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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上的霧氣已經被吹散,露出了一望無際的黑光粼粼的大海,天空也不再烏云密布,云變淡變薄,所有的烏云都匯集去東天空,像被剃去一半的頭發,形成一條長長的發際線,而西天空則是星光燦爛,繁星點點。
海面上的視線也變得遙闊起來,無晉凝視著遠方,沉聲問:“你說的危險,不是指蟹腳島?”
“不是!”
陳瑛搖搖頭,“我是擔心白沙會,從他們今天最初的策略看,前方肯定還有他們的策應船只,被師姐說對了。”
無晉沉吟一下,問她,“我記得你說鳳凰會也將派船來支援,他們什么時候出發?”
陳瑛苦笑一下,“出發倒是挺早,但琉球島離這里太遠了,如果明后天能趕到,我覺得都是一種幸運,關鍵是今晚上,我們能否熬得過去。”
船只失控和白沙會的攔截像兩塊沉甸甸的大石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他們能戰斗的人只剩下十三人,遇到白沙會的大隊人馬,他們必死無疑。
就在這時,船頭的副桅桿上忽然有眺望船員驚恐地大喊起來,“你們快看前方!”
所有人都奔到船舷邊,呆呆地盯著遠方,只見星光下,遠處出現了無數的小黑點,就在十里之外,那是大約二十艘大船一字排開,無晉的臉色刷地變得蒼白,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來了。
前方就是白沙會布下的天羅地網,那三艘大船就是要把他們驅趕進這面大網之中。
他快步走回了大船的駕駛主艙,艙內一片狼藉,到處是斑斑血跡,羅盤被劈碎,操作主舵的船桿被砍成兩段,臨時在剩下的半截上加了一個把手,而掌舵的船長已經被殺死,現由一名有經驗的老船工在控制船舵。
“老王,能否改變船的航向?”無晉急問道。
“公子,這一帶的海流太強,就像一塊磁鐵一樣把我們吸過去,除非有船帆助力,我現在只能控制住船的平衡,看看能不能等海流弱一點,我們再調頭向北。”
“就一點辦法沒有嗎?”
“很難!”老船工搖頭,“能不能避開蟹腳島的暗礁,我都很擔心!”
無晉的眉頭皺成一團,這時,大哥惟明快步走進來,他一樣也憂慮之極,“無晉,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他心中其實還有一絲埋怨,因為他一直反對走海路,他就是擔心遇到海盜,而現在他的擔憂成真,他的埋怨沒有表露出來,已經到這個時候,埋怨也沒有用,他不想再啥兄弟施加壓力。
無晉苦笑一聲,“其實辦法還有最后一個,那就是棄船跳海!”
“跳海!”惟明呆住了,“跳下海,我們還有活命機會嗎?”
“這里離蟹腳島不遠了,只要抱緊木頭,海流會送我們上島,但白銀就保不住了,而且還不能沉船,沉了船,海盜就會追殺我們,大哥,這是我們唯一活命的機會。”
“那稅銀就拱手送給白沙會嗎?”惟明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意,他怎么向蘇翰貞交代?罷了,先保住性命吧!
他正要點頭同意,可就在這時,外面忽然有人大喊起來,“船!快看,我們船!”
無晉一怔,他猛地轉身,儼如一陣狂風般沖出駕駛艙,奔到右舷,“在哪里?”
“在東南方向,公子快看!”
無晉向東南方向眺望而去,只見近百個黑點出現在遠方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星空下看得格外清晰,也是一字排開,向這邊全速駛來。
頓紂,大船上一片歡騰!
無晉沒有想到鳳凰會竟是如此重視他們,動用了百艘大船來支援,在鳳凰會強大的壓力下,白沙會的二十幾艘攔截船調頭逃遁,半個時辰后,鳳凰會的主船靠上了他們的大船……塊寬大的船板將兩艘船連在一起,一名中年男子笑呵呵走了上來。
“二叔!”
陳瑛像一只黑色燕子一樣奔上去,她又看見了身后的幾名年輕男子,她驚喜交加,“二哥!你來也來了?嘻嘻!還有彪虎也來了。”
中年男子便是鳳凰會的二當家陳定國,陳安邦的弟弟,跟在他后面一個身材極高的男子,是陳瑛的二哥陳祝,所謂彪虎則是陳定國的兩個兒子陳彪和陳虎,老三陳豹則沒有跟來。
陳定國一眼看見無晉,笑呵呵給他一拳,“無晉,一年多不見,又長高了不少嘛!”
