攻鳳凰會,申國舅認為,這里面含有非常重大的信息,這實際上就是皇上對涼王系下手的先兆。
政治的重大博弈永遠不會在水面上,只有眼光深邃的人才能讀懂,申國舅也認為自己的眼光深邃的人,但他也是事后才漸漸看懂了一點端倪。
這三個月來,皇上其實只在做一件事,那就是他和涼王系的博弈,從皇甫卓和張崇俊的明爭,到皇上和皇甫疆的暗斗,皇甫疆把皇甫無晉推到前臺,要求明確為涼王之嗣,皇上被迫答應,但隨即又把皇甫無晉封到楚州,遠離河隴,這是第一回合。
皇甫疆親赴河隴宣布皇甫無晉為涼王繼承者,在軍隊中確立了皇甫無晉的地位,給皇甫卓以沉重的打擊,可皇上又立刻下旨命皇甫無晉攻打鳳凰會,很明顯,他是準備以當年的皇甫志為先例,治皇甫無晉攻打不力之罪,削掉他的涼王之藩,這又是第二回合。
那肯定又會有第三回合,那第三回合將是什么?申國舅拭目以待。
至于楚州發生擠兌潮這種似乎很吸引眼球之事,申國舅也覺得沒什么意思了,這些只是浮在水面上的熱鬧,給那些不懂政治的人看一看,他申國舅有深邃的目光,要看的是水底的博弈,那才是真正的精彩。
申國舅拆開信,仔細地讀了起來,信足足寫了六頁,大半篇幅都在寫皇甫無晉的所作所為,申國舅越看越心驚,皇甫無晉竟然娶了齊家之女,大肆招募精壯民團、耗費巨額稅銀從楚州各地大量購買糧食物資。
募集民團、囤積糧食,購買茶葉,儲存精鐵,招聘鐵匠、打造戰船,每一個動作都是大手筆,尤其是無晉擅改旨意,圣旨明明是要求各郡來招募水軍后備民團,民團錢糧都是由各郡來負擔,讓各郡官府來掌控民團,但最后卻變成了各郡官府不管,而皇甫無晉自己來招募,錢糧由他來承擔,有齊家的支持,他完全承擔得起。
這無疑就是借機招募私軍,使申國舅看得心驚膽戰,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申國舅正是有了前兩個回合的較量為基礎,他才能看得更深,看透了皇甫無晉的真實用意,這就是涼王系和皇上的第三個回合。
一旦攻打鳳凰會不利,皇上肯定要借機削藩,而皇甫無晉就會利用手中力量進行對抗,再加上西涼二十萬大軍在背后虎視皖皖,最后會有什么結局?申國舅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砰!”他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心中既是焦慮,又是激動,焦慮是皇上如果也不讓步,那么第四個回合就是引發戰爭,皇上會調集傾國之軍同時對西涼軍和楚州發動進攻,以武力來平息涼王之亂,那么齊王之軍會南下楚州,偏向于太子的豫州之軍也會南下楚州。
而激動是,在這種情形下,皇上也將會實封楚王,坐鎮楚州,以楚王系大將率楚州之軍進攻皇甫無晉,最終楚州就會真正落入楚王之手。
只有戰爭才會打破現有格局,打破楚王的困境,申國舅深深懂得這一點,盡管作為相國,申國舅并不希望戰爭發生,但作為楚王系的代表人物,他又從內心深處盼望戰爭爆發。
申國舅背著子在房間內走來走去,心中矛盾到了極點。
這時,門口傳來管家的聲音,“老爺,送信人來了。”
“讓他進來!”
申國舅又回到自己座位,保持他高高在上的姿態。
三名送信人中的首領走了進來,向申國舅跪下行禮,“卑職參見相國!”
申國舅見他頗為精干,不由暗暗贊賞兒子會選人,他便溫和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在江寧府做什么事?”
“卑職李進,是江寧府稗門兵曹主事。”
“兵曹?”申國舅搖了搖頭嘆道:“江寧府還有兵事可言嗎?”
“回稟相國,擠兌事件發生后,申少尹深感府衙無人,正在和楚州大都督府協商,希望能借一部分軍隊給府衙直轄?”
“葬他準備借妾少?”
“申少尹說,五百軍士。”
“不錯!”
申國舅笑了起來,看來兒子也頗為聰明,按照兵部規定,劃撥五十人以上,須兵部審批,借調五百人以上,須皇上許可,所以便以借的方式,避免了兵部審批,不超過五百人,也避免了皇上的許可,這小子現在很善于打擦邊球了。
“我主要想問你一件事,就是皇甫無晉現在招募水軍后備民團,已經到了什么程度?”
這是申國舅最關心的事,他認為這是所有事情的核心,皇甫無晉所做的一切事情、聯姻、糧食、生鐵、工匠,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招募自己的軍隊,這才是重中之重,而兒子的信中對這件事卻寫得很簡單,說明兒子并沒有看透真相。
李進沉思一下道:“卑職有一個朋友,是梅花衛的校尉,原來是江寧軍府的校尉,非常有能力,武藝也很高強,梅花衛在楚州擴軍五千,他被選中了,卑職臨走的前一天,和他喝了一頓酒,他告訴我,這次水軍后備八萬民團是由梅花衛來招募,抽調一千人,分赴江北和淮北各地,分成五十支招募小隊,我的朋友就是負責汝南郡的招募,乎下有三支小隊,他告訴我,這次招募后備民團,名義上是為了水軍,但招募標準中并不要求會水,而是要求健壯有力,以淮北災區的流民為主,而且招募的糧餉很高,每月給三兩銀子和一石米,據說招募非常火爆,八萬名額七天之內便可招滿。”
申國舅倒吸一口冷氣,他的私兵每月只給一兩銀子五斗米,皇甫無晉竟然開出如此高價,可以齊家對他的支持,他又連忙問:“那你朋友說會不會突破名額?”
“我朋友不肯說,但他的意思很明顯,肯定會突破八萬限制,他在酒酣時告訴卑職,就算他們招募了二十萬,但對兵部也只會上報為八萬,而兵部根本無從查對。”
申國舅輕輕捋須一聲冷笑,果然不出他新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