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揚縣的碼頭仿佛是一塊神奇的能量補充源地,一早還精神萎靡不振的無晉,從碼頭逛一圈回來后立刻變得神采奕奕,臉上恢復了他那一貫自信的笑容,連蓬亂亂的頭發也不知幾時被他梳理好了,唯一還顯示他身體極度疲乏的特征是他兩腿直打晃,幾乎連進當鋪的門檻都邁不過了,回到當鋪無晉便徹底地睡了一覺,一直睡到第二天天大亮,他才完全恢復了體力。
一早,無晉走進大堂,卻沒有看見皇甫貴,只有另一個叫黑豬的伙計,他也是皇甫貴從以來當鋪帶來的老伙計,也是二十歲出頭,和又瘦又小的老七不同,他長得又黑又胖,因此得綽號黑豬,實際上他姓許,本地人,做事很穩重。
“黑豬,我五叔呢,怎么只有你一個人?”無晉在大堂內掃了一眼問。
“去賈二嬸家了,她有個古董想死當,她不想拿出門,只好五叔親自上門,羅秀才也跟去了,聽說那賈二嬸不好說話。”
“那老七呢?”無晉又問。
“好像是去老君觀了吧!最近這小子痔瘡犯了,據說老君觀的胖道士會治。”
他剛說,只見老七像老鼠一樣沿著墻邊溜了進來,他急不可耐說:“黑豬,快跟我去看!”
“你小子,五叔不在就不好好干活!”
無晉訓斥他,“要是黑豬也走了,誰看鋪子,難道要我看嗎?”
老七進門時沒看見無晉,嚇得他一哆嗦,低頭不敢說話了,他也知情人,知道無晉才是他們的大東主。
“后面發生了什么事?”無晉也忍不住好奇地問。
老七立刻恢復了他的原樣,他急忙上前對無晉低聲說了幾句,無晉眉頭一皺,“不會吧!”
“我親眼看見,怎么會騙公子呢?”
“那他現在還在嗎?”
“應該還在,他沒看見我。”
無晉立刻向當鋪外奔去,他們的神神秘秘把黑豬也弄得好奇了,他甕聲甕氣問:“什么事啊!”
老七搖搖頭,一臉憐憫的模樣,“哎!一個你想不到的人躲在角落哭鼻子。”
無晉一路快步,進了老君觀,又沿著楊記酒樓的圍墻跑了一陣,他果然聽見了傳來一陣低低的哭泣聲,是一個老男人的哭聲,哭聲似乎從楊記酒樓的后面圍墻外傳來。
無晉放慢腳步,順著楊記酒樓的圍墻躡手躡腳向前走,走到拐角處,他偷偷地探頭看了一眼,頓時嚇了一跳,只見楊記酒樓的徐掌柜正蹲在后院的小門外,捂著臉哭泣,徐掌柜已經五十出頭了,這么老的男人還有委屈嗎?
無晉的目光要比老七敏銳得多,他發現了楊掌柜身上有些地方不對勁,他的長袍很多地方都破爛了,手上脖子上到處是血印子,這是怎么回事?很明顯是被人打了,是誰干的?
這時后門忽然開了,走出了一名伙計,手中拿著一瓶藥和一身衣服,徐掌柜立刻止住哭聲,扭過頭去抹掉臉上的淚水,伸手去接衣服和藥瓶,沙啞著聲音說:“你去吧!我這里沒事。”
伙計沒有走,他嘆了口氣說:“這次是東主做得太過分了,喝了點酒連掌柜都打,不就帳上差十兩銀子嗎?這么多年來還是第一次,他就像瘋子一樣,拿著鞭子抽人,掌柜,我和吳才都不想做了。”
“哎!這是什么話呢?”
徐掌柜聽說伙計不想做了,又連忙勸他,“楊東主只是因為八仙橋的事情心情不好,我們要多多體諒他。”
“可是他體諒過掌柜嗎?”
