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畫舫就是司馬趙杰豪長子去平江府的迎親船了,趙杰豪有兩子一女,長子趙杰,學文,前年考中舉人,次子趙豪,去年通過武士考,現為五級武士,小女兒就是趙勝男。
長子趙杰今年二十四歲,準備進京參加明年春天的明經科考試,他的三年前訂了一門親,是平江縣尉張忠庶的女兒,未婚妻已經十八歲,他們便要成親了,按照東海郡的風俗,男方需要提前三天將新娘迎到夫家,而且必須是‘十龍二鳳走天船’,也就是說迎親隊伍中必須是十男二女(媒人、吹鼓手和轎夫除外),還必須坐船迎親。
所以趙杰便請了一幫從前郡學的同窗,還有他弟弟,組成十龍,至于二鳳,一個則是他妹妹勝男,另一個最好也是妹妹,但趙家只有一個女兒,趙勝男便邀請九天和她同去。
但九天卻想和無晉寫書,不肯前去,最后是趙勝男的母親親自去拜訪了刺史夫人,九天才無可奈何前往。
其實趙勝男的母親是另有心思,她早就看中了九天,想替她的次子趙豪牽線,這次趙豪也一同前往,他得到母親的授意,一路上對九天大獻殷勤,使九天不勝煩擾。
恰好關家嫡長孫關賢駒也受邀同去,他見九天美貌絕倫,頓時驚為天人,又聽說她是國子監祭酒的孫女,心中便動了意,趁機挺身而出,替九天擋住了趙豪的煩擾。
九天和趙勝男同住在二樓船艙,今天趙豪借口找妹妹上了二樓,使九天厭煩之極,她便索性跑到甲板上躲避,關賢駒就在這時找到了機會,便撐了一把傘上前給她講沿途的典故,重點自然是松陵鎮的范蠡和西施了。
“那里就是西施的歸隱之地了,和范蠡雙棲雙宿,朝夕相依,可謂神仙眷侶,哎!真可謂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關賢駒比九天高了大半個頭,他一邊介紹,一邊不時偷偷地嗅了一下九天的青絲,只覺幽幽佳人芬芳,令他心醉神迷,他暗暗發誓,一定要讓九天成為他的妻子。
關賢駒雖然介紹得浪漫極致,但九天的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少女對一些事情都是極為敏感,盡管關賢駒對她彬彬有禮,但她卻感覺到此時關賢駒與她的距離稍稍近了一點,他的鼻子觸碰到了自己的頭發。
禮法上有云,‘男女相處,一尺為禮’,也就是男女之間交往,最好相隔一尺,這是給女方一種安全感,直到今天,這種禮法雖然沒有了,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安全距離,比如在圖書館看書,在禮堂聽報告,都會和陌生人刻意隔上一個位子。
九天也極為敏感,她感覺到關賢駒侵犯了她的安全距離,作為維揚第一大族的嫡孫,不應該犯這種禮節上的錯誤,再加上關賢駒刻意渲染那種浪漫愛情故事,九天便敏感地意識到,關賢駒對她也懷有某種目的。
其實九天對關賢駒并不反感,甚至還心懷感激,畢竟他幫自己擋住了趙豪的糾纏,如果關賢駒能夠從容一點,慢慢贏得佳人的好感,他也未必沒有機會,只是關賢駒再過一個月就要進京準備參加進士科舉了,時間不多,他便想趁這次同船的機會贏取九天的芳心,便一時急切了點。
欲速則不達,九天開始有點對他反感了,她不喜歡別人對她懷有某種圖謀,她假裝笑著應和關賢駒,“原來西施就是在這里歸隱,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身子便稍稍向右移了一點點,可就在這時,無晉的船和她坐的畫舫擦身而過,無晉看見了她臉帶笑容,關賢駒為她撐傘,和她親密地說說笑笑
九天愣住了,對面船上帶斗笠的年輕男子十分眼熟,斗笠遮住了他的眉眼,她沒有看清,待兩船擦肩而過,她連忙跑去船尾,又凝視了片刻,這時她忽然醒悟了,對面船上的男子就是無晉。
只是他怎么會在這里,九天的心有點亂了,不用說,無晉也一定看見了她。
她咬了一下嘴唇,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關賢駒,他滿臉殷勤的笑容,也追到船尾替自己撐傘,九天忽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冷襲來,她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蒼白,她用雙臂緊緊抱了一下身子,聲音顫抖,“我有點冷,我要回艙去了。”
她轉身便向樓梯走去,這時,趙豪也從二樓下來了,關賢駒忽然想起一事,又追上來笑問:“蘇姑娘,我還不知道你的芳名呢?”
九天仿佛沒有聽見,她上了樓梯,關賢駒不甘心,他又上前一步高聲笑道:“蘇姑娘,平江縣的園林非常有名,明天我陪你去逛園林吧!”