無晉撓撓后腦勺,不好意思笑道:“主要是肉吃得多,所以個頭長得快!”
眾人被他的幽默逗得哈哈大笑起來,連虞海瀾也忍不住撲哧一笑,陳瑛把她二哥陳祝拉上來,笑嘻嘻對無晉說:“傻小子,不會把我二哥也忘了吧!”
這個陳祝長得比無晉還要高一個頭頂,用后世的標準,至少是一米九幾,且長得極為壯實,像半截黑塔一樣,無晉例還記得他,他親熱地拍拍陳祝的肩膀,“這頭黑熊我怎么會忘記呢?”
陳祝最寵愛他的妹妹陳瑛,他聽父親說,無晉似乎失憶,把妹妹忘記了,他心中便對無晉不太高興,可見妹妹和無晉的關系也挺好,還叫他傻小子,他心中對無晉的一絲不滿立刻消失,也重重拍了無晉的肩膀一下,微微笑道:“上次比刀輸在你乎下,有空我們再比。”
“沒問題,我隨時恭候!”
陳彪和陳虎一個二十歲,一個十八歲,皆是身材魁梧,一臉兇悍,他們也上前給無晉打了招呼,這時,陳定國問道:“無晉,惟明呢?”
無晉回頭向駕駛艙望去,卻不見大哥的蹤影,一轉念他便明白了,惟明這是不想和鳳凰會有過多糾葛,他心中苦笑一下,“或許是他暈船厲害,先回艙了吧!”
陳定國心知肚明,他笑了笑,便對眾人道:“先去蟹腳島休整兩日,然后再出發!”
百余艘大船再次出發,向二十里外的蟹腳島浩浩蕩蕩而去。
蟹腳島,顧名思義,就是因為島外形像蟹腳而得名,面積約十幾畝,是一座礁巖島,島上寸草不生,當船隊駛到蟹腳島時,黑黝黝的東方已慢慢透出清冷的銀灰,遠處如城堡般的黑色云團上方映現出道道紅光,晨曦清亮。
眾人開始陸陸續續上岸,而鳳凰會的大隊船只卻沒有上岸,他們又向東駛去,去清理隱藏在附近海域的白沙會海盜,蟹腳島周圍只留下十艘大船護衛,但也離得遠遠,這是陳定國的細心,他不想讓惟明感到難堪。
或許是暈船加連日驚嚇的緣故,惟明有些感恙病倒了,躺在船艙內沒有出來,戚氏兄弟也留在了船上。
在一座形狀怪異的礁石上虞海瀾正獨自抱膝而坐,感受著清涼的晨風,晨光照在她臉上,泛起一層白玉般的光輝,海風吹拂著她的秀發,顯得她格外的美艷嬌嬈,只是她眼中依然含著一絲淡淡的揮灑不去的憂傷。
和白沙海盜的一場惡戰又使她重回十幾年前那慘絕人寰一幕的記憶之中,他們一家乘船途徑錢塘灣時被扶桑海寇抓住,兩個哥哥當場被殺,數十名扶桑海寇在甲板上凌辱她的母親,父親被綁在桅桿上,口耳鼻都被害掉,只剩下一只眼睛,七歲的她則傻呆呆地站在一旁,當幾名海寇獰笑著向她撲來時,她的父親終于掙脫繩索,抱著她跳進了茫茫大海……
仇恨非但沒有隨著時間淡掉,反而更加深沉地刻在她的心底,殺死扶桑仇人也成了她一生的夙愿,她為此而生,也愿為此而死。
“在想什么?”
不知何時,無晉出現在她的身旁,笑著在她身旁的礁石上坐下,“師姐還在想昨晚的惡戰,心有余悸嗎?”
虞海瀾沒有回答他,只淡淡笑了笑,“你大哥只是暈船太嚴重,休養幾天就好了。”
“你喜歡我大哥嗎?”無晉忽然扭過頭問她。
虞海瀾輕輕搖了搖頭,“不喜歡!”她回答得很明確,沒有半點含糊。
“那當初你為什么要答應嫁給他,聽阿瑛說,島主也并不能勉強你。”
無晉的聲音很柔和,充滿關切,此時他并不是關心惟明,而是關心他的師姐,他始終不明白,師姐為什么要違心答應,他不喜歡這種沒有愛情的婚姻,尤其虞師姐和他大哥根本就不是同一類人,她若嫁給了大哥,那又是她另一次不幸人生的開端,他也不答應。
“師姐,可以給我說說嗎?”