那伙計忿忿不平說:“掌柜的兒子都病成那樣,到處借錢治病,他明明知道,可是他做了什么,非但一文錢不給,還每天晚上跑來查掌柜的帳,這是在做什么?大家眼睛都雪亮著呢!更可惡是上次募捐,哪家店鋪敢不捐,他卻說是掌柜的責任,還要扣掌柜的月俸,那是救命錢啊!他居然也下得了手,這樣的黑心東家我不伺候了!”
伙計越說越氣,轉身便進院子了。
“哎!秦六,你等一下!”
徐掌柜追了進去,小門又關上了,無晉眼中散過一絲鄙視,他輕輕搖了搖頭,連自己的伙計都不能容忍,他還能做什么?
無晉回到當鋪,皇甫貴已經回來了,卻不見羅秀才的身影,只聽見皇甫貴直抱怨,“那個賈二嬸真是黑心,她那對官窯青瓷花瓶雖然不錯,但最多也值兩千兩銀子,我說一千八百兩收了,她就是不肯,一定要一千九百五十兩,等于讓我一文錢不賺,當我是賑災做善事的嗎?就看秀才能不能說服她,不行我就不要了!”
“五叔!”無晉走了進來。
“呵呵!終于睡醒了。”
皇甫上下打量他,笑著說:“好像氣色不錯嘛!”
他又低聲問:“那個姑娘怎么樣了?”
“這個不關你的事,五叔,我的錢在哪里去了?”
皇甫貴嚇了一跳,一臉茫然地望著他,“什么錢?”
“我賣土地的錢!”無晉的口氣變得兇了起來,盯著他問:“我只答應借給你一部分,你不會全拿去放高利貸了吧?”
“你這是什么話!”
皇甫貴圓滾滾的身子像皮球一樣跳起來,狠狠在他后腦勺上抽了一巴掌,“先教訓你一下,你這臭小子,你五叔是那樣的人嗎?”
無晉連忙抱頭笑道:“得!得!我全借給你了。”
皇甫貴見無晉完全恢復了常態,他心中也歡喜,年輕人嘛!受受感情挫折是可以的,但一直為之頹廢,那就不可取了,生活還得繼續,賺錢才是王道。
“你這個臭小子,跟我來吧!”
皇甫貴帶著無晉去了自己房間,從柜子里取出了那只木盒子,遞給他笑道:“這是六千兩銀子,剛才給你不要,現在又怕我拿去放高利貸,你這個家伙啊!我還不了解你嗎?你什么時候會把錢忘記過?”
無晉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木盒,他又問:“五叔,那十顆夜明珠怎么樣了,脫手了嗎?”
皇甫貴得意非常,“那是當然,我會做虧本生意嗎?一轉手就賺兩千兩銀子,真他娘的過癮啊!”
他和無晉一邊說,一邊向前堂走去。
“我以前和海商打過交道,這些人都是做暴利生意,十顆夜明珠我賺了兩千兩銀子,便覺得很滿足了,可對他們而言,我當給他的五千兩銀子至少要翻一倍,唉!人比人,會氣死人的。”
這時,無晉倒想起一件事,便問皇甫貴,“五叔,你和楊記酒樓的徐掌柜熟嗎?”
“認識而已,談不上熟!”
皇甫貴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是這樣,我聽說他孩子生病了,到處借錢看病,你幫我去看看,周濟周濟,錢就記在我帳上。”
皇甫貴停住了腳步,疑惑地望著他,無晉被他看得有點心發毛,干笑了一聲,“怎么了,五叔,很奇怪嗎?”
“很奇怪,不是一般的奇怪!”
皇甫貴地小眼睛緊緊盯著他,口氣仿佛在揭穿他老底似的,“按照我對你的了解,你是無利不起早,你給我說老實話,你是什么意思?”
無晉打了個哈哈,“我聽說他女兒長得很漂亮,我想娶她過門,自然要照顧一下未來的小舅子,不行嗎?”
“屁!”
皇甫貴罵了他一句,“那徐掌柜就只有一個寶貝兒子,哪有什么女兒?”
皇甫貴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恍然大悟,呵呵地笑了起來,“我明白了,你小子也是想開酒樓對不對!所以才籠絡徐掌柜,是不是,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