九天停住了腳步,她回頭淡淡說:“多謝關公子的好意,我身體不適,以后再說吧!”
說完,她禮貌地點點頭,便提起長裙上樓去了,關賢駒望著她苗條婀娜的背影,他對這個少女更加迷醉了,他也意識到自己剛才有點操之過急,要獲得這種女子的芳心,必須有耐心,慢慢來,盡管他碰了一鼻子灰,但沒關系,他對自己有信心。
新郎官趙杰走上前,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得到美人青睞恐怕不太容易啊!”
“那可未必,不信我們走著瞧!”
關賢駒刷地展開折扇,瞇著眼笑了。
按照蘇翰貞的原意,無晉需要一直陪著陳直,不料回到維揚縣,事情有了變化,陳直昨天在雨中受涼,略略有點感冒,這兩天他不想再出門,也用不著無晉陪同了。
蘇翰貞和陳直是同科進士,兩人關系極好,陳直便直接住到刺史府,而無晉則回了當鋪,他一路疲憊,再加上回程時心情不好,回到自己房中,蓋上被子便睡了。
“無晉!”
皇甫貴用勁敲了敲門,“你怎么回事?”
他手中拿著一只盒子,里面是面額為一千兩銀子的六張銀票,這李記珠寶鋪買地的銀子,一共一萬六千兩銀子,其中一萬兩銀子借給皇甫貴做周轉,而另外六千兩銀子皇甫貴就要給無晉了。
他見里面沒有動靜,心中有些擔心,又用力敲了敲門,“無晉,李記珠寶的銀票你不看看嗎?”
“五叔,你先替我收著吧!我頭痛得很,想休息一下。”
原來是生病了,皇甫貴又敲了一下門,關切地說:“那我去給你請個醫生吧!”
“不用,我睡一覺就好了,謝謝五叔!”無晉在房內悶聲悶氣說。
皇甫貴搖搖頭,自言自語,“真是怪了,壯得像牛一樣的小伙子,怎么會生病了,我家仲勇那么瘦還不生病呢!”
無奈,他只要把銀票又收好,回到了大堂,一進大堂,只見伙計老七正和羅秀才說得唾沫橫飛,“我覺得肯定是心病,肯定是公子失戀了,我心里有數呢!前年小翠不理我的時候,我就和公子一樣,用生病來當借口,信不信?不信我們就打個賭!”
“老七,你又在胡說什么!小心我扣你工錢。”
聽說要扣工錢,老七縮了下脖子,不敢吭聲了,皇甫貴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急著問羅秀才:“那十顆夜明珠脫手了嗎?”
這是皇甫貴最擔心之事,那十顆夜明珠死當了五千兩銀子,如果不能脫手的話,他可就虧慘了,他的心懸了起來。
“哎!老貴還不相信我嗎?”
羅秀才從懷中取出一只信封,笑著遞給皇甫貴,“七千兩銀子的銀票,你自己看一看!”
皇甫貴大喜,連忙接過信封,仔細看了看銀票,都是東萊錢莊的銀票,他一顆心放下了,雖說銀票有時也會有假,但東萊錢莊絕對沒有,那是齊王的產業,沒有誰敢做假到齊王頭上。
“呵呵!真是辛苦你了。”
皇甫貴高興得眉開眼笑,這可是晉福當鋪開業以來賺得最大的一筆,一轉手,兩千兩銀子便到手了,當然,風險也很大,不管是夜明珠還是買方,只要其中一環出問題,他就慘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輕脆的女孩子聲音,“姐,就是這里!”
眾人一起向外面望去,只見一輛馬車停在他們門口,從里面下來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她身后又跟著一個身著黃裙的年輕女子,如芙蓉出水,美貌無比,眾人的眼睛都驀地一亮,這簡直是仙女下凡啊!
這當然就是九天和堂妹蘇伊了,九天是剛剛趕回來,她去平江縣,和勝男見了女方家的父母,這就算完成她的任務了,她便連夜坐馬車趕回了維揚縣,她心細如發,她知道無晉肯定會誤會自己,她覺得有必要向無晉解釋清楚。
九天覺得自己對無晉并沒有那方面的意思,但至少作為朋友,她不希望無晉把自己看作一個輕佻隨意的女子,她剛來維揚縣還不到兩個月,怎么可能就和一個男子打得那樣火熱,而且還是第一天認識,怎么可能呢?或許在別的女子眼里,能得到關家嫡長孫垂青,是很榮耀之事,可她是什么人,她祖父可是堂堂的國子監祭酒,關家算什么,她希望無晉能明白這些。
蘇伊剛要上前,九天拉住了她,“我來問!”
她走進當鋪,淺淺一笑,向眾人施了一禮,柔聲問:“請問皇甫無晉是住在這里嗎?”