無晉的目光充滿擔憂和關懷,不知為什么,虞海瀾心中此時十分柔弱,無晉那種弟弟般的關懷使她感受到一絲淡淡溫情,她很喜歡這種感覺,使她心中沒有任何壓力,她輕輕嘆息一聲,“師傅救過我的命,我發誓要無條件答應他三個要求,這是第三個,所以我無法拒絕。”
“那我大哥已經回絕這門婚事,你的這次答應還算數嗎?”
虞海瀾點點頭,“我認為算數,所以師傅以后不會再勉強我。”
沉默片刻,無晉忽然又好奇地問她:“那前兩吹要求是什么?”
他見虞海瀾似乎不肯回答,便連忙搖頭,“我只是好奇,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其實忽然你說一說也沒什么關系!”
虞海瀾笑著搖搖頭,“全島人都知道,第一個是要我加入鳳凰會,我答應了,第二個要求是不準我嫁給陳慶,我也答應了。”
“為什么?”無晉真有點感到奇怪,如果讓她嫁給陳慶,例符合情理,陳安邦卻不準她嫁給自己的兒子。
“我也不知道?去年除夕夜陳慶喝醉了酒,哭著向我求婚,說我若不答應,他就跳海去死,當時我想著陳家對我恩情,便想答應算了,結果師傅根根將他打了一頓,又逼我發下誓言,決不嫁給陳慶,當時很多人都在場,陳瑛也在場,她沒告訴你嗎?”
虞海瀾回過頭,一雙美眸凝視著她,眼神中有一絲溫柔地微笑,儼如一朵午后的梔子花,充滿誘人的芬芳。
“我覺得你并不喜歡阿英,無晉,你和從前很不一樣了,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能告訴我嗎?”
虞海瀾不喜歡說話,平時沉默寡言,或許是無晉給了她一種安全感,給她一種弟弟關心姐姐的溫情,讓她內心那堵防御男人的冰墻悄然消融,使她在無晉面前,話也多起來。
對無晉其實也是一樣,虞海瀾美麗溫柔,有著長姐般的細心和關懷,她的沉默使她更善于傾聽,她的關懷像春風一樣,浸人心脾,她又是醫生,不僅能治療身體的創傷,仿佛也能撫慰人內心的傷痕,只是無晉的秘密對任訶一個人都不能說,其實說了,也不會有人相信。
“師姐,這個世界充滿了太多的未知和不解的謎。”
無晉仿佛在講一個荒誕的故事,“大約在七個多月前,我乘船離開齊州,在暴風驟雨中,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從天而降,砸碎了我的乘船,我暈了過去,等我醒來時,我就發現我變了,我覺得我變成另外一個人,我感覺頭腦突然開竅,使我知道了很多從前不知道的事……”
說到這,無晉也感覺自已就像在很蹩腳地圓一個謊,他不想說下去,便笑了笑問虞海瀾,“師姐,你相信嗎?一個人在遇到外界打擊時,激發他的潛能,或許我就是這樣。
虞海瀾靜靜地聽他講訴,眼睛望著天邊的云彩,似乎在思索著什么,等無晉說完,她點了點頭,凝視著他說:“據我所知是有可能,我幼時也曾聽父親說過,有些病人從小雙目失明,后來無意中摔一跤后,眼睛便忽然看見,估計你也是一樣,所以對過去的事情遺忘很多,但我喜歡你的改變,我更喜歡現在的你,而不是從前的無晉,你不要有任何負擔,我相信所有認識你的人,都喜歡現在的你。”
虞海瀾的目光又投向了東方天際,一輪火紅的朝陽在冉冉升起,金光萬道,灑向一望無際的海洋。
“和你談話讓我感到很快樂,無晉,謝謝你!”
虞海瀾站起來,她優雅的手臂攏了攏秀發,對無晉嫣然一笑,“太陽升起來了,我該去看看那些傷員了。
說完,她輕盈地跳過另一塊礁石,向大船走去,走出十幾步,她又回頭笑道:“無晉,去陪陪阿瑛,陪她一起看朝陽。”
無晉托著下巴,坐在礁石上一動不動,望著身姿輕盈的師姐走遠了,那她白色的布裙仿佛海風中盛開的一朵梔子花,使這座寸草不生的海島變得生機勃勃,他也有同樣的感受,和她談話,內心是那么的寧靜,是那友的充滿了快樂。
他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這個清晨竟是如此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